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新平回到自己家的時候,林啓英帶着三個孩子也在吃早飯了,不過一看他那麼早就回來了,立刻大致猜到了那邊的情景,一句話也沒說就站起來給丈夫添了一副碗筷。
安曉蘭心裡也有數,若無其事地叫父親過來吃飯。安正明和安曉鳳壓根不知道安新平幹什麼去了,只是跟着姐姐起鬨,一起叫着父親過來吃飯,一時間小小的餐桌都熱鬧了起來。安新平看着眼前的家人,眼眶一熱,差點流出淚來。低下頭掩飾了一下眼底的情緒,安新平沉默了一下,這才重新掛上笑容連忙應着孩子們的呼喚走到桌子邊坐了下來。
全國人民的傳統,大年初一這一天是不幹活的。所以早飯之後,家家戶戶都開始竄門嘮嗑。安新平和林啓英雖然常年不在家,但畢竟是從小就出生在這個村子裡的,來家裡的竄門的鄰居也有幾個。林啓英和安新平盡忙着招呼客人了,他們常年在外,見得世面多一些,能聊的話題也多。安曉蘭跟這些鄰居都不熟悉,心不在焉地幫着忙,安曉蘭和安正明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裡玩去了。這是他們過得最自由的一個新年,當然要好好出去瘋一下。
大年初一的下午,安曉蘭甩掉安正明和安曉鳳這兩個跟屁蟲外出了。難得父母在家,安曉蘭便把弟弟妹妹交給了爸爸媽媽,出去一個人散步去了。現在在安新平和林啓英看來,已經把安曉蘭當大人了,並沒有太過過問什麼,反而主動把要跟着安曉蘭的兩個孩子留了下來。
安曉蘭獨自出門,也不是瞎轉悠,她是有目的地的。她去了山上,去看那棵藏着秘密的大樹。
安曉蘭倒不是爲了去看一棵樹的,她只是想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待着。本來安曉蘭是想去那個風景優美的半山腰的,楊景曾經帶她去過的那個地方。可是,走到半路安曉蘭又改變了主意,鬼使神差地又往另一個小山頭走去。
一開始安曉蘭並沒有想到楊景,她只是單純地想一個人靜一靜,忙忙碌碌了這麼久,她需要這一份安寧。可是前後想到的兩個地方都跟楊景有關,思緒不知不覺就飄到了楊景的身上。想想自己這盡一年的忙碌,好像大大小小的事情楊景都參與了,要是沒有楊景,安曉蘭也不知道自己能堅持多久。可不管怎麼說,楊景對於自己的幫助真是說上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僅僅是一句“感激”是遠遠不夠的。
安曉蘭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對楊景的感激,但對楊景,安曉蘭早就不止感激那麼簡單了。在不知不覺間,安曉蘭已經漸漸地接受了楊景的這種關心和幫助,她不會再一味地對楊景表示感激,卻學會了把這種感情埋在了心底。
安曉蘭爲了拒絕陳家的親事對父母說的話都是真的,只是她有一點沒說,她心裡其實還藏着一絲絲的希望,一絲連她自己都沒發覺的希望。
就這麼胡思亂想着,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山上。安曉蘭頓了頓,擡頭去看那棵不常見卻覺得很熟悉的大樹,然後,她看到了楊景。
楊景正坐在那棵樹下,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麼,手裡無意識地擺弄着幾顆摘來的狗尾巴草。聽到腳步聲的時候,楊景有些意外,沒想到會有人來,順勢擡起頭看了一眼,然後也愣住了。
在事先沒有約好的情況下,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日子裡,兩個人偏偏在這個只有他們倆知道的地方相遇了。不管是楊景還是安曉蘭都久久沒有回過神來,本是要說一句“新年快樂”的日子,兩人卻相對無言地對視了許久。
一瞬間,有千言萬語涌上兩人的心頭,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本該是心緒最複雜的時候,各自的心裡卻意外地平靜。
楊景就這麼看着安曉蘭,眼前的人跟平日裡沒什麼兩樣,還是一樣地消瘦,只是穿了件新衣,面色也較之以前紅潤了一些。那一刻,楊景幾乎想把心裡的話說出口了,可惜到了最後關頭還是因爲那一絲猶疑退縮了。安曉蘭家的情況,楊景最清楚,他不想因此給安曉蘭增加負擔。更何況,兩人現在也算是有“婚約”在身,這個時候表明心意只會讓事情變得更復雜。
最後還是安曉蘭先笑了笑,走過去說了句,“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楊景站起來,笑着回道。
安曉蘭走過去,也在那棵樹下坐下,先關心了一句,“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阿顯呢?”
“我爸帶着他去大姐家了。”楊景跟着坐下,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頭頂的大樹,莫名有些緊張。他沒想到安曉蘭會一個人來這裡,既然她今天會來,那說明她之前可能也來過,不知道這棵樹上的秘密她發現了沒有。
“你爸回來了?”安曉蘭高興地問。
“嗯,昨晚到家的。”
“你怎麼沒跟着去你姐姐家?”
“啊,臨走的時候有點事就沒去。”楊景摸了摸鼻子,也說不出具體的原因來。本來他是決定跟楊顯和父親一起去的,只是臨出門的時候突然彆扭了起來,想趁着這個時候來這裡坐坐。其實前幾天楊景就想來了,只是他放心不下楊顯,所以才一直拖着。今天這機會不錯,楊景想都不想就放棄了去姐姐家,一個人跑到這裡來了。
安曉蘭看着他的樣子,也不再追問,仰起臉看着頭頂被大樹擋住一半的天空說:“我爸媽在家裡招待鄰居,太吵了,我就想找個清淨的地方待着,不知不覺就走到這裡來了。”
安曉蘭說的好像對這個地方有感情了似的,讓楊景覺得莫名高興。
“你爸媽回來,曉鳳和明子高興壞了吧。”楊景隨口問。
“是啊,樂壞了,跟個小瘋子似的。”安曉蘭笑着說,神情溫和又放鬆。
楊景也跟着挑起嘴角,“可不是嘛,難得一家人團聚。”
“年後你要送阿顯去學校上學的事情,你跟你爸爸和姐姐說了嘛?”
“說了,我爸沒意見。”
“放心吧,我會讓明子多跟阿顯聊天的,儘快讓阿顯適應學校的生活。”
“謝謝,有明子在,我放心多了。”
兩人就這麼靠在一起看着天空沒有主題地聊着天,你一句我一句,好像話題永遠說不完似的。從兩家的情況聊到他們的藥材生意和包子生意,又從賺錢聊到了學業,說了很久很久。楊景都沒看安曉蘭的表情卻知道她此刻的心情一定很輕鬆愉快,只是後來安曉蘭的話漸漸的少了下去,有一搭沒一搭地應着楊景的話,好像有心思似的。
楊景覺得不對勁,這才轉臉看了一眼,果然見安曉蘭呆呆地看着天空,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
“怎麼了?”楊景問。
安曉蘭沉默了一下,說:“我剛剛突然想,要是我爸媽不走了就好了。我仔細地算了算,他們出去打工,工資雖然穩定,但其實跟在家裡做生意也差不了多少。如果在家裡做個小本生意,慢慢做下來,收入肯定不比出去打工差。既然這樣,我爲什麼還要讓他們出去呢?在家的話,至少一家團聚,明子和曉鳳也開心。”
安曉蘭沒說出口的事情是,她知道上一世她父親因爲常年在外打工辛勞把身體累垮了,後來聽說了安曉蘭的事情之後還活活氣死了。安新平一去世,林啓英帶着安正明的日子就可想而知了。
“你說的也對。”楊景仔細地想了一下安曉蘭的話,發現還真是那麼回事,莞爾一笑,開玩笑地說:“被你這麼一說,我突然覺得讓我爸再出去打工也沒什麼必要了。”
“呵呵……”安曉蘭笑了笑,“我就是那麼一說,你別當真啊。”
楊景也笑了笑,兩人隨機繼續天南地北地聊着天,但安曉蘭無意中提到的這個主意卻還在兩人的心裡埋下了種子。
臨近傍晚的時候,安曉蘭提出該回去了。楊景倒是不着急,他知道楊顯和父親今天住在姐姐家裡不回來,不過儘管這樣,他還是拍拍屁股表示要跟安曉蘭一起下山。
下山之前,楊景突然拉住了安曉蘭,心血來潮地說:“今天大年初一呢,許個願望吧。”
“啊?”安曉蘭一愣。
“許個新年願望吧。”楊景說。
安曉蘭失笑,環視了一下四周的環境說:“就這樣許麼?”
“嗯,就這麼許吧,許願看得是誠心,不在乎這些。”
“就你會說。”安曉蘭嘀咕了一句,不過還是往回走了兩步,站在了那棵大樹邊,邊還回頭看了楊景一眼,示意就在這棵樹下許吧。
楊景看着她,心裡生出了一絲異樣的感覺,他覺得安曉蘭一定是看到了樹上刻的字,不知道爲什麼,這樣的感覺特別強烈。
兩人在樹下站定,面對着大樹,雙手合十閉上眼睛,在這棵藏着秘密的樹下,虔誠地許下了各自的新年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