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婉心裡萬分傷痛,忍不住大哭起來。
原來鐵石終究知道了郭小燕頂替了自己,當初他一定是想回報自己纔將郭小燕收房的。造化弄人,他在守城中喜歡上了自己,也明白了整個事情的經過。
可到了這個時候,他已經娶妻而自己已經嫁人,再談及婚嫁就是無禮,因此他什麼也不說,只答應要救自己和趙國茂就轉身離去了,他心裡有多傷心啊!
“不,我不要被送出去,我寧願與你同生共死!”
“婉兒,你怎麼了?”鐵石被驚醒了,如今他們一家四口住在德聚豐的廂房裡,夫妻二人間隔着兩個孩子,便急忙挪過去將媳婦抱在懷裡,“做惡夢了吧?沒事的,趕緊醒一醒。”
“鐵石,就是虎臺守不住了我也要與你在一起!”
“婉兒,我們當然一直在一起!”盧鐵石輕輕地拍着媳婦,“而且,虎臺一定能守住,相信我!”
寧婉慢慢清醒了過來,“我信你,我當然信你!”但是,“我又做夢了,我夢見虎臺守不住了,你要送我出城。我正要反對,你卻已經走了。”
“那不過就是個夢。”
“不是的,不是的,那夢是真的!”寧婉急切地說着,“你記得我告訴過你的,三家村裡的瑣事、婆婆過世、還有夷人南下,每一樣都是真的!”
“可是,你也說過有許多早就不一樣了,就比如岳父岳母開了鋪子,我們成了親,還有我們發現的寶藏,”盧鐵石對於媳婦的夢一直有些迷惑,但是他終究是極爲堅定的人,最相信的還是自己的努力,“對了,前幾天你還說嫣兒會成爲皇子妃,但洛大哥的信裡卻說她發願爲洛家祈福三年,最近並不會談及婚嫁。”
是啊,已經有太多太多的不一樣了,就連洛冰也沒有成爲中極殿大學士,甚至洛家的冤案也沒有翻轉。若說孃家的變化與自己有關係,但京城的事情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影響到呀!感受到鐵石溫暖的懷抱,剛剛那個冰涼的夢慢慢就遠去了,寧婉就小聲地說:“但是,安平衛果然沒有派兵救援虎臺,而將來總兵府和朝廷也不會派兵來的,虎臺早晚會有糧食兵器都用盡的一天。”
“我早知道安平衛不會來人的,至於總兵府和朝廷,如果沒有調兵只能說明他們也有麻煩了。”做爲一名將軍,盧鐵石早將所有情況都仔細斟酌過,先前並沒有說出來是因爲沒有必要,但是他發現媳婦對於守城的弊端竟十分明白,又萬分擔心,便耐心地爲她開解,“此次夷人南下,要想保住遼東,必先保住安平虎臺。當初高祖於此重修安平虎臺兩城,是有深思遠慮的。防夷之最上策是兩城協同,彼此援救,非但阻止夷人逐個攻破的算計,而且還要伺機夾擊夷人各部,逐漸剿滅他們。可如今許千戶帶兵逃走,周指揮使坐視虎臺被圍不派兵相救,上策已經不能行了。”
“中策就是兩城各自保全。遙想本朝初建時虎臺下設諸多衛所臺站,實爲要地。如今雖只餘一個千戶所的兵力,但只看城中還存有軍械所等官署就能懂得朝廷應該不乏有識之士,明白安平虎臺之重要。從常理講,短期之內兩城各自保全也並不難。”
“安平衛無論城池深厚還是兵力佈置都遠勝於虎臺縣,按說只要正常佈防守上半年一年並沒有什麼難的。而虎臺呢,本處劣勢,夷人亦以爲只要集中兵馬猛攻指日可下,但是你在城裡應該知道,而且夷人們現在也明白了,想奪虎臺並不容易!所以,眼下的局面正合中策,不好也不壞。”
“最下策就是京城總兵府兩處皆未不發兵,兩城之中亦有一城不保,另一城獨立難支。即便如此,也不是沒有出路,若虎臺城難保,我便打算引兵帶百姓向東北方向突圍,進虎踞山,退則保全大家,出則驅夷人於大漠。”
寧婉先前以爲自己對於守城,特別是虎臺城已經十分精通,但不想現在聽了鐵石一番議論才知道自己還是淺薄了。若說剛剛她的懼意散去是因爲在鐵石的懷裡感受到他的溫暖出於本能地放鬆了,但現在她就是真正信服鐵石的謀略了,她一直是仰慕他、相信他的,不管是夢裡還是夢醒時分。
盧鐵石分明地感覺到媳婦身子軟了下來,也不再急躁恐慌,一雙大手在她背上輕輕地撫着拍着,“所以別怕,一切有我。”
寧婉便在心裡默默地想,他那時要將自己送到虎踞山嗎?但那時虎踞山一帶土匪並沒有完全剿滅並不平安,那麼又會是哪裡呢?但是,如今她也明白,再拿夢裡的事比現在,不知竟會錯出多遠,因此就說:“如果能不用下策,最好不用,畢竟想帶全城百姓突出夷人包圍,實在太難了,而且想必損失也是極大的。”
“下策只有不得已才能爲之。”鐵石突然一笑道:“媳婦兒,其實我還有一支奇兵沒有動用呢。”
寧婉不解,“什麼奇兵?”
“當日你對我說做過夷人南下的夢,我亦覺得將大半兵力放在防範夷人上纔是正理,恰好土匪已經盡皆剿滅,我便帶一半兵馬移駐三坡堡,另一半留在虎踞山,這一次得狼煙示警,我並沒有讓虎踞山的兵馬馳援,而是派人令他們留在原地,並將石炭礦上所僱人等臨時編入軍中練兵待命。”
寧婉這時也想明白了,鐵石自行伍間提拔的將官還有未到虎臺的,自然是留在虎踞山呢,便也笑了,“原來守虎臺城你並不需要用全力呀!”
“將所有兵力都調入城中困守是守城的下策。至於這支上千人的奇兵怎麼用,我還沒想好,現在還是個秘密,”鐵石就說:“媳婦兒,你放心睡吧。”
寧婉就將自己的被子掀開,“你進來陪我一起睡。”
鐵石就進來與她在一處,“我們早說好了要白頭攜老的,將來的路還長着呢。你不喜歡兒女成羣嗎?那就等到守孝之後我們還要再生兩個孩子,也是一個男孩兒一個女孩兒,我們倆出門時各帶兩個,多威風呀!”
寧婉就噗地一聲笑了,“你以爲他們是你的親兵呀!”
“我兒子長到十幾歲,我就帶着他們練兵打仗,先做我的親兵,大家不都這樣的?”鐵石也笑了起來,“你在家裡吩咐管事的,也讓兩個女兒學着,不也很好嗎?”
寧婉想想,也只得承認,“是不錯。”
“前些天虎踞山那邊一個軍戶家的婦人一胎生了一兒一女,我們要是也生一個龍鳳胎有多省事!”
“省事?要是真爲了省事不如一次生三四個好了!”
“要是那樣也很好。”
“好什麼好!”寧婉就在他胸前捶了一拳,“你當我是什麼!”
因爲守孝,兩人分開很久了,現在湊到一處稍不小心就惹了火,寧婉就趕緊推他,“你還是回自己被窩吧!”
盧鐵石哪裡捨得走?但也知道自己未必能把持得住,便將媳婦用被子裹了,又將自己的被子拉過來再將兩人一同蓋住,用力香了幾下,“就這樣睡吧。”想了想又道:“等出了孝也別急着要孩子。”
寧婉聽了在被窩裡偷笑,半晌小聲說:“都聽你的。”
第二日寧婉起得晚了,急忙梳洗了帶着槐花兒和鬆兒去正屋吃飯,見只有爹孃正坐在炕桌前等自己,便問:“鐵石呢?”
“一早先走了,”爹就說:“還特別告訴我們今天不許你出門,讓你好生在家裡歇一天。”
“其實我沒事兒。”寧婉真覺得自己現在完全好了。
“沒事兒也別去了,女婿已經打發盛兒去向錢夫人替你告了一天假。”
鐵石是無論如何也要自己在家裡歇一天,寧婉便就笑了,“那我就不出門了。”
“女婿說你被夢魘住了,”娘便嘮叨着,“人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整日忙個不停,到了晚上還想着虎臺守城的事,能不做噩夢嗎?幫着守城自然是對的,可是你也不用那樣心焦呀!女婿有多厲害你還不知道?夷人攻不下虎臺的!而且過些日子安平衛、總兵府肯定要派兵救援,甚至京城裡也會發兵呢,到時候夷人就嚇跑了。”
雖然安平衛、總兵府,還有朝廷都不能派兵來,但是如今寧婉早就不指望他們了,想到鐵石手中的兵力,還有他胸中的韜略,她再不擔心,就笑着答應,“娘說的不錯,我是想偏了。”
“就是,你今天就跟我在家裡帶着槐花兒和鬆兒,孩子們都想你呢。”
聽了姥姥的話,槐花兒就拉着鬆兒笑了,“太好了,今天娘陪着我們玩兒!”說着撲到孃的懷裡。
寧婉原本還在想外面有多少事兒要張羅,現在不由自主地就答應了,這些日子她每天一早就急忙出門,晚上很晚回來,就是中間回來吃飯也是行色匆匆的,對槐花兒和鬆兒照顧很少,虧得槐花兒雖小卻特別懂事兒,非但不鬧着要娘,還能帶着小弟弟玩,一時間十分內疚,“娘也該陪陪你們了。”自己前些日子的確有些過於緊張。
正說着,畢婆子手裡提着一隻金紅色的大公雞進來了,“如今還養得這樣好的雞可不多了,我見了就趕緊買下來,燉了湯給鐵石將軍喝。”
爹孃就都說:“貴些不要緊,現在可得將女婿的身子保養好了,整個虎臺縣裡都靠着他呢!”
寧婉就在一旁笑了,又帶着兒女們挑了幾根最好看的羽毛,然後拿了三枚銅錢,疊在一起用布包住縫上,布頭從銅錢的孔裡穿出來,再將羽毛用針縫在布頭上紮成一個十分漂亮的雞毛毽子,在院子裡踢。
這時候學裡停了課,石頭也留在家中,再加上大姑家大姐家的幾個孩子,大家分成了兩夥兒賽着玩兒,將院子裡鬧得沸反盈天的。
爹孃聽了聲兒便也出來站在屋檐下看,笑得哈哈的,彷彿又回到了平日安樂康泰的時候,竟都忘記了夷人正在圍城。
到了孩子們睡午覺時,寧婉便與娘一起縫冬衣。家裡的冬衣早就做好了,現在是給守城的將士們縫的。衣料棉花都是大家捐的,女人們領回來幫忙做好再送到城牆上。
經歷了夷人瘋狂攻城的半個月之後,虎臺縣的商鋪和大戶人家紛紛捐獻家財,大家心裡都明鏡似的,如果城破了,不必說財物,就是命也留不下,現在捨不得,這些東西將來也免不了易主,還不如拿出幫着將士們守住虎臺,而且還會有個好名聲呢!
要知道錢縣令專門安排了一個人將所有捐獻之物都登記在冊,信誓旦旦地告訴大家,只等夷人一退,他會寫摺子上奏皇上,爲大家請得旌表。
虎臺縣的人雖然未必全信,但也不是完全不信。反正捐必然是要捐的,如果還能得了皇上的旌表,那將是多麼榮耀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