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丁子是大山裡的一種小野果,長長的果柄,果子卻只有小手指甲大小,味道非常酸,就是愛吃酸的人也吃不了幾個,但是這果子長得十分漂亮,果皮光滑,顏色鮮紅亮澤,如今盧鐵石帶來的這個樹枝足有一人多高,上面有七八個枝杈,每枝上面都掛滿了山丁子,就似掛了一盞盞小紅燈籠一般,着實喜人得緊。
正爲許久沒有見過山裡景色而有些不自在的寧婉就由衷地笑了,“真好看!”
“我幫你放在房間裡,聽說能放很久呢。”盧鐵石說着便將那山丁子樹枝小心地送過門口,然後立在屋子的一角,原來他早在樹枝下面加了一個小小的樹樁,就像擺古玩的底座一樣,放下十分穩當。他是去過寧婉屋子的,因此十分熟悉。就連地方也找得恰到好處。
寧婉心裡說不出的妥帖,盧鐵石送的這枝山丁子竟然比他送自己的貂皮和東珠還讓她感動,他們到底已經是未婚夫妻了,總與先前不一樣了。
“我爹是鑫福隆的丁掌櫃!”丁三姑娘突然哽咽着說了一聲,令寧婉想起了原來自家還有一個人呢,卻不知如何去接這話兒,就笑吟吟地看向盧鐵石,反正丁三的話也是向他說的。
盧鐵石也不知道果真不認得如今虎臺縣裡大名鼎鼎的丁掌櫃還是故意裝做不認得,竟一點接話的意思也沒有,擺明了不想去丁家吃什麼飯的。這時洛冰便多一旁走過來陪着笑說:“原來是丁小姐,我們副千戶才自山裡伐木回來,連家也沒回呢,待日後再去拜訪令尊吧。”原來他正帶着幾個兵士往寧家運木頭,恐怕是看不過眼便來替丁三姑娘解圍。
不料丁三根本不領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說道:“我們說話,哪裡有你一個犯了罪當兵的插話的份兒?”
寧婉真替丁三遺憾,若是想拉攏將來的貴人,其實洛冰比盧鐵石還要適合,他父親的冤案一經翻回,他就平步青雲,比起受盡挫折一步步靠着軍功起家的盧鐵石要快得多了!
洛冰生於官宦人家從小富貴無邊,少年蟾宮折桂高中榜眼,青年突遭大難流放邊城,如今到了中年早歷練成能屈能伸的大丈夫,被罵了神色絲毫不變,面上還帶着微微的笑意退了下去,倒是盧鐵石狠狠地瞪了一眼丁三,然後向洛冰道:“大哥,你別忙了,趕緊回去歇一歇吧。”
是的,盧鐵石一直叫洛冰大哥的,這個寧婉知道。當初盧鐵石初到多倫時,就與洛冰編在一個小旗中,大家序齒,洛冰最大排第一,盧鐵石最小排第十,之後的戰事中,一旗中的其餘人都死了,只剩下他們兩人,然後他們便一直在一處,盧鐵石一步步高昇,洛冰慢慢就成了他身邊的人,名義上說是親兵也好,說是隨從也好,甚至還有人認爲洛冰是伙頭軍,但他們都無所謂,只是盧鐵石一直對洛冰十分尊重。
丁三姑娘臉面上再也過不去了,“你們都欺負我!”說着竟哭着轉身跑了出去,跟她過來的小丫環原在院子裡看熱鬧,這時急忙追了過去,口中還叫着,“小姐,小姐,等我一等!”
寧樑和於氏看着眼前這一幕十分不解,“丁小姐怎麼哭了?”想上前相勸又來不及了,只得將目光轉向女兒。
寧婉明白爹孃的心思,在他們看來丁三姑娘畢竟是自家的客人,如今哭着走了讓他們十分歉疚,就笑道:“來者也未都是客,爹孃不必管她,我們晚上下點面吃吧。”
出門餃子回家面,就是說要給剛從外面回來的人吃麪條,這其中的道理就是麪條做起來快,又容易克化,剛從外面回來吃點熱乎乎連湯帶水的麪條然後好好休息一番再吃接風酒宴更合適。
盧鐵石聽了就笑着說:“我們在山裡吃了一個月的饅頭烤肉,還真想吃點麪條呢!”
娘就笑道:“那還不容易,我這就去和麪。”剛走出一步又轉回問:“你們可喜歡吃蕎麥麪條?家裡正有從三家村裡送來的新蕎麥麪呢。”
洛冰就說:“我帶着幾個兄弟還要回去呢,你們吃吧。”
寧樑就一把攔住,“你們回去還不是要吃飯,既然來了哪裡有讓你們走的道理?蕎麥是我們那裡種的土物兒,你們若是吃不慣就下兩樣面,一樣蕎麪一樣白麪的好了。”
洛冰就笑,“我們這些人哪裡有什麼吃不慣的!再者我其實特別愛吃蕎麪,只是那東西太難做了,怎麼也做不成。”
先前洛冰常來買麪食,因此娘早就認得他,一直當他是伙頭軍,趕緊笑着告訴他,“我先前在南邊時也沒見過蕎麥,還是到了遼東才知道的。開始吃不慣,後來就特別愛吃了,也學會了怎麼做蕎麥吃食。你跟我去廚房,我教你。”
寧婉就瞧着未來的中極殿大學士笑嘻嘻地跟着娘去了廚房,一路上甜甜地叫着,“嬸,謝謝了。”
娘就笑着說:“什麼謝不謝的,我們畢竟是老鄉嘛。”看寧婉要過來就趕緊擺手說:“有洛冰幫忙就不用你了!”
寧婉留在院子中間心裡頗有些無語,再看爹和幾個兵士正在說話,竟不知是不是招呼盧鐵石進屋子裡爲好,正在這時石頭自學堂裡回來,就趕緊上前接了他的書問:“今天先生教新字了嗎?”
石頭點了點頭,“學新字了。”說着先向院子裡衆人問了好,又去給娘問好,回來站在寧婉身邊瞧着盧鐵石眼睛一眨一眨的,“盧大哥比過去變白了。”
誰也想不到石頭能說出這樣一句話,因此滿院子的人都哈哈笑了。盧鐵石也笑了,“我們在密林裡住了一個多月,那裡太陽照不進去,自然就變白了!”說着從院子裡那株楊樹上摘下一個鳥籠子,遞給石頭,“這對百靈是給你帶的。”
石頭原本與盧鐵石因着那些黑天天什麼的早熟識了,眼下提着這對好看的百靈鳥,又聽鳥兒清脆的叫聲就更開心了,眯着眼睛笑着嘬起嘴來“啾啾”地逗鳥,親暱地笑道:“謝謝盧大哥!”
寧樑就熱情地讓大家,“我們都到屋子裡炕上坐吧。”又叫夥計倒茶,最後又將石頭也拉到了屋裡,只把寧婉和盧鐵石留在外面。
爹孃這樣刻意倒讓寧婉覺得尷尬了,想了一想才說出一句話來,“你還真周到。”
盧鐵石就降低了聲音說:“其實那木頭還有百靈都是洛冰提醒我的。”
寧婉原見他竟然給家裡送了木頭,給自己帶了山丁子樹枝,又給石頭帶了一對百靈就覺得不可思議,眼下聽了他的話倒覺得正常些了,畢竟盧鐵石並不是一個十分細心體貼的人,他的心思原本就應該都放在軍中的。但是她還是有些不甘心,指了那山丁子問:“這是誰出的主意?”
“這真是我自己想出來的!”
看盧鐵石急忙辯駁,寧婉就笑了,“若是軍務繁忙忘記了也沒什麼。”
“是挺忙的,伐了木頭還要燒磚呢。不過我看到這山丁子就覺得給你帶回來一枝正合適。”
“是不錯,又好看又能吃。”寧婉說着從那樹枝上摘下來一個放到口中,她一向能吃酸的,“等再放些日子還能釀酒呢。”
“早知道有這麼多用處我多摘些回來好了。”
“這已經夠了!”寧婉趕緊搖頭,盧鐵石帶着兵士們要將木頭運到虎臺縣裡並不容易,卻還要顧着這枝山丁子,一定很麻煩的,再讓他帶一包山丁子回來,豈不爲難?
盧鐵石就似看出她的心思似地說:“我們找了一處有山溪的地方伐木,然後藉着秋汛時漲起來的山溪水將木頭送下山,一直走水路到縣城外面,並不辛苦。”
他就是不知道辛苦!寧婉就說:“不辛苦也要好好歇一歇,你去屋裡炕上坐會兒!”拿眼睛盯着盧鐵石進了屋自己則去了廚房,她對洛冰能給娘幫忙根本不信,而娘一個人做這麼多人的飯會很累的。
不料她到了廚房裡就見洛冰竟然熟練地和着面,真的很像一個伙頭軍,嘴裡還說着,“我才知道原來蕎麥麪要摻上白麪和雞蛋才能各成形擀麪條呢!”
“可不是?如果只用蕎麪做面下到鍋裡就散了。”娘看看面和好了就拿出一塊放在面板上擀成大薄片,上面灑了乾麪自兩邊向中心捲起來,寧婉就接過來用刀將面切成細細的條,這時拎起中心一抖就成了一根根長長的麪條了。
洛冰在一旁瞧着就笑着讚道:“寧姑娘,你該不是學過刀法吧,明明是軟軟的面,可是切下去卻沒有變形,而且還都是一樣的粗細!”
寧婉就笑了,“我哪裡學過什麼刀法?不過是切得多了就熟了而已。”她果真曾在麪館裡擀麪條切面條掙過錢呢。
“無怪六一居士曾言‘唯手熟爾!’”洛冰就笑言,“我瞧寧姑娘這快刀竟不遜於軍中宿將呢。”
寧婉就哈哈笑了起來,又悄悄打量洛冰。這個傳奇人物在虎臺縣裡很少有人注意到他,就是自己也是自盧鐵石口中得知他的一些事情,但那時早已經想不起他是什麼樣子的了。當年名滿天下的榜眼中等身材,十分瘦削,但後背還是挺撥的;他的臉與軍中大多數人一樣曬得黝黑,上面早早地長出了幾道深刻的皺紋,但卻清瞿而寧靜;而他的那雙眼睛,不大卻極爲明亮,發現寧婉在看他便立即轉了過來,鋒利的光一閃又消失了,謙和地笑問:“寧姑娘有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