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眠。
翌日一大早,烈鸞歌起牀梳洗後,照例去廚房做了碗養身粥讓玲瓏拎着,而後去養心居給老太太請安,哄着老太太眉開眼笑地吃完了整碗粥。
司徒香雪和司徒雅雪請完安,見老太太重心根本不在她倆身上,便先一步告了退。烈鸞歌則被老太太親暱地拉坐在身邊,祖孫倆有說有笑地敘着話。
日陽漸漸地高了起來,卻仍然不見柳氏和司徒蜜雪來養心居請安。平日裡她母女兩個一向請安都是很準時的,從不會像今日這般都過了辰時三刻了,卻還看不到半個人影兒。
老太太似有不滿地輕蹙了下眉頭,看了眼身旁伺候着的梅心和蘭心,淡聲道:“這太太今兒個是怎麼回事啊,怎的這般日頭了還不過來請安?莫不是被什麼事情給絆住了?那也該打發個丫頭過來說一聲啊!就這麼不聲不響的人不過來,什麼話也沒有,着實讓人心裡鬧得慌!梅心,你過去看看,瞧瞧太太那裡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是,老太太,奴婢這就去瞧瞧。”
梅心福了福身,正欲告退,就聽簾子外面有小丫頭稟報,說是太太跟前的彩霞來了。
老太太忙讓人打了簾子命彩霞進來。
“你們太太今兒是怎麼啦?”老太太看着面色有些不對勁的彩霞,擰眉問道,“出什麼事了麼?”
彩霞朝老太太福身行了一禮,方回稟道:“老太太,我們太太出事了,這會子正請了大夫過來細細瞧着呢。太太說今兒不能過來給老太太請安了,還請老太太您見諒。”
聞言,一旁坐着的烈鸞歌微低着頭,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幸災樂禍的冷笑。
老太太忙問道:“你們太太出什麼事了?”
彩霞略變了變臉色,眼角眉梢有驚嚇之色流瀉而出。暗吸了一口氣,才老老實實說道:“回老太太話,昨兒夜裡太太牀頭的一整瓶蜂蜜花釀被貓兒給碰翻了,流得地板上到處都是。不僅如此,那貓兒還到處亂爬亂上,弄得太太的牀上也粘了不少蜂蜜花釀,結果招來了一大堆不知名的小蟲子和螞蟻。太太就是被蟲子和螞蟻給咬了,現在渾身上下到處都是紅一塊腫一塊,情況看起來不是一般的嚴重。”
她和綵鳳今兒一清早就是被太太的驚叫聲給嚇醒的,待跑到太太房裡一看,更是被那滿地滿牀的蟲子和螞蟻嚇得腿肚子直打顫,好半天雙腳連半步都邁不出去。
直到太太再次尖叫着,一邊又厲聲斥罵她倆是死人麼,還呆愣着做甚?她倆纔回過魂來,趕緊把外間伺候着的婆子和丫頭都喊了進來,趕蟲子的趕蟲子,滅螞蟻的滅螞蟻,點驅蟲薰香的點薰香,清理地面的清理地面,各自大氣也不敢多喘地做着自己的事。
她和綵鳳兩個則是幫着清理牀上粘着的蜂蜜花釀,之後又換了一整套乾淨的牀單、棉褥和錦被,再又幫太太擦了身子另換了一身乾淨的褻衣褻褲,這纔算是完事。
彩霞直到現在想起那滿地蟲子螞蟻到處爬的情景還忍不住渾身哆嗦,心有餘悸呢!實在是太可怕了!也難怪一向威嚴自持的太太都大變了臉色,嚇得放聲尖叫!
“怎麼會發生這種意外的呢!”老太太滿面驚色,緩了兩口氣,又忍不住說教道,“你們太太喜歡喝蜂蜜花釀也就罷了,怎能將這種甜的膩味死人的東西擱放在牀頭呢,不知道蜂蜜素來是最招蟲蟻的麼?尤其眼下正值盛夏,正是蟲子和螞蟻多的季節,還不知道自個兒注意些!現在好了,終於招事了吧,能怨誰呢!”
頓了片刻,老太太站起身來:“算了,出了這麼嚴重的事,我還是移步過去看看的好,聽聽大夫怎麼說。你們太太可是當家主母,每日裡都要主持中饋的,內宅裡的一應大小事務更是少不了當家的人。這真要出了什麼事兒,我老婆子又該鬧心了。”
柳氏出了大事才更好呢,當家主母遲早是要換人的!
烈鸞歌暗哼一聲,眼簾低垂了下來,掩飾住眸底閃過的縷縷精光。
見老太太站起了身,她也忙跟着站了起來,攙扶着老太太的胳膊,一臉乖巧溫順地說道:“老太太,孫女兒陪您一起過去。老太太先別擔心,孫女兒也懂些醫術的,正好可以幫太太瞧瞧究竟嚴重到什麼程度,也好尋思應對之法。”
“恩,三丫頭說得對,我這一急,倒忘了身邊就有個醫術不俗的小神醫了。”老太太滿臉慈愛地拍了拍寶貝孫女兒的手背,笑道,“我們趕緊過去瞧瞧吧。”
說罷,老太太被烈鸞歌攙着往外走去。
出了大廳,二人上了一頂雙人乘坐的青帘軟轎,一路往落梅苑而去。
彩霞在前面引路,梅心與蘭心二人一左一右,緊緊跟在軟轎兩旁隨行。
大約兩刻鐘的時間,一行人來到了落梅苑。
“老太太當心點。”
烈鸞歌扶着老太太小心翼翼地下了軟轎,梅心忙上前一步攙着老太太的另一邊手臂。
“太太在臥房裡躺着,此刻恐還在就診。”彩霞輕聲說了一句,又謹慎問道,“老太太是直接去太太房裡,還是先去側廂,等大夫瞧完了,再進去?”
老太太淡淡說道:“直接去太太房裡,不用等在側廂了。”
“是。”彩霞恭聲應下,復又在前面引路。
烈鸞歌和老太太入得柳氏房內,就見一個上了年紀的大夫正在牀前給柳氏把脈。
這個大夫她還記得,不就是剛從家廟裡回來那天,司徒皓梵特意給她哥哥請來看病的王大夫麼,聽說還是坊間最有名氣的大夫。
不過,烈鸞歌挺討厭這個王大夫,誰讓他當日對哥哥的病一臉遲疑避諱之色。輕哼一聲,她擡眼四處掃了一圈,房內除了司徒蜜雪和綵鳳,再無其他人。
“老太太,您怎麼來了?”司徒蜜雪回頭瞧見老太太進來,忙上前行禮。瞥見老太太身側的烈鸞歌,又不冷不熱地說了句,“三姐也來了。”
烈鸞歌佯作一臉關切:“聽彩霞說太太出事了,我這做女兒的怎能不爲母親擔心,自然要陪着老太太一起過來看看。”
“是嘛,三姐還真是孝順呢。”司徒蜜雪撇了撇嘴,從鼻孔中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哼。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微蹙眉頭問道:“你母親這會子情況怎樣了?”
司徒蜜雪略略紅了眼眶,滿臉憂心地說道:“我娘已經痛得暈過去了,具體情況如何,待會兒等王大夫診視完了才知道。”
“痛暈了?”老太太雙眉又皺緊了幾分,“看來這情況還真的是有些嚴重了。”
“老太太,先別急,等王大夫診視完了聽他怎麼說,您先坐會兒罷。”烈鸞歌寬慰了一句,攙着老太太坐上了一張鋪着厚厚軟墊的羅漢椅,自己也搬了個繡墩挨在老太太身邊坐了下來。
司徒蜜雪似有不滿地瞪了烈鸞歌一眼,也搬了個繡墩過來,坐在了老太太的另一邊。
彩霞手腳利落地倒了兩杯泡好的熱茶過來,恭敬道:“老太太和三小姐請先喝杯茶吧。”
“不喝了。”老太太擺了擺手,似乎沒心思喝茶。
烈鸞歌倒是伸手將茶杯接了過來,卻只輕吹着漂浮於水面上的幾片茶葉玩兒,並未喝一口。她不喜歡喝黃山毛峰茶,最喜歡君山銀針,其次是碧螺春和鐵觀音。
幾人等了大約一刻鐘的功夫,王大夫終於診視完畢,佈滿皺紋的臉上神情頗有幾分凝重。
回頭看見老太太,忙上前拱手作了一揖。
待見到老太太身側的烈鸞歌,略微一愣,隨即皺了皺眉,明顯也是爲她當日瞧不起自己的醫術而耿耿於懷。
老太太朝王大夫點了點頭,而後問道:“王大夫,我們太太情況如何?可還嚴重?”
“挺嚴重的。”王大夫捋了捋自己的鬍子,略頓了頓,實話實說道,“你們太太這回可是中毒不輕,而且中的都是些蟲毒和蟻毒。本來嘛,單方面中蟲毒或者單方面中蟻毒都沒太大問題。可這兩者同時中了,毒素混在一起便形成了一種特別棘手的新毒。這種新毒雖不至於危及性命,可是在體內毒素被清除乾淨之前,每隔一個時辰就會發作一次,發作的時候疼痛鑽心入骨,彷彿火燒針扎一般,讓人極度難忍。”
他話音未落,司徒蜜雪便微哽着聲音急急說道:“王大夫,那你趕緊開個方子幫我母親把毒解了呀。”
老太太也開口言道:“是啊,王大夫可有什麼解毒良方沒有?”
“我剛說了這混合而成的新毒有些棘手,不是那麼容易解掉的。”王大夫搖了搖頭,尋思了一會兒,神色頗有些嚴肅地說道,“我暫時可以給你們開個方子,等毒素髮作的時候,按藥方煎藥給你們太太服下,可以緩解疼痛。至於這毒到底要如何解,容我回去之後再好生研究琢磨一番。”
司徒蜜雪慌忙問道:“那這解毒之法需要多久才能研究出來?”
“這個我也說不準,不過我會盡力快些的。”王大夫說罷,走到桌邊將緩解疼痛的藥方寫了下來。
“梅心,帶王大夫下去領診金。”老太太接了方子,又遞給彩霞,吩咐道,“照着這個方子去抓藥,然後煎了備着,以防太太毒素髮作。”
“是。”
梅心與彩霞同時領了命,各自告了退。
老太太走到牀邊坐了下來,細細瞧了一番仍舊處於昏睡中的柳氏,只見她印堂陰晦,臉色泛青,雙脣烏紫,整個脖頸又紅又腫。
“我的天哪,太太怎的被蟲子和螞蟻咬成了這副樣子?昨兒個還好好的人呢!”
老太太暗暗心驚。又掀開薄被,撩起柳氏的衣袖看了看,見她兩隻手臂上也是這兒一片紅,那兒一塊腫,頗有幾分駭人,不由愈發驚震。
司徒蜜雪又是嚇着,又是擔憂,不覺哭了起來:“老太太,您說該怎麼辦呀,這毒一天不解,我孃親就要忍受十二次毒發的痛苦,這般折磨可叫人如何承受啊。”
“哭什麼,哭能解決問題麼?”老太太皺緊了眉頭,一貫不喜歡看到人哭,尤其是一遇到什麼事就驚慌失措、只知道哭的那種。“三丫頭,你趕緊過來也給太太瞧瞧吧,看看你有沒有辦法幫太太解毒。”
我當然有辦法,可我絕對不會施手救人,我會笑着看柳氏痛得滿地打滾!
烈鸞歌在心底發出陣陣快意的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而是佯裝出一副擔憂和關切的模樣,走到牀邊,執起柳氏的一隻手,裝模作樣地給她把起了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