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氏被幺女嚇了一跳,“你這是怎麼了?敦儒是你乾哥哥,現在又是秀才,幫你操心有什麼不對?而且益哥兒書讀得好,如果明年中了秀才,你就是秀才娘子了,我們村裡第一份,就是馬驛鎮上也沒有幾個!”
寧婉氣鼓鼓地回了過去,“我不稀罕當什麼秀才娘子!”
“你這孩子,”於氏不解,拉了幺女的手,“怎麼了,是不是生意果真有很多難處?否則你怎麼這樣浮燥?”又撫了她的頭,“有什麼事只管告訴娘,別一個人壓在心裡。”
寧婉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果然太浮燥了,見娘焦急地看着自己,就趕緊平靜心緒,“娘,家裡的生意沒事,雖然週轉有些難,但也只這一兩個月,你不必擔心。至於親事,一是我不想太早嫁出去,二是楊家其實就是個火坑。”
於氏也不是完全沒有知覺,就明白了,“你是說小楊太太?”
“嗯,”寧婉點了點頭,她在大戶人家生活過,知道內宅中最糟糕的情況就是嫡庶不明。表面看嫡庶不明不過是內宅爭寵,但其實卻能使一個家秩序全都錯亂了,於是家不成家,人不似人。而且嫡庶不明影響最重的就是女人和孩子,畢竟男人總能走到外面躲開裡面的爭鬥,但是女子卻很難避得開,“娘,你想,楊益將來的媳婦有兩個婆婆,她是孝敬真正的婆婆還是姨娘婆婆呢?”
“就看小楊太太的囂張氣焰,肯定不能和平相處的,如果與楊太太親近些小楊太太一定會鬧的,但若是隻將小楊太太當婆婆,不必說與禮數不合,楊太太告到官府就連楊益的功名都要被銷了呢。”
於氏這才覺出事情的嚴重性,“娘還真沒想到……”娘不大懂得律法更不懂得大戶人家的彎彎繞繞,現在聽了就說:“那就算了,反正我和你爹都沒答應呢,等明天悄悄告訴敦儒別再提起就行了。”
“娘,一定要拒了楊家。”寧婉又認真的囑咐,“我的親事不急,而且爹孃也不要輕易給我定下親事。”
先前是沒有辦法,寧婉只能賣了自己,但是現在家裡日子越過越好,她自然想讓自己的親事也與正常的女子一樣——嫁一個喜歡的人,再不必委屈。
何況她怎麼能喜歡楊益呢?拋開楊家的亂事,寧婉也看不上他。一個男子漢,連說話都不大敢,每日只知道讀書畫畫兒,哪裡能給自己的妻兒撐起一片天地?她可不想再嫁一個事事都要自己操心的男子,就像原來的那個傻子丈夫。
雖然趙太太曾經告訴過寧婉,其實成親也就是那麼一回事兒,就像她自己,雖然是虎臺縣的典史太太,樣樣都不差,在虎臺縣的太太裡面總能排在前幾位了,但細想成親後再沒有先前當女孩兒時快樂。
寧婉也親眼見了趙太太的辛苦、能幹、爲難、傷心、痛苦……甚至有時還覺得自己雖然嫁了個傻子,但事事能當家做主,而且傻子也不會做些讓她難過的壞事,其實也不差。畢竟從沒有經歷過真正的親事,她還是有些好奇和想往,“娘,我的親事將來就讓我做主吧!”
雖然按規矩,兒女的親事都要父母做主,但尋常疼愛孩子的人家哪裡會盲婚啞嫁的?三家村這邊,說親的時候通常都是雙方父母先有了意,然後男方上門到女方家裡,而這時候女方都會讓小兒女們見上一面,如果彼此看上了,這門親事也就成了。
因此寧婉要自己做主,於氏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的,且她一向認爲自己的幺女特別能幹,於是就應了聲,“好,你自己的親事你自己做主!”
娘倆兒又說了會私房話兒,寧婉自是十分將娘放在心上,只願娘過得好,將先前沒有享過的福都享上一回。可是平心而論說起教女兒,娘其實差得多了。並非她不關心女兒,而是她沒有那樣多的見識。
於氏生在貧窮的人家,鬧水災的時候被賣到了三家村,接着又在偏僻的山村裡過了二十幾年,她能教導女兒的東西實在是太少了,說來說去不過是希望女兒將來日子過得好,至於怎麼過得好,她其實也不知道呢。
因此寧婉便笑嘻嘻地喊石頭過來,兩人陪着石頭一處玩兒,直到石頭困了就在寧婉屋裡睡着了。娘正要抱着石頭回屋,突然又想起一事,將石頭重新放下,向寧婉說:“我剛剛竟然都忘記了,清兒真不像話,家裡向她借錢竟然還要利息!要不是胡小先生在,我早不讓你們寫借據了!”
寧婉反要勸娘,“借錢給利息還不是天經地義的?娘不要利息是因爲我們是一家人,二姐畢竟與二姐夫是一家了。”
於氏怎麼也轉不過彎,“那也不應該要。”
“娘這樣想,若是二姐不借我錢,我向別人借是不是也要給利息呢?也許給的還要更多呢。”
理固然是這個理,但是於氏難得動了一次氣,抱了石頭回房後又向丈夫說了一回,寧樑心裡早也不在自在,夫妻二人越說越不高興,此後對二女兒就冷淡下來,至於二女婿,表面客客氣氣的,其實就是疏遠了。
劉五郎那樣八面玲瓏的人哪裡覺不出?每日裡依舊笑嘻嘻的,好聽的話不要錢,只管一個勁兒地向岳父岳母說,他嘴又巧,臉皮又厚,而寧樑和於氏總歸是老實人,再怎麼也不好伸手去打笑面人,時日一久,表面上又平復了。
而寧清呢,悄悄找爹孃哭訴了幾回,“我自然也不想要小妹利錢的,可是劉家也有兄弟要借錢,我們硬是借給了妹妹,不立契書寫上利錢,婆家那邊哪裡交待過去?”又流着淚說:“我和你們二女婿本就是公婆不疼不愛的,要是孃家再不容我們,我們可就走投無路了!”
這話裡的漏洞其實不少,但寧樑於氏畢竟是親爹親孃,還真就被他們哄了過去,慢慢地便將事情放下,又對二女兒一家如常了。寧婉看在眼裡也不奇怪,她自己也是一樣,雖然會生寧清的氣,但也不可能狠下心來對她。血脈親情,就是如此的。
不過,若說心裡完全沒有芥蒂,那也是不可能的。
寧婉借了錢,便將銀子換成銅錢每日裡付出去,再將山貨源源不斷地運到虎臺縣。寧家已經將馬驛鎮大半的山貨生意拿到了手,自然又多了送貨之處。家裡也一直堅持着最初定下的規矩,送的貨物還保持着最初的規格,信譽十分不錯。
雖然德聚豐最主要是收山菜賣到虎臺縣,但鋪面總歸是門面,又有鎮上的人時常來買些東西,因此通常放一個人來照應鋪子。這個活兒較收菜要輕省得多,這些日子就由娘來做,順便還能看着幾個孩子。
這日寧婉正在後院裡收貨,娘過來找她,“楊太太要一百斤榛蘑,你看看家裡是不是有?”
鋪面賣山菜蘑菇多是一斤兩斤的,至多不過五斤十斤的,一下子要一百斤榛蘑,就要從後院取了。寧婉聽了起身說:“我這就讓人送到鋪子裡一百斤榛蘑,小楊太太瞧着要是行就送到她家。”
沒一會兒,娘又回來了,“小楊太太想問問你這蘑菇還能不能再便宜些?”
“不能了,”寧婉忙得頭也不擡,“我們家因爲自己收貨,賣的已經很便宜了。”
娘第三次回來,“小楊太太想問問你這榛蘑是用鹽醃了好還是曬乾了好?”
安婉終於覺得不大對了,因爲上一次自己給小楊太太拿了不一樣的碗筷,在家裡下了她的面子之後,小楊太太便不大理自家人,特別是她從未在自家的鋪子裡買過一樣東西,但是現在怎麼突然來買一百斤榛蘑呢?
而且買也就買了,卻一次次地來找自己,應該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可是胡敦儒給自己和楊益說親的事早就過去了,她還能有什麼事情呢?
寧婉想着便到了鋪子裡,向着小楊太太笑道:“蘑菇曬乾了之後固然也不會走味兒,但是用鹽漬過再吃時卻幾乎與鮮時一樣,只是又要用罈子盛放,又要費許多鹽,因此很少有人家如此做。”
“多用些鹽倒不算什麼,”小楊太太勉強笑笑,“只是我們家裡都不會做,能不能麻煩寧姑娘過去幫幫忙?”
寧婉就笑了,“若是閒時我便過去幫忙做好了,只是眼下我們鋪子裡着實沒空兒。小楊太太只管讓家裡的廚房的人過來,我告訴她怎麼做,十分容易。”
小楊太太突然就說了一句,“聽說益哥兒畫的迷還是寧姑娘猜到的呢。”
寧婉便向鋪子後面看了一眼,於氏正與大姑說着什麼,因此眼下鋪子裡只有她們兩人,就一笑道:“我還猜到了別人做的燈謎呢!”
小楊太太就帶了幾分怒火,“難道我們家益哥兒還配不上你?”
大約是因爲她突然提高了聲音,又向着寧婉上前了一步,家裡的兩隻小狼狗這時便汪汪叫着撲了過來,寧婉趕緊攔住它們呵斥,“趕緊回去!否則我就把你們拴上了!”
兩隻小狗雖然才抱來沒幾天,可是已經與寧婉十分熟了,每日裡就在她身邊,因此也聽得懂她的意思,就趕緊低着頭夾着尾巴乖乖地蹲回她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