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午飯的費盡周折,起伏不定,晚飯的氣氛顯得尤其溫馨,彼此之間聊天的語氣亦柔和了許多。
或許是因爲明日的分別,大夥臉上笑意雖時而顯現,但卻淺淡至極。一股淡淡的離愁別緒令圍在飯桌前的幾人眼中都多了幾分惜別的味道,氛圍馨人熏熏,但卻不如平素自在快活。
“芳嫂。”
素珍微微蹙眉,覺得照這樣下去這氣氛說不定還不如晌午之時,於是擡起頭,輕聲去叫身旁心事重重的芳嫂。
“娘子,請問有何吩咐?”
芳嫂放下手中的筷子,而後擡頭望向素珍,眼神中掠過一抹隱匿着的情緒,但很快便消失不見,不易令人覺察。
“我記得,家中還有一罈子釀了很長時日的梅子蜂蜜酒,現在是不是已經到了可以淺酌一杯的時候了?今晚風冷,喝些酒是極其適宜的,是不是?上次我將那酒交給你保管,現在也該是拿出來的時候了。”
“喝酒?這不錯!我似乎很久都沒有喝酒了!”
如槿一聽眼前一亮,剛剛那微微頹然的情緒一掃而空,一雙眼眸晶亮亮地投向素珍。其他人雖也露出興趣,卻遠不如她的興趣來得大,不過有酒必增氛,四周的溫度也跟着升了起來。
“只有一罈子,估計分到每人手裡並沒有多少。不過看你這樣子,我真得考慮一下是否還讓你喝,以免你明個起不來,直接誤事!”
素珍輕聲嗔道,聲音裡滿是揶揄。如槿覺得受了委屈,卻又不敢多加聲張,平素從不吃虧的一個人此刻卻出了癟不敢說話,也就是是素珍能令她如此了。
大夥看她那敢怒不敢言的樣子,皆都忍俊不禁,僵硬的表情緩和了許多,笑意也漸漸濃烈了許多。
“行了喝吧喝吧,仗着這酒不夠烈,飲下這幾杯也不過是助了睡眠,說不定明日還能更加生龍活虎呢!”
就在這時,芳嫂自廚房而出,笑着接下話茬,而後將手裡的托盤放到桌上,而後解開酒罈上面的紅綢塞,徑自端起,逐一注滿托盤上的酒杯,而後按次序一一端到他們面前。
“娘……”
樂天看了看托盤,而後又可憐巴巴地看了一眼素珍,令正嗅着酒香微微眯眼的素珍睜開了眼眸。凝視了那小傢伙一會兒,素珍微微嘆口氣,而後對芳嫂說道:
“罷了罷了,也給這小傢伙斟上一杯吧,不過至此一杯。”
“啊?娘子,樂天還是個孩子,這也未免……”
芳嫂立即出聲反對,就連一旁的幾人也跟着附和,表示極不贊同。但是素珍卻衝他們揮揮手,示意他們稍安勿躁,而後開口道:
“這梅子酒性情柔和,對於溫養身子有不錯的功效。雖說小孩子喝酒是大忌,但是凡事只要量少則無事,你們自可放心。”
“可是……”
一貫以原則爲先的茹嫂仍舊想說話,但卻被一旁的徐閔打斷,而後笑吟吟道:
“娘子深諳養生之道,想必說無妨卻也是無妨的。反正成爲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會飲酒自是基本,只不過是提前了一些而已。只飲一杯,正好增進一下這氣氛,何樂而不爲?”
“敢情在你看來,這飲酒的不良之處還比不上所謂的氣氛?”
其實徐閔若是不說這最後一句,只怕這芳嫂還不會放聲反駁,畢竟她是極守分寸的,亦知現在這氛圍不適宜辯出個是非黑白。
對她而言,樂天早已如她親人一般,她雖然無法自詡自己有母愛之偉,但也是每時每刻希望他好好的,尤其是明個就要跟着那不靠譜的夫子去外面磨礪受罪,她這顆心實在是放不下。
眼看着明日就要來臨,她這顆心本就煎熬難耐,臉上皆是在強顏歡笑,徐閔卻突然說出這樣一番話,若是她還能淡定從容,那她真真就將那徐老頭當作外人了。
“娘子拿酒而出,此乃一片好意。之所以同意了讓樂天喝上一口,亦是因爲不願意掃了大夥的興致。但是期間利弊,你我自該清楚,更應阻攔。當然,若是任由而去,也是無可厚非。但是凡事開頭之後都是很難改變,既要阻止,就要從源頭遏制,這樣的道理,想必你比我還清楚不是嗎?”
茹嫂子說罷,微微停歇。神色之間含着隱隱的怒氣,竟有些不依不饒的架勢。
“茹玉,你這番言辭,當真將我說得十惡不赦了,我都不知該如何自處了……”
徐閔眼中閃過微微錯愕,溫潤如玉的眸光染上了一層陰霾,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而一旁,芳嫂和如槿亦想開口,但是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得面面相覷,徑自低下了頭。
“我,我還是不喝了,茹嬸嬸,您莫要生我的氣!……”
樂天亦有些呆怔,而後怯怯地說道,徑自將眼前的那杯酒推走。結果才推了不過半寸,就有一隻手攔住了他,徑自將酒杯奪過去,而後一飲而盡,梅香肆意。
“真是不錯,酸甜適宜,酒香甘甜。如今品嚐一番,當真是極其正確的。”
素珍砸吧了一下嘴脣,而後將那空了的酒杯放到桌子上,在所有人的眸光中泰然自若,裙襬微動,背脊挺直,露出一個優美的曲線。
“茹嫂子,消消氣,此事是我考慮不周,當真欠妥。不過您如此易怒,想必與明日的離別有極大的關聯,若我沒有猜錯,樂天可是您最擔憂的人?”
“呃……”
茹嫂發出一聲低低的叫喊,實在沒料到素珍能如此敏銳,亦如此直白,着實令她有些始料未及,言語間結舌不止。
“若您不否認,那我便認爲是真的了。想不到平素原則分寸不離口的茹嫂子竟然也會如此失控,真實讓我有些惶恐。但是與此同時,心中的喜悅更勝所有。因爲,您的態度讓我再次肯定,您是拿我們當家人而非其他了。”
素珍說道,而後對着茹嫂微微一笑,徑自起身,而後又拿起自己那滿滿的酒杯,對着擡頭望她的幾人道:
“所以,這樣的氣氛,這樣的月夜,我又如何能不敬你們一杯?一切盡在酒中不是嗎?”
說罷,便執起酒杯一飲而盡,眼神因爲酒香而氤氳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