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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觀途這段洋洋灑灑的話裡面,沒有半個“饒命”、“恕罪”之類的字眼,但是左瑛一聽就知道那句句分明都是高明的告饒。=F=H=Z=W=W=他說自己之所以對這六塵邪教放鬆警惕,甚至沒有將他們當做邪教,那完全是因爲他們宣揚“維護正統、剪除國賊”,是跟皇帝的主要訴求相一致的,是跟皇帝同仇敵愾的。而他宋觀途自然也是跟皇帝站在同一陣線的,於是對他們纔會有這種天然的好感。他之所以犯下這個糊塗的錯誤,並不是因爲別的,而恰恰是因爲他是個忠臣——將皇帝的仇人當做自己的仇人、將皇帝的朋友看成自己的朋友的忠臣。
可是左瑛怎麼會吃他這一套?
“哦?”左瑛心中冷笑,“那就是要怪朕了?”
“微臣不敢!微臣不敢!”宋觀途心中一驚忙不迭磕頭不斷。
左瑛站起來道:“你每年從那靈泉寺的香油納貢中得了多少好處,以爲朕不知道嗎?”她語氣平穩,沒有一絲火氣,但是也足夠將宋觀途嚇出一身冷汗了。就連蘇博也不由得雙眼圓瞪。
“陛下!微臣該死!微臣該死!……”宋觀途伏倒在地上,渾身顫抖。愛書者小說網?
“哼。”左瑛猛然發現自己從阿史那無期身上學到了點東西,“你的確該死!但是陣前殺帥,難免擾亂軍心。看在你的恩師蘇博的面子上,朕就姑且讓你多活幾天。你若再有瀆職疏漏,或者眼睜睜看着城中在半個月內就糧盡,等賊兵退去後。再數罪併罰!”
這話雖然說是要罰,可實際上卻是給了宋觀途一條生路,暗示他如果在抗賊中立功,還是可以死罪得免的。
在座都是聰明人。用膝蓋想想都能知道微言大義。
宋觀途忙喘一口粗氣,結結巴巴道:“謝陛下恩典!謝陛下恩典!微臣這就去捐出家產,同時號召城中富戶。爲軍隊籌糧!微臣定必盡心效命,死而後已!”
“陛下,”蘇博也跪倒在地道:“臣不才,願承擔糧草督辦事宜。”
“準。”左瑛說完,大步走出太守府外堂。烽火_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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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已經是八月深秋時節,剛到酉時,天色已經變得暗淡下來。從紫陽城的城頭往外看去。外面的郊野農田,全都變成灰濛濛的一片,延伸到最遠的遠方,跟灰藍的天幕連結在一起,讓人感到說不出的悽清蕭瑟。滿眼中唯一的色彩就是那已經貼在地平線上的夕陽。透着不甚具有穿透力的橘黃色亮光,也如一片墜在枝頭的秋葉一般,隨時都要隕落。
阿史那無期帶着一支隊伍,在城頭上作今天入夜之前的最後一次巡邏。
他記得以前年少氣盛,曾經帶領軍隊去騷擾漢人的城池。但是因爲堅固的城牆橫在面前,所以一般都只能在城外盜割些糧草,搶奪些人口畜生什麼的,趕在大部隊出城迎擊之前跑到大草原上,那就沒有人能夠奈得了他們何了。而今時今日。他居然完全換了個身份和角度,從被拒在城外,變成站在了這堅固的城牆之上,來準備着迎接城外的敵人。這城牆已經不是他的障礙了,反而成了他對抗外敵的倚重。他不由得從心頭生出一股奇異的感覺來。
要是幾個月前,有個普通人乃至一個薩滿法師跟他說:“無期殿下。www,三個月後,你會站在一座大周城池的城頭上,替大周女皇守護城池。”那他一定會連罵他都覺得費勁,直接將這個人胖揍一頓。可是如今,他卻真的鬼使神差、陰差陽錯地這麼做了,接受那小女皇任命紫陽城攻防總使這個任務的時候,居然還覺得那麼理所當然,連拒絕都沒有想過。
一開始之所以替兄“聯姻”明明只是爲了將這小女皇劫持回大漠,好好羞辱一下這幫不可一世的大周賊;失敗以後,是因爲想着要將她的腦袋帶回去纔有臉見突厥的勇士們,所以才一直隱忍。沒想到這個小女皇這麼夠狠,不怕他拿她腦袋、天天在他跟前晃悠就算了,還囂張得連刀都給他磨好、送上,生怕他真下不去手一樣!這個人還真是,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而諷刺的是,但是到了今天,他的想法好像真的跟原來不一樣了,他就算有很多機會跟她獨處,有很多機會拿着那柄削玉如泥的寶刀對她手起刀落,但是他卻沒有任何一次有衝動這麼做。
這個外表柔弱,內心“兇悍狠毒”的小女皇實在太令他好奇了。跟她在一起,他好像已經踏上了一段奇異的旅程,或者聽到了一個吸引人的故事的開頭,他很想知道後面會看到什麼風光,會發生什麼情節,而不是現在就讓旅程結束,讓故事留下永遠解不開的懸念。烽-火-中-文-網
正在這時候,身後傳來守城士卒們跪拜參見陛下的聲音。
他心裡嚇一跳,心想這人還真不經唸叨。他回過頭來,果然看見左瑛帶着緋羽和一行侍衛,從不遠處走來。城頭獵獵的大風,迎面吹去,吹動得她衣裙飛揚、長髮狂舞,讓她眼睛都幾乎睜不開來,那纖弱的身體好像隨時都要被風推着往後倒一樣。她遠遠地望着她走來,雖然雙眼已經被風沙迷得噙滿淚水,可還是執着地看着他,顯得一副可憐楚楚又有所期待的樣子。
看見這樣的情景,阿史那無期不由感到有點好笑又有點解氣,只有在這種拼體力的時候,他才覺得在這個人面前是有優勢的。
出於一個男子漢的風度,他快步上前迎了上去,看見她的臉上因爲他的迎接而流露出的的笑容的時候,他竟然一時間忘記了去揣測她這笑容是否有毒,只是感到從心底裡涌出的一陣說不出的舒坦。
“皇夫,辛苦了。”
阿史那無期撇了撇嘴,有點言不由衷道:“哼,將我關在這個地方,沒有好酒,又不能騎馬,真是悶死人了。愛書者小說網?”
“皇夫。”左瑛走過去,挽住阿史那無期的手臂快步往前走了一段距離,故意將隨行衆人甩開。
“你要做什麼?”阿史那無期不信任地皺起眉頭。
左瑛招招手,示意他彎下腰來。
城頭的風太大,兩人身高又懸殊,說一句話稍長一點也會被風吃掉一半。左瑛不得不要求他這樣,然後用手附在他耳邊低聲道:“皇夫,你不是做夢都想跟‘大周賊’開打嗎?過不了多久,六塵邪教就會兵臨城下,到時候,你就可以帶領一羣‘大周賊’打另外一羣‘大周賊’了。想想看,那是多麼過癮的事。”
阿史那無期聽完,轉過臉來,直直地瞪着左瑛,看見的卻是她近距離的一臉略帶詭異的淺笑。
“哼,這種話,你還真說得出來。”阿史那無期冷笑一聲,沒生好氣道:“就這麼一句話,就要讓我帶着一千人對抗三萬賊兵?”
左瑛笑着搖搖頭,伸手拍了拍身後的女牆,又點了點自己的鼻子,“不光一千人,還有一座城池,還有朕。”
“城池如果運用得當,指揮得宜,能夠抵擋千軍萬馬。而朕在這裡,至少可以讓一個人發揮出兩個人的武勇。”左瑛揚起秀長的雙眉道:“你以前是在城下跟城上的人對戰,攻城野戰的思維,你再熟悉不過;現在換你站在城頭上,抗擊城下的賊兵,你知己知彼,能不百戰百勝嗎?”
阿史那無期心中一動,經左瑛這麼一說,這件本來兇險的事好像有點變得因爲充滿挑戰性而讓人感到樂在其中了——但是,僅僅是“好像”而已。就算對大周的事務不太瞭解,可是說到打仗,是蒙不了他阿史那無期的。敵我對比、補給情況、援軍情況,他早就瞭解得一清二楚。左瑛說的條件的確也在很大程度上影響戰局,但是雙方軍力懸殊,就已經是鐵一樣的事實。
“喂,”阿史那無期彎着腰逼視着左瑛,“你這個小丫頭,真的不怕死?萬一援軍在路上受阻,這座當初根本沒有按照邊境城池的標準來建造的小破城,能夠支撐幾天?到時候,城池被攻破,你被賊兵或殺或抓,還不如當初就跟我回黑沙城呢!”
左瑛聽着阿史那無期那英明果斷中又帶着點孩子氣的話,不由得失聲笑了出來,“朕不怕。這幫烏合之衆,想抓朕、殺朕,怎麼也得打得贏突厥第一勇士再說。朕有什麼好害怕的呢?”
阿史那無期明明知道這句話是在激他,但是他聽了卻覺得還挺受用的。
就在這時候,一個人走到左瑛身邊跪下來道:“罪臣徐弘叩見陛下。”
只見那人正是身穿便服、略有疲態的徐弘。
“平身。”左瑛轉過臉去道:“你身上的傷好些了嗎?大夫不是讓你好好休息,不要隨便走動嗎?”
徐弘站起來,躬身道:“謝陛下大恩。但是罪臣領兵不力,不光讓一百士卒折在伏擊賊兵的手中,還被人冒充罪臣的身份,將平州城門賺開,奪取城池、殺戮城中官兵……罪臣卻獨自苟活至今……罪臣實在是羞愧難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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