海棠苑,。
描金嵌螺鈿的黃花梨美人榻上,三姨娘姚氏正半倚半臥地歪着身子養神,風韻猶存地面容上透着一股子慵懶與閒適之態。
一身藕荷色的妝花緞紗裙,華貴又不失清雅,簡約的髮髻上斜插着一支精緻無比的赤金鑲紅寶步搖,除此之外再無別的配飾。
這樣的三姨娘,在外人眼裡看起來的確是頗有幾分深居簡出,與世無爭之意。
可誰能想得到,“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句話,在她身上就能得到最好的驗證。
司徒老爺的所有妻妾中,她是唯一一個沒有一兒半女的,卻能夠安安穩穩地活到現在,多年來雖然不是特別受寵,但也從未被司徒老爺冷落,。
由此可見她是個聰明的人,甚至比太太柳氏和其他幾房的姨娘都要聰明。她懂得忍爲上策,懂得韜光養晦,更懂得避人鋒芒。
壞事她不是沒有做過,相反的還做得不少。只是每一次她都做得天衣無縫,不留一丁點兒蛛絲馬跡,所以從未在人前敗露過。
二小姐司徒雅雪的親生姨娘沐氏,當年可是老爺所有妻妾中長得最漂亮又最善解人意的一個,因此甚得老爺的寵愛。爲此,太太和大姨娘二姨娘幾個暗地裡沒少算計過沐氏,卻因爲老爺對沐氏保護得太好,而次次陰謀落空。
她原本想要坐山觀虎鬥的,只等着坐收漁翁之利,可到最後這沐氏也沒被太太她們幾個鬥倒,反而愈發受老爺疼寵,而且沒多久還被大夫診斷出懷了身孕。
對於這一點,她再也忍受不了了。沐氏懷孕的那會子,太太已經生了大少爺,大姨娘趙氏已經生了二少爺和四少爺,二姨娘周氏已經生了大小姐,就連最晚進門的五姨娘蘇氏也生了三少爺。
只有她,進門三年多了,肚子依然沒有任何動靜。她曾偷偷請過大夫仔細瞧過,大夫說她先天不孕,這輩子都無法享受到做母親的權力。
就因爲這個,她心裡充滿了濃濃的恨意,恨老天對她的不公,恨到整顆心甚至都扭曲了。所以,她自那以後最最聽不得的就是別人懷孕。但凡知道了老爺的哪個女人有了身子,她就會想方設法地弄掉它。
那沐氏命硬,直到十月臨盆的時候,還沒被太太她們幾個鬥倒。所以她不得不出手,暗地裡花重金收買了產婆,在二小姐呱呱落地的那一刻,抱着一個被剝了皮的血淋淋的狸貓給沐氏看,說他剛剛生出來的就是這個怪物。
沐氏原本就因爲難產而消耗了大量的精力和體力,正虛弱得很,陡然瞧見這麼一個血淋淋的鬼東西,頓時又驚又嚇,一口氣沒提上來,下身又忽的崩漏不止,竟就那麼死了,。
老爺當時雖然心痛,但也怪不了誰。畢竟孕婦因產後大出血不止而死的例子,其他的大戶人家也是有過的,可以說是很常見的事情。
所以沐氏的死就這麼被揭過去了,她的真實死因除了自己,再沒有任何人知道。那個產婆,早就被她滅了口。她從來就只相信死人的嘴巴。
不過姚氏沒想到的是,沐氏死了,老爺竟然將二小姐過繼給她撫養。這對於一個無法生養、被剝奪了做母親權利的女人來說,該是一件多麼大的喜事?
所以,從那以後,姚氏便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撫養二小姐身上,再沒有多餘的精力去管別的事。若非如此,在二小姐之後的三小姐,四小姐,以及五少爺,他們三個能否安然的出生,只怕還說不定。
轉眼十三年過去了,二小姐如今都到了該議親的年紀,姚氏總苦惱着依二小姐庶女的身份,只怕很難尋到一門特別好的親事。
可恰恰這個時候,太太突然死了,爲此姚氏可着實高興了一回。暗想着,這次便是使勁渾身解數,也要讓老爺將自己扶爲正室,那麼二小姐眨眼間就能由庶女變成嫡女,身份得到極大的提高,想議一門好親事輕而易舉。
只是她沒想到的是,她的如意算盤還沒打響,老太太就宣佈一個月後五姨娘蘇氏將被扶爲正室,這不亞於晴天一個霹靂砸在她的頭上。
這還不算,緊接着府裡又傳開蘇姨娘懷了身孕的消息,這不是火上澆油,讓她恨上加恨嗎?所以,不論是爲了二小姐的將來,還是爲了泄去自己滿腔的妒火加憤恨,蘇姨娘決不可留。
思前想後,姚氏最終找上了因爲兒媳婦被罰一事而同樣對蘇姨娘懷恨在心的王婆子,教着她如何在那個紫砂鍋的蓋子上面下毒,。
姚氏以爲這一次的陰謀又是天衣無縫,萬無一失的,所以才慵懶閒適地歪靠在美人榻上閉目養神,只等着蘇姨娘一屍兩命的消息傳來。
只可惜她左等右等也沒有等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反而等到她跟前唯一知曉實情的大丫鬟夏芙急慌急趕地跑進來,喘着氣粗聲回稟道:“姨主子,不好了,那王婆子剛不久前被三小姐重打了三十個板子,並攆了出去,而且永遠都不許她再踏入司徒府半步!”
“你說什麼?”姚氏悚然一驚,立刻坐了起來,略帶顫音地問道,“那王婆子爲何會被三姑娘如此重罰?你可有打探清楚裡面的原因?”
夏芙搖了搖頭,小聲囁嚅道:“姨主子,奴婢一聽到這個消息就急着回來稟報了,還未來得及去打探原因。”
聞言,姚氏柳眉一豎,厲聲喝道:“那你還不快去,打探清楚了立刻回來稟報!”
她話音還未落下,徒聞另一道冰冷刺骨的聲音響起:“不用多此一舉,三姨娘若想知道箇中原因的話,不妨由鸞歌來告訴你好了!”
姚氏和夏芙同時被這冷冰冰且異常犀利的聲音唬了一跳,循聲望去,就見烈鸞歌頂着一張冷若冰霜的俏麗容顏,不經通傳地大步走了進來。
她步步逼近驚愕得瞪大雙眼的姚氏,腳步最後頓在離姚氏兩步遠處的一座半人多高的花几旁。花几上擺放着一盆生機勃勃的君子蘭,花紅葉綠,嬌豔吐幽,開得甚好。
烈鸞歌也不行禮,就那麼居高臨下地定眼看着姚氏,水媚色的眸子眸光幽暗,隱隱迴旋着深不見底的暗流。
緊跟在她身後的碧顏同樣也是冷沉着一張俏臉,直勾勾地看着姚氏,半點兒要行禮的意思都沒有。眼前的這個毒婦,可是下毒謀害她們家蘇姨主子的幕後黑手,自然是打死她也不會給她行禮的,。
夏芙抹了一把額頭上不自覺沁出的冷汗,震懾於烈鸞歌素日裡的威嚴和強勢,趕忙上前,卑躬屈膝地朝她行了一禮:“奴婢見過三小姐,給三小姐請安!”
烈鸞歌冷哼一聲,理都不理她,便連眼皮子都未擡一下。
夏芙貼了個大冷臉,也不敢有任何意見,只能悻悻地退到自家姨主子身後,老老實實地站好待命。
姚氏穩了穩驚慌的心緒,微微蹙眉看着面前這對明顯來者不善的主僕,暗自猜測着她們驟然登門的目的。
思忖了片刻,姚氏揚起一抹親善無比的笑容,和和氣氣地盡撿着好聽的笑說道:“喲,今兒這是吹的什麼風兒,竟把三姑娘這麼一個嬌客給吹來了!三姑娘如今可是老太太和老爺跟前的大紅人,更是聖上親封的馨德郡主,定國侯府未來的少奶奶,能來我這海棠苑,可不是平白地讓我這海棠苑蓬蓽生輝麼!”
“三姨娘還真是好心態,下了毒害了人,居然還能如此平心靜氣地說話,實在是讓人佩服得緊!”烈鸞歌微微勾脣,譏諷地笑了笑。
姚氏面色一變,復又鎮定下來,故意揣着明白裝糊塗:“三姑娘這是說的什麼笑話,我人笨,倒是聽不太明白。”
“是麼。”烈鸞歌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陡然怒喝道,“大膽姚氏,見了本郡主竟然不下跪行禮,你可知該當何罪?!”
姚氏被她的陡然發難驚了一跳,直愣愣地看着烈鸞歌,竟是有些不敢置信。自從三姑娘被皇上御封爲馨德郡主,她可從未拿這個尊貴無比的身份來壓過人。
而眼下三姑娘卻是頭一次搬出了馨德郡主的身份,如此看來,那王婆子只怕將她也供了出來,她下毒謀害蘇姨娘的陰謀十有**已經敗露了。
見姚氏半天愣着不動,碧顏大聲叱道:“三姨娘這是不將我們馨德郡主放在眼裡嗎?我們家郡主可是聖上御旨親封的,你對我們家郡主不敬,就是藐視皇恩,對聖上不敬,依律乃是殺頭的大罪,!”
聽到“殺頭”二字,姚氏立馬回過神來,趕緊下榻跪伏在烈鸞歌面前,恭恭敬敬地叩拜道:“婢妾拜見馨德郡主,郡主千歲金安!”
烈鸞歌好半晌才皮笑肉不笑地哼道:“起來吧,坐着說話。”
“婢妾謝過馨德郡主!”姚氏又伏地磕了一個頭,這才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
轉身朝美人榻前走去,還沒踏出兩步,雙股陡然間似被什麼東西給猛紮了一下,鑽心的疼痛瞬間襲遍全身。
姚氏“哎喲”一聲痛呼,雙手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雙臀。可是這一碰之下,屁股更疼,姚氏痛得雙腿一軟,直趴趴地朝前摔了下去。
夏芙唬了一跳,慌忙上前去扶姚氏,一邊又驚問道:“姨主子,好好的您這是怎麼啦?”見主子臀上的衣裙有些褶皺,習慣性地伸手去拍了拍,想要幫她撫平。
“啊!不要碰我的屁股!”姚氏殺豬般地痛叫一聲,下意識地用力推開夏芙。因爲用力過猛,她自己也在反作用力的催使下,撲通一聲,一屁股重重地摔坐在地上。
這下子可了不得,姚氏瞬間疼的五臟離位七魂失守,連叫都叫不出來了。一張妝容精緻的臉煞白煞白的,額頭上沁滿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子,耳鬢的髮絲溼漉漉地黏在她的臉側,氣息微弱,雙脣慘白,看上去隨時都有翹辮子的可能。
不過這只是表象,烈鸞歌不過是將兩枚細小的繡花針射到了姚氏雙臀內的痛覺神經上,頂多也就是讓她不能坐,不能躺,一碰到屁股就會疼得死去活來而已,並不會真的要了她的命。
“姨主子,您到底是怎麼啦?”夏芙再次跑到姚氏身邊,想扶她起來又不敢,只能手足無措地看着她,。
“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兩瓣屁股疼得鑽心蝕骨,竟是碰也碰不得。”姚氏氣若游絲地邊說,邊將手伸給夏芙,氣怒道,“還傻站着做什麼,還不扶我去榻上趴着!”
夏芙哆嗦了一下身子,忙依命扶姚氏起來,小心翼翼地攙着她走到美人榻前,再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趴下,又拿了兩個軟墊墊在她身下。
想到三小姐醫術卓絕,夏芙忙走到她面前,神色恭敬地求道:“三小姐,不管我們家姨主子有什麼得罪您的地方,還求您大人大量,先給我們家姨主子診視一下,看看我們姨主子到底是怎麼了。這無端端的,雙股怎的就鑽心的疼痛了起來。”
烈鸞歌冷冷地看了夏芙一眼,無動於衷,聲音比眼神還要冷地說道:“不用看了,禍害遺千年,你們家姨主子還死不了。不過這鑽心噬骨的臀痛,怕是要消受好一陣子了。”
聞言,原本還在哼哼唧唧痛苦呻(禁詞)吟着的姚氏陡然看向烈鸞歌,怒問道:“是你在我身上動了手腳對不對?”
“是又如何?”烈鸞歌毫不避諱地承認,微微勾了下嬌嫩的紅脣,不疾不徐地說道,“三姨娘,你指使王婆子下毒謀害我姨娘,本郡主原本是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最後還是看在我姨娘腹中那尚未出世的寶寶的份上,這才決定饒你一命!不過死罪能免,活罪難逃!什麼時候你真正學會了安分守己,什麼時候你的臀股之痛纔會結束!”
頓了頓,她伸手摸上身側花几上那盆開得正豔的君子蘭,原本還帶着一抹假笑的臉瞬間變得陰沉無比,水媚色的眼眸中狠絕肅殺之氣絲絲閃過,如同鋒利的刺般穿入姚氏的肌膚裡,出口的聲音凍得人骨髓都開始結冰:“三姨娘,你若是執意不知悔改的話,那麼,這盆君子蘭就是你的最終下場!”
“三姑娘這話是什麼意思?”姚氏聲音發顫地問了一句,而後定眼看向花几上的那盆君子蘭,。這一看之下,不由驚嚇得她連連倒抽冷氣。
那盆君子蘭她之前看到的時候明明還是生機勃勃,葉綠花紅的。可現在已經枯敗不堪,花都萎謝了,葉子也全部都衰落了下來,由綠變黃,最後變成黑色,周遭還冒着陰颼颼的冷煞之氣。
姚氏只覺得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用力搓了搓手臂,好半晌才平復下心底的驚駭恐懼和冷寒之意。
這三姑娘也太可怕了,只是伸手摸了一摸,原本生機盎然的君子蘭就枯死成了這副模樣,可見那毒的毒性有多強。這若是下在她的身上,那後果姚氏簡直都不敢去想。
烈鸞歌眯眼看着渾身輕顫,有些被嚇住的姚氏,挑眉冷笑道:“三姨娘,不是隻有你會下毒,本郡主也會!最後再好心提醒你一句,本郡主煉製出來的毒藥,全部都是無解的!三姨娘若是想要驗證一下本郡主的好心提醒是真是僞,大可以以身試法!”
頓了片刻,又接着說道:“前不久我姨娘才操辦過太太的喪禮,本郡主在一旁可學了不少經驗,倒是很想有個機會親自實踐一下如何操辦喪禮!”
話落,烈鸞歌陰測測地看了面容慘白、毫無血色的姚氏一眼,隨後轉身邁步離去。行走之間,帶起一陣令人不寒而慄的冷風。
“三姨娘,你好自爲之吧。”碧顏重重地哼了一聲,趕緊跟在自家小姐的身後。她相信這樣的懲罰,絕對不比直接要了姚氏的命強多少,接下來的日子裡姚氏只怕有得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