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婉對親事十分迷茫,但是她將所有的難處都想到了頭裡,至多盧指揮僉事看不上自己;周夫人會打壓自己;吳夫人會爲難自己;而盧鐵石呢,他會將什麼軍營、城牆、殺夷之類的事放在自己之前,那都沒什麼,寧婉經歷的難處比這要多許多,她有信心一一度過。
也許是因爲她一直是清白的女兒身,寧婉從不期待夫妻恩愛,又因着趙國藩、趙國葆等人的搔擾,她對那種親密反而有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反感,才拒絕了一門又一門的親事,她想像不到自己怎麼能與一個男子每日在一處過日子。
但是盧鐵石又有不同,因爲他的戰功,在寧婉的心裡並不把他當成尋常的人,而是更接近於神,這樣她倒更容易接受一些。
至於盧鐵石爲了元陽不泄而與妻妾不同房,這讓寧婉更是暗暗地鬆了一口氣。等到因吳夫人想要孫子時,那時候再說吧,因爲她也想要孩子,在夢中,她那樣討厭趙國藩,可是還是一直盼着他的那羣女人能生下一個兒子,然後由自己撫養。
盧鐵石與自己的孩子,應該是十分可愛的吧,自己一定要把他們養得又懂道理又能幹,將來個個成材。
寧婉就不由自主地笑了。
“三姐,三姐!”石頭跑了進來,“快來吃天天。”
一隻小木碗裡盛了滿滿一碗的黑天天,寧婉好久沒見這東西了,笑着拈起一個放到口中,酸甜的味道一如往昔。還是在三家村裡住着的時候,每到這個季節,大家就都會到野地裡採黑天天吃。 шшш¤ttκΛ n¤co
黑天天小小的,還沒有小手指的指甲大,一簇簇地長在一起,沒熟是青色的,又苦又澀,而長成了之後變得黑黝黝的,甜中帶酸,十分好吃。在沒有點心和糖的鄉下,正是寧婉小時候難得的美味。而幾乎沒有在鄉下生活過,又從來不缺各種好吃點心糖果的石頭見了也是十分喜歡。
只是,寧婉不免要擔心,“你在哪裡採的黑天天?你這樣小,可不能隨意出城!萬一遇到了拍花子的,你就再也見不到爹孃和姐姐了!”虎臺縣和三家村不一樣,人來人往的十分嘈雜,也曾聽人說有丟孩子的。
“我沒出城,”石頭挑了幾簇大大的黑天天放到三姐手裡,“是三姐夫給我的,讓我一定先分給三姐,然後才能分給大家呢。”說着捧着木碗走了,“我去讓爹孃嚐嚐。”
這是什麼嘛!明明他在修城牆,怎麼會去採黑天天!
寧婉想起來這些天盧鐵石送到家裡的東西,愈加凌亂了起來,山雞野兔、幾本遊記、一盒子胭脂、還有裝在秸杆籠子裡的蛐蛐,天知道他爲什麼弄來這些東西給自己!他怎麼會有這樣的閒心!
突然就想到向自己提親時,他笑着把一塊糖塞到自己嘴裡,寧婉就握着臉不再想下去了。
因此這一天寧婉見吳夫人出現在小廳門前時,不禁吃了一驚,趕緊起身扶了她進來,“夫人有什麼事只管派人叫我過去,怎麼親自過來了?”
吳夫人爲難地笑笑,“我讓吳嬸僱了一輛車子就來了。”
寧婉就笑着讓夥計們招呼吳媽和吳叔,“請老人家歇一歇,喝杯茶。”卻不去叫爹孃,關了門問吳夫人,“夫人有什麼事就說吧?”
自與盧鐵石定了親,寧婉就沒有再去過吳夫人家裡,因此算起來也有幾個月沒見了,只覺得她似乎更加病弱了。雖然爲了出門換了新衣裳,又搽了粉和胭脂,可是依舊掩不住她青白的面色。而她透着心虛的神情,寧婉更是一目瞭然。
“是這樣,寧姑娘,”吳夫人特別出了老宅到了虎臺縣,自然是要把話說出來的,因此雖然渾身不自在,但還是開口了,“其實我真的很喜歡你,真的!鐵石一說起向你提親我就同意了,把準備了好幾年的聘禮交給了他——不是我不肯自己來下聘,而是那時候我身子不好,不能出門。”
寧婉聽她急匆匆地說着,就笑着把一杯茶遞過去,“先喝點茶水,慢慢說。”
吳夫人下意識地接了茶,聽話地喝了一口,又趕緊放下了,“可是他爹,他爹前幾天讓人捎信過來,說給他相好了一門親事,是周家的女兒。”
“你知道,周家是安平衛的指揮使,鐵石要是娶了他家的女兒,將來仕途一定會更好。”吳夫人說着,垂下了頭,“我只這麼一個兒子,我希望他的官職還能繼續升上去,這樣有一門好親就十分有用了……”
人就是這樣奇怪,當年盧鐵石的父親爲了攀一門好親而拋下吳夫人的,但是到了兒子娶親的時候,做爲受害者的吳夫人又會爲了給兒子攀一門好親而想拋下已經定下的親事!
寧婉雖然不屑,卻又能夠理解,誰不世俗?權力和金錢一直是幾乎所有人的目標!但是正如吳夫人先前是個失敗者一樣,現在她的選擇依然是錯誤的。小周夫人雖然是周指揮使的女兒,但是卻只一個煙花女子所生,根本沒有被記在周家家譜上,這樣的女子非但不能成爲盧鐵石的助力,反而會成爲他的累贅。
寧婉之所以沒有全力反對自己與盧鐵石這門親事,其實在她心裡還有一種爲了盧鐵石而犧牲自己的想法,畢竟自己嫁了盧鐵石,總不會讓他再被人笑話有一個煙花女子做丈母孃,而自己也不會像小周夫人一樣,到處敗壞吳夫人和盧鐵石的聲譽,又一心維護周夫人。
吳夫人就是這樣的糊塗人,更可悲的是她不知道自己的錯,反以爲是爲了兒子好。
“吳夫人,”寧婉冷笑了一下,“莫不是你以爲鐵石能從一個小兵一直升到副千戶是靠的他父親,或者是盧指揮僉事的周夫人,亦或周指揮使?”
“而將來,盧鐵石想再進一步,也要靠他們才行?”
吳夫人的臉白了白,半晌才垂頭嚅嚅地說:“可是,畢竟大家都說朝中有人好做官,虎臺縣正歸安平衛管着。”
那也要看有的是什麼人,像周家這種,非但不是助力,反倒是阻力。從盧鐵石這幾年的經歷還看不出嗎?
但是吳夫人就是看不出,她除了望子成龍,就是還對丈夫抱着一線希望,然後對所有的人和事就都不放在心上了。因此寧婉看着她又擡起了頭,神情也堅決了起來,“寧姑娘,我知道我們家退親不對,因此所有的聘禮都不要了,只是鐵石還是要娶周姑娘!”
“這點子東西我們家還不放在眼裡,”寧婉輕輕地笑了一笑,“但是退親是不成的,我不許盧鐵石娶周姑娘!”
“娘,不用說是周姑娘,就是公主我也不娶,我只想娶寧姑娘!”盧鐵石推了門大步進來,“兒子的前途不用靠別人,娘你不必擔心,只管在家裡休養身子!”說着半扶半拉了吳夫人走了。
聽到親家過來的消息,爹孃還是趕了來,站在門外聽了幾句卻不好推門進來,眼下擔心地看着幺女,親事一向進展得順利,再不想盧指揮僉事能突然給兒子定下一個高門的媳婦,而盧鐵石的娘也來反對。就連小小的石頭也覺出不對來,一會兒看看爹孃一會兒看看三姐,一聲也不響。
寧婉看着一張張緊張的臉,微微一笑,“沒事的,盧鐵石一定會勸好他娘,送了她回家之後還會回來,告訴大家親事不變。”
“可是,那邊可是指揮使的女兒呀!”娘豈能不擔心,當年胡家還不是因爲古家有錢而舍了自家與古家結親的,捧高踩低,人之常情。而且她也承認,自家與周家是沒法子比的,也不知女兒哪裡有如此的底氣。
“指揮使的女兒又如何?”寧婉輕蔑地一笑,她覺得自己遠勝小周夫人,就算小周夫人不是出身低賤,也是周指揮使的女兒,但是她還是覺得自己比她好,而且她還相信盧鐵石,他先前是娶了小周夫人,不過在與自己定了親的情況下,他一定會不毀親,就像他自己說的,就是公主要嫁他也不會屈服,他是真正的男子漢,有這個擔當!
因此寧婉毫不在意,“爹孃,該做什麼依舊做什麼,我還要把賬看完了呢。”
寧樑便去繼續給酒樓送貨,原來德聚豐搬到虎臺縣裡之後,給望遠樓等幾處酒樓送各種山野菜等的營生並沒有中斷,反而因爲路途近了更爲方便,每日都要過去一次,他方纔就是半路回來的。而於氏則去買菜買肉張羅晚飯,卻將石頭留在小廳裡。
寧婉看賬,見石頭只管在屋子裡亂轉,問東問西的,只好把賬本放下,笑着把他抱在椅子上說:“你也五歲了,不如我教你認字吧。”
平日裡娘是不讓石頭到小廳裡打擾女兒看賬的,但是今天她卻破了例,想來還是擔心寧婉心裡不痛快,想讓石頭來逗她開心。寧婉心裡笑着,拿了只筆,又研了些墨寫了四個字教石頭,
“一、二、三、四,一就是一橫,二就是兩橫,三就是三橫,這個是四。”
“爲什麼四不是四橫呢?”
“石頭你想,如果四是四橫,那麼十是多少橫?百又是多少橫啊?那麼多橫怎麼寫?就算是寫出來了,紙也不夠用了,對不對?”
石頭歪了歪腦袋,“也對。”又興致勃勃地要姐姐手中的筆,“我也要寫!”
寧婉的字是半路出家練出來的,並沒有請過師傅指導,只是爲了管家記賬用,因此十分平常,便不敢教石頭,想了想說:“不如挑個好日子送你去學堂,那裡有師傅教你們讀書寫字,還會給你們講爲人做事道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