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右手按在胸前,微微彎腰示意。“你好,赫姆斯特拉夫人,很高興見到你。”
“約納斯,你沒事真是太好了。我和奧黛麗一直擔心着你,只是你知道,你們現在住的地方並不對我們開放……”她放下了手中的籃子,仔細看了看周南脖子上的傷口,只是後腦的傷口還被包着,看不清傷口的模樣。“上帝是仁慈的,他知道你是一個好人。”
可是我信仰的是道尊……但是周南並沒有拒絕赫姆斯特拉夫人的善意,他知道這個女人是一個狂信者,她相信上帝比醫生更萬能,即使生病也不會去醫院,認爲虔誠的祈禱就可以治病。
40年,在荷蘭淪陷以後,周南就跟着霍夫曼來到了阿納姆,住進了原來屬於赫姆斯特拉家族的別墅裡。當時才十一歲的奧黛麗還沒有改名字叫艾達,她的玩具,還有童年的記憶都留在了那裡,所以經常還跑回去尋找她丟失的玩具。
當時的歐洲,除了有一些黑人,黃種人非常罕見,荷蘭的小孩子對他是既好奇又害怕。但是在長久的接觸過程中,文雅淡定的周南很快就獲得了這些小孩子的友誼,其中也包括奧黛麗。
赫姆斯特拉夫人一開始對周南還抱着很強的戒心,但是周南溫和的名氣在這個小城傳開了以後,這裡的人們也逐漸接受了他。
沒有夢中那一段人生的時候,周南或許會陪赫姆斯特拉夫人在河裡聊上一會兒,但是現在卻不一樣了。他急切地想要看到夢中的那個身影,急切地想要看清自己的內心,他想要知道,這到底是友誼,還是能夠發展成愛情的感情。
他可不想在跟夢中的他一樣,到了九十五歲還是一個老處男。他要聽從父親的話,爲老周家開枝散葉。雖然,對方的年紀現在還太小了一點,但是他也可以等。
“赫姆斯特拉夫人,我知道了奧黛麗已經去了森林等我,所以,請允許我先告辭,下週我再專門來拜訪你……”
她笑了笑,又提起了放在腳邊的籃子。“當然,奧黛麗也一直在爲你祈禱,看到你康復,她也會很開心的。”
“那麼……下週再見……”
“再見……”赫姆斯特拉夫人擺了擺手,看着周南消失在視線裡,才轉身走進了屋內。
大廳的光柱陰影裡面,赫姆斯特拉太太正站在窗戶的後面,看着外面的小花園,一動不動。“你似乎對他跟奧黛麗的接觸並不反感?別忘了,他可是在爲德國人做事,更是一個異教徒。”
“媽媽,時事如此艱難,未來如此迷茫。我們何必爲了未知的明天,就扼殺還有一點溫情的今天呢?何況……奧黛麗跟約納斯的友誼更像是兄妹感情或者說是父女感情,你也知道,失去了父愛,奧黛麗一直對年紀比她大的男人有一種特別的依賴感,這不一定是愛情。”
老太太這才轉過身來,依舊淡漠地說道:“在你父親死在我的面前之後,我對德國人的好感就如同冰雪一樣融化,任何跟德國人有關的一切,都讓我是那麼的厭惡。艾拉,烏雲總會散去,陽光總會到來,希望要長存心間,不能因爲今天就忘記明天。”
“是的。媽媽。我去洗衣服了。”自從父親去世以後,艾拉知道自己的媽媽已經從一個和藹的老太太變成了一個偏執的冷漠的旁觀者。她留着自己的生命,就是要等着看到最後的結果,雖然她的思想不一定是正確的,但是她卻不想爭執。
看到桌上的香腸和罐頭,她走了過去高興地說道:“這是約納斯送過來的嗎?現在天還沒有黑,工廠應該還可以進去。媽媽,我把這些食物送一些去給哥哥和孩子他們。”
老太太點了點頭。“他們的日子比我們更難過,你留一點給孩子們,其餘的全部送過去吧。”
不到三公里的路程,周南來的時候用了半個多小時,但是現在卻用了二十分鐘就回到了森林入口的關卡處。
跟科勒他們打了招呼,周南並沒有直接向着別墅的方向走去,而是轉向北方,穿過了一片山崗,來到了森林中間的小河邊。
這條小河全長不過五公里,是下萊茵河的一條倒灌渠,子爵別墅就建在河邊。不過這裡距離別墅還有一公里遠,河邊茂密的森林和蘆葦將這裡變成了一個獨立的世界。
周南還碰到了幾個挖蘆根的小孩子們,看到周南,一個流着鼻涕的小孩子叫道:“約納斯,我這裡撿了幾個野鴨蛋,你要嗎?”
周南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可是一塊糖也沒有找到。他聳了聳肩說道:“小恰克,我今天可沒有帶糖……”
他吸了一下鼻涕說道:“那我不能給你,我要帶回去讓媽媽給我煮了吃。”
周南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小腦袋。“你太瘦了,要多吃一點纔會變的有力氣。你們看到艾達了嗎?”
另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子說道:“我看到了,她在拐角的那裡採蘑菇,可是她很笨的,那裡根本不會有蘑菇。”
周南笑了笑,有些後悔自己一開始出去的時候沒有問一下他們,要不然,也不會走那麼多的冤枉路了。
沿着沼澤地旁邊一條被踩出來小路,周南來到了小河的一條河灣處。這裡原來是一處釣魚的好地方,所以被搬來了幾塊大石頭,在這裡設置了幾個可以讓人坐的地方。
一個小女孩就坐在大石頭上面,望着微微盪漾的水面發呆。她身邊的小籃子裡面,只有幾塊不大的蘑菇,連籃子的底都沒有蓋住。
夕陽的照射下,她的身體在光影中顯得是那麼純潔和嬌小。周南的心急促地跳了起來,他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才輕聲喊道:“艾達……”
石頭上的女孩轉過了身來,臉上帶着一絲迷茫。看着頭上還纏着繃帶的周南,臉上逐漸露出了璀璨的笑容。“嗨,約納斯。”
周南走到了她的近前,看着眼前的的這個女孩子,怎麼也不能把她跟後世那個淡雅美麗,如同天使一般的女人聯繫起來。
她的臉由於頜骨有些大,顯得有些方,讓她看起來像個假小子。下身穿的應該是她哥哥的吊帶工衣,只有鐵路維護隊的工衣才用這麼難看的土咖色,由於褲腿太長,還被她捲了起來。
只有上身的白色絲綢上衣有一點女人味,但是這明顯是她媽媽的衣服。她的過於乾瘦的身體在有些大的衣服裡面顯得空空蕩蕩,一點曲線都沒有。
被周遊盯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沾了泥水的褲子,有些害羞地用手指輕輕搓着褲腿上已經乾涸的泥點。“聽說你受傷了,我一直想來看你,但是……學校沒有放假。”
“我剛纔去了你家,見了你的外婆和媽媽,才知道你在這裡。最近還好嗎?”
她點了點頭,望着周南的脖子上的傷口,卻又忍不住泛起了淚光。她吸了一下鼻子,平靜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起身站在了石頭上面。“現在我比你高了……你的傷……還好嗎?”
周南在旁邊的石頭上坐了下來,仰望着她說道:“後腦的傷還沒有完全好,玻璃碎片傷到了喉結這裡,所以我的嗓音就有些沙啞,以後可能也恢復不過來了。”
看到周南坐下,她提了提褲腿,也坐了下來。盯着周南脖子上已經癒合的傷口問:“那你以後是不是就不能唱歌給我聽了?”
“當然不會,只要你喜歡我這沙啞的嗓音。”
她好奇地問道:“現在能唱嗎?”
“等我好了再說吧……”周南站起身來,幫她提起了籃子。“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那裡的蘑菇有很多,足夠你裝滿滿一籃子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我可不是偷懶,只是我……覺得好像沒有精神。”
如果沒有夢中的經歷,就連周南現在對感情也是迷迷糊糊的,才十四歲的奧黛麗就更不懂感情了。現在可不是後來的網絡時代,所有知識都能學習到,即使在發達的西歐,仍然還有許多文盲。
在夢中,兩個人的情感還沒有萌芽就已經結束,但是現在,周南卻想讓這段感情萌芽,甚至於開花結果。
看着她有些俏皮的笑容,周南覺得一切都是那麼的滿足,爲什麼在夢中,他就沒有注意到這些美好的的事物呢?
“約納斯,艾瑞卡老師又教會了我們一套舞蹈動作,可惜的是,我還沒有全部學會……”她快步走了兩步,轉回了身子,面朝着周南倒着走路。“等我全部學會了,我跳給你看。”
周南露出了溫和的笑容,說道:“那就下一週吧,我也剛好學會了一支曲子,到時候我吹給你聽。”
“跟洞簫相比,我更喜歡小提琴,真奇怪你竟然能把一根竹子吹的那麼好聽。”
突然又是一陣防空警報的聲音傳了過來,天空中卻沒有出現飛機。周南和奧黛麗都仰望了一會兒天空,才低下頭來。
不知道什麼原因,奧黛麗臉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來,不一會兒竟然變的熱淚盈眶起來。
周南猜不透她到底想起了什麼變成這樣,輕聲問道:“艾達,你怎麼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輕輕搖了一下頭。不過,她很快又擡起了頭,周南看到她的淚珠已經滑落了下來,沿着她的小臉滑落到了下巴上。
她吸了一下鼻子,用晶瑩的大眼睛看着周南的眼睛,輕聲問道:“約納斯,生活總是如此艱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