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二老決定收鋪子的心並不是纔有的,他們早將一應許多後續的事情都辦理妥當,眼下歸心似箭,早約定三日內搬走,那時寧家便來收房子。
寧家父女回了家也顧不上歇着,而是商量起鋪子的事,於氏聽這父女去了一次馬驛鎮便將鋪子買好了,十分地好奇,免不了問東問西的。
寧清還一直住在孃家,此時便也進了屋子,“爹去了馬驛鎮?怎麼沒告訴我一聲?”
寧樑就說:“我們看鋪子去了,正好你們房子的租客也找了過來,讓我向你說情將租金寬限幾日,我沒答應,只說女兒女婿的事我做不了主。”
寧清的房子租了出去,卻在孃家守口如瓶,寧家人自是不知道的,但不想今天寧樑和寧婉去馬驛鎮裡看房子,卻正巧遇到了劉家的人,便將租客引來請寧樑傳話,他們方纔明白爲什麼寧清很少回馬驛鎮,就是回了每次也都會當日回來。
寧清聽了臉也有些紅,房子租出去這樣的大事本不應該瞞着爹孃的,可是她爲了把自己的情況說得更可憐些,便將租金的一事完全不提。如今爹聽了消息,自然是不高興。
可是,寧清很快就給自己找了藉口,“我也是沒法子,分家之後我們沒有一個掙錢的營生,在馬驛鎮裡也住不下去,正好有人要租,就租了出去,也能略略添補一下家裡的用度。”
其實自從寧清搬到了孃家,他們哪裡還有什麼用度?從大人到孩子,吃穿都是寧家的,工錢幾乎一文不差地攢了下來,當然還要加上房租,並不是小數目。這大半年寧清一點點地將銅錢換成了銀子,再將碎銀子傾成銀錠,加上她當年的陪嫁和自劉家分家所得,打了一個二十五兩的細絲銀錠,密密地收了起來,除了他們夫妻再沒有人知道的。
寧樑初聽寧清將租房的事瞞住自家人,總是不高興,纔拿話說她一句,就聽女兒又說起生活的艱難,心便軟了,“房租的事,你和女婿回去商量吧。”他本意倒不是趕人,但寧清聽在心裡,就覺得自己的事情滑瞞了爹,現在爹自然不喜她多管家裡的事,只好退了下去。
其實寧清根本用不着遺憾,寧家人並沒商量怎麼做生意,那些聽寧婉的就好,寧樑和於氏是不大多管的,他們正琢磨着第一次過去時要備多少柴和幾盞油燈。原來三家村這邊的習俗,搬到新家第一件事就要將竈火點燃了,意味着將來的日子紅紅火火;還有就是要在新家內連續點亮三天燈燭暖屋。
於氏只怕這樣的兩件大事做不好,對將來家裡的生意不利,因此與寧樑認真數着新房的幾間屋子,又叮囑他,“雖然沒有那麼多盞油燈,但是拿碗盛了油泡上燈蕊也是一樣用的,到時候你一定記得每間屋都點上一盞燈!再把竈火燒得旺旺的。”
寧樑答應着,“我們初六過去,到了十四回家接你和石頭,十五中午時請竈神,在新家正式開火,十六那天請親戚朋友到家裡吃飯。”
這些也都是按規矩辦的,初五之前是什麼都不能做的,過了初五,也就是破五了,才能做事,正好張羅搬家,到新家請神待客,然後才能看黃曆選吉日開門做生意。
商量好了,一家人就先放下鋪子的事過年。這是寧家第二個好年景了,家裡吃穿用樣樣都不缺,每人都歡聲笑語的。就是一向喜歡不平的寧清也挑不出什麼不足之處,一直笑嘻嘻的。這個年她與丈夫只在大年三十去了劉家,初一便又回三家村孃家。
到了初六,寧婉和爹拉了三頭驢子,帶了許多行李物品去了馬驛鎮。
寧家的這處新房子正在馬驛鎮南北主街最中心的位置,街面上是三開間的門面,大門開在正中,除了四根大紅柱子之外全部打通,對着門是排成一字形的櫃檯,櫃檯裡面又有一排排的貨架子,貨架間一扇小門通向院內。
小院的正屋是朝東的,也是三間,兩側各有兩間廂房,一張石桌,幾個石凳,旁邊搭着葡萄架子,頗有幾分意趣。
穿過正屋,後面又有一個大院子,靠着正房後面的幾間倒座兒是倉庫,又有院牆圍起來的一大片空地,先前林家便在這裡放一些貨物。當時看鋪子時寧家也看中了這裡,不只能放貨,又能曬菜,也有空地搭棚子養毛驢。
寧氏父女從灑掃開始,一間一間地拾綴,抹灰掃塵,粘窗紙、糊牆、擺放東西,一連忙了幾天,家裡鋪子裡都有了模樣。當然於氏囑咐他們做的燒竈、點燈自然也一絲不苟地完成了。
到了正月十二,父女二人提前收拾好新家,又回三家村搬了幾次東西,到了正月十五的時候,娘帶着石頭也搬了過來,寧清一家自然也都跟着到了馬驛鎮再次住進了孃家。她的房子依舊沒有收回,如此便能多得一份房租。
女兒女婿在孃家幫忙做事,住在家裡也沒什麼,寧樑和於氏自然是答應的,但是在分屋子的時候,將朝南的廂房分給了寧婉,卻讓二女兒和二女婿住在朝北的廂房裡。不同於東西廂房相差不多,南北屋子無論是光錢明亮,還是暖和舒適等各方面都差得很多,但這一次寧清卻沒有與寧婉爭搶,她知道掙不過的。
就是寧婉屋子裡新買的傢俱也要比自己屋裡的多,寧清也只在屋子裡悄悄嘀咕了幾聲而已。搬到新家後,寧清越發覺得沒有底氣了,畢竟這已經不是家裡的老宅了,而是寧婉掙了錢買的新房子。
其實佈置房子的時候,寧婉猶豫過將朝南的廂房讓給寧清,畢竟她一家三口住着,金山又小,但是見爹想也沒想地就安置好了,就沒有多話。若是別人,讓也就讓了,總會明白她的情,可是寧清恐怕只當是應該的,而她只要佔了上風,還會生出更多的事端來,還不如現在就不讓呢!
眼下寧婉只當沒有看到寧清失落的神色,換了過年做的新衣裳跟着爹去了許老先生家。當時買鋪子的時候,許老先生答應了給鋪子取名寫匾的,正是讓他們今日去取的。
到了許家的大門前,寧婉叩了門環,這一次是許家的老僕出來開門,問了名姓就笑道:“老先生一早就寫好了,只等你們來取呢。”說着府他們讓到許家。
寧婉雖然來過許家很多次,可是她第一次踏入許家的院門,穿過天井,從正旁的小道繞到後院,老僕將他們帶到許老先生的書房,這裡也是許老先生教授學生的地方,其實還另有一道小門開在後院,爲的是平日學生們出入方便。
寧婉其實不算是沒見過世面了,但是初到許老先生的書房,還有些緊張,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緊張,也許是因爲滿屋子堆得滿滿的書?也許是書房裡端肅的氣氛?還是因爲她不再像過去一樣到許家送漿洗過的衣裳,或者賣野菜?
許老先生正拿着一本書在看,見他們進來就笑着點頭,“坐吧,來取匾?”
寧樑和寧婉上前行了禮拜了年方纔坐下,“有勞許老先生了。”
許老先生就指着案上的一張大紙問:“你們看可好?”
隸書十分適合寫匾,無形間就有一種典雅、端莊、華美的氣概,令人無端地信服,“德聚豐”三個斗大的黑字立即就印在寧婉的心裡了,“真是好名字!”
許老先生撫着鬍子笑了,“小女娃還認字,好呀!”
寧婉忘記隱藏了,就笑着說:“記帳時識了幾個字。”
寧樑就很得意地說:“婉兒常跟我去縣城,每見了鋪子上面的匾就一個個地問人家念什麼,現在果然會看匾了。”
許老先生點了點頭,“如此好學,若是男孩就送到我學堂裡。”
寧樑是極質樸的人,因此倒從沒想過如果婉兒是男孩就好了,因此就說:“雖然是女孩,可也一樣能幹,家裡的事都是她擔着呢。”
許老先生其實是見寧婉肯學,可惜她不是男孩不能讀書考學,見寧樑並沒有明白,就一笑道:“如此亦好。”
寧婉懂了,其實在她先前的夢裡她也多次可惜自己不是男孩,才使得家裡受了欺負,但是後來她靠着自己將日子越過越好,也就不後悔了,因此就說:“老先生,我有一個弟弟,現在還小,等他長大了我就送他過來跟老先生讀書明理。”
“你這孩子果然是聰明的,”許老先生再贊,“讀書是要明理的,其次纔是進學。世人多把讀書當成做官的捷徑,還不如你一個小姑娘懂得呢!”
因此便越發高興,指了案上的字講給他們,“所以我給你們鋪子寫匾,就想着萬事以德爲先,第一次字就‘德’,也是提醒你們將來做生意也不要忘記本心;第二個‘聚’字,是源於太史公的‘富無經業,貨無常主,能者輻湊,不肖者瓦解。’輻湊就是‘聚’;至於這個‘豐’字,最是好意頭,仍是豐茂之解。”
寧樑聽了也懂了,“虎臺縣裡生意最好的綢緞鋪子就叫瑞泓豐,也是有一個豐字,生意才如此之好的,真是多謝許老先生了!”
許老先生就笑,“也不算錯!”
一個飽讀經書的老先生,一個目不識丁的農家漢子,中間又有寧婉笑語晏晏,倒在一處說得有趣。
半晌,寧樑父女便留下年禮起身告辭,“打擾老先生這麼久,也該走了。”
許老先生也不甚留,“想必你們正忙着新鋪子的事,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