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夫人也沒想太多,獨養兒子長大娶了親,她自然十分歡喜,滿臉笑意地接過茶,喝了一口放下拿起一個銀鐲子遞給寧婉,“收着吧,這是當年我婆婆給我的。”這個銀鐲子雖然表面擦得很亮,但是那古老的龍鳳花紋卻是烏黑的,很顯是一隻傳了好幾代的老銀鐲子。
寧婉接過珍而重之地戴在了手腕上,感到盧指揮僉事的目光轉了過來,當然他是看向鐲子的,大約想起當年他與吳夫人成親之時了。其實按理法,吳夫人才是他明媒正娶、在公婆面前敬過茶又爲公婆送過葬的妻子,周夫人又算得了什麼呢?但是權勢壓人,現在得了四品誥命夫人的竟是周夫人,住在指揮僉事府裡的也是周夫人,與安平衛諸位夫人們往來應酬的也是周夫人!寧婉又捧起了一杯茶送到了盧指揮僉事面前,“公公吃茶。”手輕輕地抖了抖,不讓那隻銀亮的鐲子滑到袖子裡,明晃晃掛在手邊給大家看。
盧指揮僉事遲疑了一下接過茶喝了下去,然後在身上摸了一摸,卻什麼也沒有摸到,只得轉向周夫人。周夫人就笑着拿出了一對晶瑩的玉鐲,“這是你公公給你備下的。”
盧指揮僉事恐怕不會想起準備這樣精巧的首飾,可是周夫人越是這樣解釋,就越說明這玉鐲與他無關。寧婉接了下來,卻沒有戴上,只回身放在了吳嬸端着的茶盤上。
見那茶盤上還有一盅茶,她遲疑了一下,真不大甘心給周夫人敬茶。憑什麼人家欺負到了頭上,還要忍着!對於許多事,寧婉都能退讓,但此時她卻不想再一味地忍着了!
就在這時,盧指揮僉事卻催促道:“二媳婦,趕緊將茶敬了,我們還要趕回安平衛呢!”
寧婉知道他們就要走了,方纔她出去找盧鐵石時就見院子裡已經裝好了車,而到東屋來的丫頭婆子們也都裝束整齊,還有的手裡拿着皮毛斗篷,顯然很快就要離開。也是,盧指揮僉事來參加兒子親事,如今親事辦完了自然就沒有別的事了。
想到了昨天夜間的一切,寧婉就是不想讓他們順心遂意,方要找個藉口時,盧鐵石已經一步攔到了前面,“這茶不必敬!”
周夫人的臉略彎了變,卻還平靜,倒是盧指揮僉事卻已經瞪大了眼睛,“怎麼不應該敬?須知周氏也是你們的母親!”
“我自有母親!不必再認別人做母親!”
看着公公就就要暴怒而起,寧婉趕緊上前勸說:“我想鐵石的意思是大嫂和三弟婦都沒有給婆婆敬過茶,所以纔要免了的。”盧鐵石的一兄一弟都在他之前成了親,寧婉可以肯定他們娶的媳婦都沒有到盧家老宅給婆婆敬過茶。那麼同樣的道理,自己也不必給周夫人敬茶。剛剛自己就想以這個爲藉口推脫。
事實上,周夫人於盧鐵石果真算不上嫡母,也沒有養育之恩,依律盧鐵石都不必孝敬贍養她。
就在盧鐵石出來反對寧婉敬茶時,大家未免覺得是他挑起了事端,尤其是公公,臉色十分地難看,幾乎就要動手打人一般,可是寧婉只輕輕巧巧地一句,他便啞口無言了,停了一停說:“那時候吳氏並沒有去安平衛。”
“可後來見面補上了嗎?”成親時不能當面敬茶的情況也不是沒有,但這碗媳婦茶是一定要敬給婆婆的,那邊一定沒有補!寧婉雖然沒問過,但是想都不必想就能知道,只看昨日盧寶珠的神態就可以想見那邊的高傲!
事實正是如此,盧指揮僉事就一揮手,“你今天先敬了茶,日後讓大媳婦和三媳婦補上。”
盧鐵石既然發難,就不會輕易放棄,寧婉自然要支持他,而且她不想被人踩在腳下,因此她雖然溫和,可卻堅定,“那不成,長幼有序,不能錯亂。”
“算了,別爲難二媳婦了,”不想竟是周夫人出言制止,神情淡然地說:“這一次我陪着指揮僉事過來,爲的也是喜慶,又何必因此而起爭執呢。”
吳夫人臉都脹得紅了,趕緊說:“給我敬不敬茶都不要緊的,也是我身子不好一直住在老宅,平常見不上面兒。”又叫寧婉,“你趕緊給周夫人敬茶。”
寧婉真是無語,明明盧鐵石和自己替她掙面子,可是她轉眼就把兒子兒媳賣了,又不好當面反駁婆婆,只得回身去端茶,心裡卻想着怎麼好。
盧鐵石卻一把抓住了她,“我說不許就是不許。”說着將人拉到了身後,他身形高大,正將她完全擋住了。
被兒子如此地違逆,盧指揮僉事終於跳了起來,一擡手將剛剛的茶杯扔了過來,站起來罵道:“孽障!不孝不悌的東西!”
盧鐵石將手臂一伸就接下茶杯,轉身塞到寧婉手中向後一推,自己一步上前正與父親面對面:平日大略一看父子二人十分相似,都十分高大,但是站到一處卻明顯能感覺出兒子比父親要高出兩寸許,身姿更挺拔,氣勢也更盛。
當爹的不覺就退後了一步,氣憤地道:“安平衛那邊一直忙得緊,你哥哥和弟弟都有差使不得出來,周氏爲了你的體面纔跟着我來的,不想你竟然越來越不懂得道理了!”轉眼向周夫人一干人道:“我們走,只當我沒有這個兒子!”
此時吳夫人跌跌撞撞地從炕上下來,幾步撲到兒子面前,一巴掌拍向他,“你爹還不是爲了你好,你怎麼這樣不懂事!”
寧婉就見盧鐵石垂下了頭,整個人成了一塊石頭,既不動也不語,但卻也沒有退讓。
吳夫人就教訓不下去了,卻大哭了起來,滿臉鼻涕眼淚,再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場面十分地不好,不想周夫人站起了身,上前向指揮僉事說:“你們父子可真像,有什麼話不好好說?非要鬧成這樣?鐵石本就是你最看重的兒子,有事你也只管好好教導他,說什麼斷絕父子關係?更何況今天還是新媳婦進門的第二日,豈不讓人笑話?”
寧婉畢竟是新媳婦,弄不清實情的情況也也難以插言,就扶着婆婆回到炕上,“婆婆身子不好,先歇一歇吧。”
盧指揮僉事回頭看一眼原配老妻,就嘆了一聲氣,向兒子道:“你要是恨周氏,不如就恨我吧!”說着又將目光轉到了寧婉身上,盯着她搖了搖頭,很顯然十分地不滿意,只是他身爲公公,總不好直接說兒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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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對上了公公的目光,卻一點也沒有退讓。這個人儘管是長輩,又身居高位,但總是虧欠髮妻和鐵石的,自己一點也不想巴結他,也不覺得鐵石和自己有什麼不對!
她的神情表現得十分明顯,以至於盧指揮僉事一眼就看了出來,先前鋒利的目光不禁一滯,索性重新轉身向外走了,一干人便都隨着他出了門。
唯有周夫人卻回首向吳夫人道:“今日指揮僉事果然有公務在身不能久留了。沒多久就是春節,那時候我讓人接姐姐帶着鐵石和兒媳婦去安平衛,怎麼也是一家人,吵過了也就忘記了吧!”
吳夫人就含淚說:“這孩子性子就是這樣執拗,每一次都鬧成這樣,你也別放在心上。”說着拉着兒子和兒媳婦出來相送,卻見那邊輕車快馬,早就走得遠了。
重新回到家裡,吳夫人就怔怔在坐在炕上,半晌垂淚道:“我說了你多少次,可是你,次次都要與你爹生氣,這一次是真地鬧僵了!”
盧鐵石也回來扶住吳夫人,“娘,我早就忍不下去了!要是再忍,我就……”他握起拳頭,想向哪裡砸去,可最終還是鬆開了,“娘,我們以後自己過日子吧,我長大了,能養你了!”
“也罷,”吳夫人擦了擦淚說:“我總算給你張羅着成了親,媳婦也是你喜歡的,你們就算大人了,以後就到虎臺縣裡好好過日子吧。我呢,就在老宅裡過一輩子了。”
寧婉便也勸道:“婆婆,我和鐵石一定會好好孝敬你的。”
“我挺好的,也不必你們多管,”吳夫人就告訴寧婉,“你要好好幫我照顧鐵石,他脾氣犟、不會與人說話兒,吃飯穿衣從來都是糊弄……”絮絮叨叨地說了半天。
寧婉只得一一應了,“婆婆,你只管放心,我都曉得了。”
正說着,吳嬸進來說:“夫人的堂兄弟們來了。”
畢竟是孃家人到了,吳夫人也不好再哭,只得擦了眼淚,重新打起了精神,“趕緊請他們進來吧。”
按遼東這邊的風俗,成親第二日家裡的近親們也都會來,大家與新媳婦見見面,也認認親。盧家是自山東來的,在遼東並沒有親人,現在來的都是吳夫人的親戚,只聽稱呼似乎沒有很近的。
果然也是如此,吳夫人孃家人丁不旺,現在只有些隔房的親戚,看起來也都是尋常的農戶或者做小生意的,個個本份老實——這也是吳夫人遇到了許多不幸卻沒有人能幫她撐腰的原因。
寧婉家裡現在雖然富了,但也是從小山村裡走出來的,因此她從不對窮苦人拿大,客氣地請了大家上炕,又按吳夫人指的一一叫人,又收了些小首飾小東西,她自然也拿出鞋襪等針錢奉上。又請吳嬸也坐了,原來她和吳叔也是婆婆的遠親,在家裡幫忙而並非下人,今天都是家裡人,便也不必再講什麼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