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嫣進來是找寧婉的,她乖巧而體貼地問:“寧姐姐今天還洗不洗頭?如果洗就要趕緊了,免得到了晚上頭髮幹不透睡覺不好,我哥哥說那樣叫‘溼臥’,容易落下頭痛的病根。要麼就改成明天洗。”
自寧婉教訓了洛嫣之後,她竟十分識時務,非但沒有一絲的怨氣,反越發地懂事規矩,對寧婉也越發尊敬,甚至還會細心地照顧寧婉。寧婉再挑不出她一點點的錯——也就越發覺得洛嫣心機深重。
十來歲的孩子,平日裡有點小錯很平常,但她就是比大人都周到。
因寧婉已經開始顯懷,身子也笨重了,洛嫣在這些小事上便特別仔細,比林氏白氏都要妥貼。寧婉知她說得有理,“我今天一定要洗頭的,再不洗頭髮就要癢了。”起身向婆婆道:“我先回屋裡洗了頭再來。”
婆婆聽了就說:“你就在我屋裡洗吧,洗好了正好吃飯,接着打牌,等你回屋時頭髮就幹得差不多了,免得受了風。”
寧婉那裡好意思在婆婆散了頭髮洗?就推脫道:“路少夫人來之前我已經讓白氏在我屋裡備了醋和麪,回去洗倒方便。”
洛嫣就關切地道:“寧姐姐,老夫人說得對呢。姐姐回去洗了頭豈不是還要過來,雖然只有幾步遠,但頭上溼着冒了風就不好了。不如寧姐姐就坐在這裡,我幫着洗,也免得寧姐姐彎腰太累。”
婆婆就點頭,“別看嫣兒最小,可特別懂事,說的話也有理。”
吳嬸也說:“可不是,我怎麼就沒有想到?”說着就叫白氏將洗頭用的傢伙送來,“還是我來給夫人洗頭吧。”
寧婉還在三家村時第一個買了香姨子洗手洗臉,但她洗頭卻還是愛用過去的老法子——醋和麪。一則習慣了,再則就是這樣最養頭髮,她的一頭長髮就如此養護得又黑又亮。只是用醋和麪洗頭頗有些麻煩,若是平時她自是能輕鬆地打理好,但現在彎腰時間久了果真有些累。又見婆婆吳嬸等人並不是虛辭相讓,而是真心想幫自己,就點了點頭說:“那就麻煩你們了。”
這時白氏將東西送來,用米醋將面拌均,再放入溫水中調成洗頭用的水,寧婉將頭髮解開放到盆中打溼,輕輕揉搓,然後換了清水衝淨幾遍擦水,因頭髮又厚又長,洗起來很費了些工夫。
這次洗頭有好幾個人幫忙,寧婉被圍了幾層的大布巾安坐在椅子上,兩隻手都沒打溼,她就笑着說:“你們大家也太慣着我了,其實我哪裡到了什麼事也做不了程度?”
婆婆就坐在炕上笑,“你畢竟是雙身子的人了,什麼都要小心。”
大家都說:“可不是,以後不要彎腰洗頭了,還是讓我們幫忙洗好些。”
寧婉就笑着接過布巾擦頭髮,待不再滴水就要拿梳子通開,不料白氏送來的梳子卻是一個小小的牙梳,其實這梳子主要是別在頭髮上瞧着好看的,真正梳頭還是要用結實的桃木梳子才行,白氏竟忘了拿。
洛嫣一眼就瞧到了,不待她發話早去了寧婉的屋子裡取了大梳子送來,寧婉接了就一點點地通開頭髮。她從□□歲時開始留頭,如今頭髮已經長到了膝彎處,在地上梳着不大方便,每當這時候就站在炕沿邊上將頭髮垂下來梳。
吳嬸就坐下一嘆,“已經好幾天了,白氏整天神不守舍的,連個梳子都能拿錯!也不知她到底想好了沒有?”
白氏自被孫家休棄後先在萬記謀生,然後到了寧婉身邊,一向老實肯幹活兒,在老宅裡很得大家的喜歡。尤其是婆婆,因爲白氏是被休的,與她的經歷倒有幾分相似,因此格外憐憫她,此時也問兒媳婦,“白氏究竟是怎麼樣的想的?過了今天就滿了五天呀。”
原來孫固休了白氏之後續娶了媳婦,沒多久將續娶的也休了——二娶的媳婦和婆婆十分處不來,又是個厲害的,家裡整日雞飛狗跳沒法過日子,這時反比較出了白氏的好,因此前幾天過來找到白氏說想接她回去。
之所以婆婆提到五天,據陪着白氏出去見孫固的吳嬸回來說,白氏聽了孫固後悔了要接她回去就捂着嘴哭了,一句話沒說就往回跑,孫固就在她身後喊了一句話,說五天後他會再來,讓白氏收拾好跟他走。
寧婉通着頭髮說:“誰知道呢?也許還沒拿定主意。”
吳嬸就說:“白氏和孫固畢竟是結髮夫妻,聽說剛成親時也挺好的,若不是孫固娘從中搗亂也不至於分開,現在既然孫家想通了,回去過日子也好。”
寧婉就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這事情終是要白氏自己作主,誰也替不了她的。”
林氏就說:“明天孫固就會來了,現在也該拿出個準主意。”
大家都是好心,可寧婉擺擺手:“這種事也不是急的,白氏要走我就給她結了工錢,不走就還留在我們家裡幫忙。”又看一眼屋裡的人,“我們不要催白氏,也不要在她面前提起這事。”
所有人都點頭,“我們可別瞎操心反壞了事兒。”
唯有洛嫣怔怔的沒有言語,寧婉便特別打量她,這孩子很少露出這樣的呆相,兩個眼睛直直的,也不知在看什麼。細瞧她的目光,正十分熾熱地盯着自己。寧婉就低頭看看自己身上,家常蜜色襖子,石榴紅綾裙,並沒有什麼特別的。
噢,洛嫣看的是自己的頭髮!
洛嫣的頭髮雖然比過去濃些密些,但終比自己瀑布一般長長的黑髮差得遠呢!寧婉突然明白了,洛嫣原來十分羨慕自己的頭髮!
可是她卻從來不肯稱讚一聲!
真是有趣!
寧婉不覺就笑了。
洛嫣是個多機靈的人,此時已經感覺到了,眼睛一轉趕緊笑問:“寧姐姐,可有什麼事好笑的?”
“沒什麼,”寧婉就說:“我就是想問問你,你覺得白氏明天會走嗎?”
“不會。”
大家就都一齊問:“爲什麼呀?”
“遼東這邊人不都說,好馬不吃回頭草嘛!”洛嫣笑嘻嘻地說着,眼睛滴溜一轉,看看寧婉又不語了。
看來這個小丫頭也看出來了。
不過其餘的人可都不是洛嫣這樣聰明瞭,吳嬸就說:“我看未必。那天孫固來了說他很後悔呢。又讓白氏放心回去,還說他以後會護着她的。還有白家,也捎話來說願意讓女兒重新回孫家。”
“其實回去也行,”林氏說:“估計孫家老婆子也不好再過分了。”
正說着,畢婆子送了飯菜上來,寧婉也正好將頭髮通開了,因爲還半溼着並不盤起來,只披在腦後晾乾,便先坐下吃飯。
飯後打了會兒牌,這時頭髮才全乾了,寧婉隨手在腦後盤了個髻,特別看了一眼洛嫣,她果然又在盯着自己的頭髮看,就笑道:“嫣兒,你不妨也試試用醋和麪洗頭,能讓頭髮長得又快又好呢。”
其實洛嫣今日見了早就動了心,點頭道:“以後我也這樣洗頭。”
寧婉就告訴她,“隔些日子,洗過頭髮之後再用蛋清抹在上面養護一小會兒,也是用清水洗淨,頭髮就特別亮了。只要能堅持一些日子,將來你也會長出一頭好頭髮的!”
將來洛嫣成了皇子妃,也許會有更好的洗頭髮的東西,但是現在寧婉已經盡力將最好的都給了她,給她梳妝用的東西都是比着自己的買。
打牌閒話消磨了時間,聽着初更的梆子響寧婉就回了自己屋,白氏早鋪好了被褥、備好了水,她洗漱一番正要睡下就聽白氏說:“夫人,我,我,我和老林……”期期哎哎,半晌又說不出來。
寧婉再忍不住笑了,“若是孫固不來,你們就一直不說嗎?”
“不,不是我,是他,他沒說,我也沒說,現在他說了,我也就說了。”
這兩個人結識也有些時日了,寧婉也早瞧出些端倪,只是兩個人一個比一個悶,硬是等到了現在,如果沒有孫固要來接白氏,也許老林還不會把話說明白,而白氏恐怕也是一樣的。
寧婉雖然看好這兩人,卻還是正色提醒白氏,“老林可是房無一間地無一壟的,就連家人親族一應全無,你可要早想清楚了!”
孫固再不濟,鄉下還有一幢房子,在德聚豐時就已經攢了工錢贖回了幾畝地,又有古太太這個姑姑幫忙,日子還是能過得去的。如此一比,老林就差多了,他本就有傷在身,身無長物,又因過去的事情連家鄉都不能回了。
“這些話早有人向我說了,而且我也都懂。”白氏低眉道:“但是,若是還回孫家過那樣的日子,我寧願討飯呢!”
別看孫固來時說的好,但白氏真回去後情形果然難說,俗話說“江山易改秉性難移”,孫固娘未必不犯老毛病,孫固也未必不會再幫着他娘。白氏又補了一句,“就算他們都改了,我想起當時的情形心裡就堵得慌!”
人活一世,爲的還不是舒心暢意?寧婉就點頭,“不錯,別的我不敢保,只要你們兩個在我家好好做事,將來養老都包在我們家身上。”
“多謝夫人了,”白氏就說:“我們自然要在盧家一直做下去,但是如果家裡有做夥計記帳的機會,還求夫人讓我們試試。”
寧婉就笑了,“我就是喜歡家裡人都上進呢,你們只管放心,好好認寫練字,將來還怕沒有這樣的機會?”
“聽了夫人這話,我這心裡就像吃了定心丸!”
“那再做起事來可別丟三忘四的了!”
“不能了!”
第二天孫固來時白氏沒有見他,只讓吳叔傳了回絕的話出去,孫固並不肯信,在門前不走一定要見白氏當面說清,白氏只得出去說了一聲,不想孫固卻還不走,求着要見過去的東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