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一家子走後沒多久,府裡大管家的媳婦王媽媽再次隔着門簾求見,老太太應聲讓她進來。.
結果隨同王媽媽一起進來的還有一個約四十來歲的中年婦人,閤中身材,臉上略施薄粉,渾身上下收拾得乾乾淨淨。
見了房內衆人,她先露出一個和氣得體的笑容,一點也不怯場,神色鎮定,舉止沉穩,顯然是慣在高門大院中行走打交道的。
王媽媽福身朝老太太行了一禮,隨後爲衆人引見,笑說道:“這位是京城官牙中新近有名的牙婆,人稱慶嫂子。”
慶嫂子笑得八面玲瓏,忙行動利落地給老太太以及烈鸞歌行禮:“給老太太請安,給司徒小姐請安,老太太、司徒小姐萬福。”
既是官牙行的人,老太太也不敢太怠慢,忙讓梅心扶起,面容祥和地笑道:“勞煩慶嫂子,我今兒要選一些貼身侍候的丫鬟,你把十二歲到十五之間的女孩兒帶進來便是。”
慶嫂子忙點頭應了一聲,轉身退了出去。
不多一會兒,又見她走了進來。身後站着十排、每排十人待賣的官婢,她們中,有原來在犯官人家當差的;有被拐子拐賣來的;有一些是家裡窮得過不下去,被父母親換了錢的;當然也有一些是爲了生計而自己主動賣身的。
衆女孩兒們有的神色慌張,有的眼神怯懦,有的面容鎮定,但心底具都是緊張的。她們身上穿着清一色的暗紅色半舊衣裙,頭上梳着雙丫髻,腳下俱都穿着月牙白布鞋。
老太太端坐在墊有大紅猩氈的太師椅上,神態嚴謹,不怒自威。
她一眼掃過去,所有的官婢都不約而同地低下了頭,個個屏聲斂氣,中規中矩,以期能在這位首富府中最有實權的老太太面前留下一個好印象,繼而被選上。
慶嫂子見老太太審視完畢,忙適時開口說道:“老太太,這些可全是我們官牙最近精心培訓過,用來備給各世家大族裡貴人主子們選用的大丫鬟人才,模樣兒周正,手腳也麻利,必會讓老太太您滿意的。”
烈鸞歌正奇怪着,老太太院裡並不缺丫鬟婆子使喚,今兒怎麼打發牙婆子領來這麼多的官婢待買?而且看那架勢,似乎還預備買下不少丫鬟來。
還沒端想個明白,便聽老太太對那牙婆子笑說道:“我這寶貝孫女兒年後就要出嫁了,身邊沒幾個得力的大丫鬟可不行,今兒就是特意爲她選買丫鬟的。”
慶嫂子聞一知二,上下打量了烈鸞歌一番,忙笑容滿面地嘖嘖稱讚道:“哎喲,原來這就是與定國侯府小世子定有婚約的貴府三小姐,真真是個標緻脫俗的妙人兒。只這通身的慧氣和靈氣便是世間少有的,也難怪老太太打心眼裡喜歡寵溺着,想來三小姐日後必定會是一個有福的人。”
自己的寶貝孫女兒得人如此誇讚,老太太心裡自是跟吃了蜜一樣甜,嘴裡卻謙虛地說道:“慶嫂子過譽了,我們家丫頭性子些許頑劣,可是個經不得誇的。//至於日後是否有福,還承慶嫂子的吉言。”
“呵呵,老太太過於自謙了不是,我瞧着你們三小姐就是個極好的。”不然也攀不上那般富貴權勢的侯門望族,慶嫂子在心底補了一句。
老太太眯眼笑了笑,轉頭對烈鸞歌說道:“丫頭,我瞧着你身邊的頭等大丫鬟只有玲瓏、素妍、綵鳳三人,二等丫鬟只有春花和春草兩人,而三等丫鬟一個也沒有,這丫鬟的名額可委實缺了不少。年後你可是要嫁入定國侯府做少奶奶的人,按照世子夫人的制度規矩,丫頭跟前須有四個一等丫鬟,八個二等丫鬟,十二個三等丫鬟。”
頓了一頓,老太太輕拍着寶貝孫女兒的手背說道:“丫頭,你就照着欠缺的丫鬟名額,自己去從這些官婢中選出自己中意的留在跟前伺候罷。”
烈鸞歌怔了片刻,輕咬着嘴脣,似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老太太,孫女兒可沒有您老人家那份識人辨人的眼力勁兒,還是老太太替孫女兒選了吧。沒的孫女兒稂莠不齊地亂選一通,在人前鬧了笑話。”
她這嬌怯中又不乏俏皮的話,惹得衆人都掩嘴笑了起來。
老太太憐愛無比地摸了摸她略略泛紅的俏美小臉蛋,見牙不見眼地笑說道:“這些丫鬟選出來,往後可都是要留在丫頭跟前貼身伺候,且陪嫁到定國侯府裡去的,自然當由丫頭你親自來選。呵呵,丫頭就別不好意思了,你有多少本事,我這個做祖母的還能不清楚麼。你只管大膽地去選,但凡中意的都買下來。”
“老太太,既然您老人家如此縱容憐愛,那孫女兒就自己挑選了哦。”烈鸞歌盈盈一笑,隨後站起身來,蓮步徐徐從那十排官婢身邊經過。
慶嫂子原本想要仔細爲烈鸞歌介紹一下的,卻被她婉言推辭了。
第一輪篩選,烈鸞歌只問各女孩兒的姓名,年歲,是否識字,以及擅長什麼手藝。
最後被她刷下去了一半,或是口齒不清晰、答話忸怩不乾脆的,或是身上有異味、衣裝不乾淨整潔的,或是手指甲修剪不齊、內裡藏有污垢的。
第二輪篩選,烈鸞歌又蓮步從剩下的五十名官婢身邊經過了一遍,只不過這一次打量每個人的時間明顯比上一次要長。
最後又被她刷下去了一半,其中不乏一些手藝和模樣兒二者皆拔尖的。對此,除了老太太之外,其他諸人既驚訝,又疑惑不解。
尤其是慶嫂子,忍不住要懷疑這位風靡整個京都貴族圈子的三小姐到底會不會選丫鬟,怎麼那麼多拔尖的人都被她一聲不吭地就給刷下去了?
烈鸞歌不理會衆人詫異不解的神色,開始進行第三輪篩選。
這一輪,她依舊從剩下的二十五名官婢身邊經過,打量每個人的時間比第二輪的時候還要長。而且先後饒了三遍,也就是說每個人都被她定眼盯着打量了三回。
最後又被她篩選出去了六個人,只剩下十九個,剛好符合她要選用的丫鬟名額。
看着最後剩下來的十九名官婢,老太太卻是滿意地點了點頭,暗道她這寶貝丫頭果然是個雙眼精厲,擅於識人,且辦事能力強的,實有當家主母之風。
慶嫂子看了看被篩選出去的那八十一名官婢,其中可有不少在她看來是頂尖的大丫鬟人選,而且進司徒府之前,她也認爲那些個色藝雙優的官婢是絕對會被選上的。
暗自尋思了一番,慶嫂子仍舊想不通,忍不住看向烈鸞歌,含笑詢問道:“不知三小姐前前後後的三輪篩選,都是依照什麼標準來的?奴家實在想不明白,還請三小姐給奴家解惑。”
慶嫂子這個問題正好問到了衆人心坎處,大家都看向神色怡然,面含淺笑的烈鸞歌,只等着她的回答。
烈鸞歌目光溫和地掃了衆人一眼,而後輕吟淺笑道:“第一輪的篩選標準相信大家都明白,但凡口齒不清晰或者着裝不整潔的,都被我挑了出去。至於第二輪嘛,我的標準是既要容貌漂亮,但又不能過於漂亮。”
見衆人聞言愈發疑惑,烈鸞歌不由笑着解釋道:“近身侍候的丫鬟代表的是主子臉面,太醜了不好見人,別人會嘲笑這主子沒有眼光。而過於出挑漂亮的丫鬟,往往會自負,心思也比旁人要重些,這就不好了。要知道,我選的是本分務實的丫鬟,而不是心高氣傲的小姐。”
一番話說罷,衆人方恍然大悟。
而那些被篩選出去的官婢中,自恃容貌高人一等的十數個人,頓時色變身僵,羞窘不已地低低垂下了頭。
她們還想着憑藉自己出色的容貌,定能被三小姐選上。日後陪嫁去了定國侯府,暗地裡再使些手段,想要爬上小侯爺的牀,藉此出人頭地,恐怕也不是什麼難事。
可如今……
哎,不得不說,這司徒府的三小姐果然是個厲害的。她那雙充滿靈慧之氣的眼眸似能看透人心一般,叫她們的陰暗心思無處遁形。
烈鸞歌沉吟了一會兒,而後不疾不徐地說出第三輪篩選的標準:“呵呵,我剛纔那般來回反覆地盯着她們打量,一來是觀察她們的眼睛,二來是考驗她們的心理承受能力。凡是眼神漂移閃躲、不敢坦然與我面對的,或是神色緊張、恨不能臨陣退縮的,在我看來皆是不過關的,自然就被我刷下去了。”
她跟前貼身伺候的丫鬟,往後少不得要跟着她見識各種大場面,沒有一定的心理承受能力怎麼能行?沒的遇到一個氣勢上稍微強一點的人,就嚇得驚慌失措、六神無主,那也太丟她侯府少奶奶的臉面了。
聽烈鸞歌一番篩選標準說下來,衆人對她那是愈發的刮目相看。
尤其是玲瓏和綵鳳兩個,爲能伺候這樣的小姐主子,而由衷地感到驕傲和自豪,甚至恨不能將自家小姐當做神祗來頂禮膜拜。
慶嫂子凝眸深看了烈鸞歌一眼,而後看向滿臉欣慰自豪之色的老太太,滿臉堆笑道:“老太太,如貴府三小姐這般聰慧有眼力的女子,我今兒還真的是頭一回見識到呢。如此出脫的妙人兒,莫說是老太太,就連我這個外人都忍不住想要將她捧在手心裡,寶貝似的疼着寵着了。老太太的好福氣,真真兒要羨慕死旁的人。”
聞言,老太太眼角眉梢更是溢滿了開心的笑容。
笑眯眯地招手將烈鸞歌喚到跟前來,又親暱無比地摟寶貝孫女兒入懷,而後看向慶嫂子,不無感慨地說道:“這丫頭可是我心尖兒上的肉啊,憑是什麼我都捨不得換的。原本還想多留她幾年承歡膝下,無奈女大當嫁,再有半年就要將她嫁去定國侯府做人家的兒媳婦。每每一想到這個,我這心裡就甭提有多捨不得,也甭提有多難受了。”
慶嫂子忙笑着勸慰道:“老太太快別這麼想,兒女大了,終究是要成家立室、給人做媳婦的,這是亙古不變的定律。而且,你們三小姐一看就是個有大福氣的人,且又是個招人疼的,相信不管是在孃家還是在婆家,都會過得很好。”
“呵呵,承慶嫂子的吉言,希望如此罷。”老太太輕嘆了一口氣,而後指了指被選出來的那十九個官婢,笑着對慶嫂子說道,“我們家丫頭既然選定了這十九個,那就將她們買下來。”
轉頭又吩咐王媽媽道:“帶慶嫂子去賬房那裡結賬,買賣手續交接完後,回頭將這十九個丫鬟的賣身契送到三小姐的院裡。”
“是,老太太。”王媽媽恭應一聲,而後帶着慶嫂子,以及被篩選掉的八十一名官婢告了退。
老太太看了看屋內恭恭敬敬站着的兩排十九個丫鬟,拉着寶貝孫女兒的手,笑問道:“丫頭,你跟前還缺一個一等丫鬟,六個二等丫鬟,這十九人中當中,你可有想好選誰來補上那七個缺?”
烈鸞歌思忖了片刻,搖搖頭,說道:“老太太,孫女兒暫時還不好做決定。能者居之,孫女兒想先考察她們一段時間,到時候依據她們各自的表現和能力,再來做決定。”
“恩,丫頭說的是。”老太太點頭贊同,又吩咐綵鳳,“你先帶她們去梨香苑,給她們安頓一下住的地方,明兒開始給她們分派差事。”
綵鳳福身應下,很快便依命帶着十九個丫鬟退了下去。
烈鸞歌與老太太祖孫倆又敘了一會子話,正欲起身告辭,府裡的大管家周德全忽而在門簾外急急求見。
得到老太太的允可,周德全忙打簾進來,躬身施了一禮,隨後片刻也不敢耽擱地回稟道:“老太太,宮裡來聖旨了!萬公公這會子正侯在待客大廳裡,指名說是讓三小姐和四小姐速去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