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瑛聽着緋羽的話雖然沒有作任何表態,但是心中的驚訝僅次於發現他是男兒身那會兒——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誰料到世間上真有這樣一個可以隨着自己的意志決定自己性別的種族?在緋羽用不容置疑的懇切言辭說出這番恍如神話的陳述之前,左瑛一直以爲這種事在動物界只有鮟鱇能夠做到。
緋羽的陳情還在繼續着,“直到那天,皇后帶人闖進永寧宮,而緋羽不但憑自己的力量無法保護陛下脫險,後來還險些被人所害,連累陛下,緋羽便知,留在陛下身邊,不能僅僅爲陛下謳歌;緋羽希望自己能變成一名男性,只有這樣才能夠用更有力的身體和拳腳來保護陛下。”
“緋羽幼時只是聽說我們族人的身體能夠隨自己的意志確定性別,但是並不知道改變將會如何發生。半個月前的那場大病,緋羽在渾身異常痠痛的煎熬中,感覺到自己的肌肉、骨骼每天都在發生變化……變得……變得跟女子完全不一樣……”提到自己的身體,緋羽又尷尬地將頭垂得更低,臉頰泛紅,“緋羽才知道,那個時刻已經來臨了。從病中起來,緋羽才聽說陛下正在圜丘祭天,雖然還有一日便可回宮,但是緋羽只覺得自己不在陛下身邊多日,已經失職太久,所以一心只想前去伺候陛下,沒料到竟會遇到亂黨作亂。緋羽想,能以這個軀體保護陛下的平安,哪怕只有一次,已經心滿意足,即便論罪要緋羽身首異處,緋羽也沒有絲毫遺憾。”
緋羽的聲音雖然已經不是原來的圓潤甜美,而是變成男子的渾厚聲線,但是他的語氣聲調依舊溫婉如水,聲音動人婉轉,無論說着什麼,都像是情人在耳邊的呢喃一般。
如果不是左瑛自己親眼看着一個伴隨在“自己”身邊多年、原本溫和柔弱的女子在大病一場後身體發生變化、聲線和氣質也隨之改變,最終成爲一個翩翩美男子,她也不會相信這近乎天方夜譚的神話。而且也只有這樣才能解釋一個“男人”爲什麼能作爲宮女“潛伏多年”而未被發現了。
這時候,左瑛的心裡的驚訝已經平復下來。她琢磨着,這孩子看來早就對賀蘭瑛“芳心暗許”了,所以任憑她打罵刻薄也忠心耿耿、毫無二心,還不止一次捨命相救,甚至爲了更好地保護她而作出如此重大的終身決定。而自己現在因爲佔了賀蘭瑛的軀殼,白白得了這份便宜,雖然並不是她所能主導的,但是心裡畢竟總覺得對這個孩子有點虧欠,也許日後應該對他更好一點來彌補這份“錯愛”?
說完這許多的話,緋羽無聲地舒了口氣,好像從肩膀上卸下了一個重擔。
“你重獲新生,只保護朕一回就想功成身退了?”左瑛揚起雙眉,“緋羽聽封。”
毫無心理準備的緋羽錯愕地擡起頭來,又拜倒在地道:“臣在。”
“朕現在就任命你爲從四品御前侍衛,貼身保護朕的安全。”左瑛朗聲道。
左瑛雖然在“觀政”期間,尚未親政,但是人事任免權還是有一點的,尤其是宮內的職務,並不是非得通過賀蘭楚。
緋羽驚喜得忘記謝恩就直起腰來,難以置信地看着左瑛,“緋羽還能跟從前一樣,跟陛下寸步不離?”
左瑛微微一笑,“寸步不離。當然——除了,沐浴更衣的時候之外。”
這句話一出,緋羽的臉又微紅了,連忙拜倒下來磕頭謝恩道:“緋羽謝陛下隆恩。”
左瑛這時候心中升起的是一種哭笑不得的情緒——緋羽作爲公主的貼身宮女侍奉多年,她現在的這個身軀還有哪裡是緋羽沒見過的?這麼一說都能把他說臉紅,這孩子的臉皮估計在性別確定後還沒完全長好,真是薄得可愛。
正在這時候,隔斷臥室與內堂的屏風後走來一個宮女,小心翼翼地扣了幾下屏風。
緋羽立刻起身走到屏風處,繞過屏風問個究竟。
回到左瑛面前的時候,緋羽帶來的話是:“太師正在殿外求見。”
“傳。”左瑛淺淺一笑,這傢伙終於學會點規矩了,而不是在禁宮中也自出自入了。
片刻後,緋羽將左瑛扶出內堂,賀蘭楚已經巍然立在那裡了。
他看見左瑛,一撩敝屣,弓步向前跪道:“臣賀蘭楚叩見陛下,願陛下萬福金安。”
左瑛在肚子裡說了一句“一切拜你所賜”,正襟坐好在首席上施施然道:“平身,賜座。”
賀蘭楚起身坐在一旁後,左瑛故意問道:“愛卿着急見朕,是不是徹查圜丘亂黨已經有結果了?”
“回陛下,”賀蘭楚平穩道:“徹查亂黨之事並非數日之功,臣正在日以繼夜地進行,一個月內將有結果。此番雖知陛下大病未愈,卻斗膽貿然求見,是有另外一件迫在眉睫的要事需要陛下定奪。”
左瑛心道:查亂黨還要查一個月?給你一分鐘你就能將責任人的名字一個不落、一個不錯地說全了。倒是內部討論一下這次該犧牲誰來承擔責任,保全誰來作爲明日的儲備需要花上一點時間。
“愛卿有何要事?”左瑛問道。
賀蘭楚雙目冷峻而又明亮,普天之下敢一直直視着皇帝說話的,恐怕就只有他一個了,“突厥阿史那部的使節爲先皇弔喪後一直逗留京城,只爲請陛下親見一面。臣之前因爲考慮到陛下爲登基和祭天之事勞累,一直未允通傳,一耽擱便已是半月。如今此事如若再拖延實在不妥,所以臣便趁陛下身體好轉之事稟告此事。”
左瑛真想弱弱地問一句,有什麼事情是你賀蘭楚決定不了,要來問我左瑛的?恐怕那時候賀蘭楚就弱弱地回一句,見到突厥使節就知道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左瑛問道:“突厥使節現在身在何處?”
“臣已讓突厥使節在御書房外恭候。”賀蘭楚的聲音依舊沒有任何感**彩,但是聲線的起伏、音色中的磁性,也足夠在這內堂繞樑三日。
因爲時間的關係什麼都安排好了嗎?左瑛詭譎地一笑,“起駕御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