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蔓兒走到大門口,突然停了下來。
“娘,三伯孃,你們先回去做飯。我回鋪子裡看看。”連蔓兒就道。雖然相信連守信不會答應連蘭兒的要求,但是她還是想回去親耳聽一聽,這才能夠放心。“我哥和小七應該快放學了,我再去迎迎他倆,讓他倆回家來吃飯。”
“去吧。”張氏也沒攔着連蔓兒。她知道這個閨女年紀雖小,卻特別有主意,而且越來越機靈,有她過去,就不怕連守信吃連蘭兒的虧。
“娘,四嬸,我也跟我蔓兒姐去。”連葉兒就道。
“都去吧,別貪玩,早點回來吃飯。”張氏和趙氏就都道。
連蔓兒和連葉兒就往鋪子裡來。她們從後門進了外屋,就站住了。
兩個孩子交換了一個眼色,決定不進屋,就在外面偷聽。
屋子裡面,一陣尷尬的沉默後,連蘭兒不得不再次開口。
“老四,咱爹給我來信了。”連守信不肯提定親的事,連蘭兒只得拋開面子,主動提起。“上次我到你這來,看着五郎那孩子特別好。我真心稀罕這孩子,這不,給咱爹捎信的時候,我就提了一句。”
“咱爹昨個給我寫了一封信,說是要把銀鎖給五郎做媳婦,已經跟你說了,讓我有個準備。”
連蘭兒說完,就期待地看着連守信。
連守信這個時候,心裡又是不耐煩,又是無奈。一直以來,連蘭兒在他的印象中,是個非常大方得體的大姐。在爲人處世方面,連蘭兒更是個聰明的,說話、做事從來都恰到好處。
可是這次連蘭兒是怎麼了。他和張氏的意思還不夠明顯嗎,怎麼連蘭兒還死乞白賴往這件事上叮!
“老四啊。”沒等連守信說話,連蘭兒又開口道,“上次跟你提金鎖和蔓兒的事,你沒答應。大姐我這心裡……哎,我和你姐夫是爲了啥,還不就是爲了咱們親香,孩子們都知根知底。你駁了大姐的面子,大姐可沒記恨你。”
“這次。是咱爹和咱娘做主,我也稀罕五郎那孩子。銀鎖也是你看着長大的,不是我誇口。我這閨女,配啥樣的人配不上?縣城裡。有現成的縣官的表侄子、那回鄉的三四品大官的小兒子,託了官媒上我家來,要定銀鎖。我都沒答應,爲的就是咱們姐弟的親情,五郎他不是外人,他是我親侄子,我有好閨女,我不能給別人。”
“大姐,有這樣的人來求親。你趕緊就挑個最好的給銀鎖得了。”連守信終於開口了,“五郎他先生說了,讓五郎先好好唸書,說親啥的,等過兩年再說。”
說到最後,連守信的語氣就有些發硬。這實在是他被連蘭兒一番吹大氣的話給說煩了。
“啥?”連蘭兒就有些下不來臉了。
有連老爺子的親筆信,她還親自上門。主動開口要把銀鎖給五郎了,這是她巴巴地將閨女送上了門來,這連守信竟然一開口就把她給撅了。
在連家,上至連守仁,下至這幾個弟弟,哪一個敢跟她這麼說話。尤其是連守信,過去在她跟前,可都是她說啥是啥。什麼時候敢說個不字了。
連守信變了。
“大姐,你這是何苦那。”連守信的聲音略微提高了一些,“你看你那天,要說親,孩子他娘都把話說清楚了。大姐你能聽不懂。你又找我,直接跟我提親。好歹你跟我說一句。剛纔孩子他娘那沒同意啥的。你啥也不說,就在二上這麼懵我。”
想起之後張氏和孩子們不搭理他,連守信有些激動了。
“啥叫從二上懵你,你是老爺們,這個家,那不是你當家還她當家?我根本就沒跟她提,我那天來,就是要跟你提。”連蘭兒就道。
“吵起來了。”連蔓兒低低的聲音和連葉兒說道。
“四叔這是真生氣了。”連葉兒也低低的聲音道。
“嗯。”連蔓兒點頭。這是連蘭兒自找的,一開始連守信都沒開口,就是給連蘭兒留臉。如果連蘭兒識相,看連守信沒那個意思,就趁早離開,不這麼逼迫,那連守信這口氣應該就忍了。
“大姐,我姐夫也是老爺們,你們家不還是你當家,啥事都你說了算?”連守信道。
“啥,你說啥?”連蘭兒驚詫了。
連守信會頂嘴了,不再一味地給人留臉,而是直擊要害反擊了。
“好。”連蔓兒小聲叫好,對付這麼不知趣糾纏的人,就該這樣。
“你們家是她張桂香當家了?”連蘭兒氣憤地問。
張桂香是張氏的閨名。
“外面的事我當家,家裡的事孩子他娘當家。大姐,這個事往後就別再說了。咱爹那,我會寫信過去說。”連守信站起身來說道。
“你、你……”連蘭兒指着連守信,氣的說不出話來。
分家才幾天啊,周氏走了才幾天啊,原來那個被踩在她們腳底下,她連一眼都懶得去看的張氏,竟然都當家了!
這簡直是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啊。這簡直比連守信不答應結親還要讓連蘭兒覺得無法接受。
“老四啊,你忘本啊,咱娘白養活你了……”連蘭兒就道。
“這都哪跟哪啊。”連守信道。他自然是無法瞭解此刻連蘭兒心中是怎麼想的,只覺得連蘭兒這話說的驢脣不對馬嘴。
“老四,你別不識擡舉,這是咱爹定下的事。我都上趕着來了,你這麼待我,咱爹和咱娘知道了,得咋心涼你想過沒。你這是想跟我斷道了吧!還是你想不認咱爹和咱娘了?”連蘭兒語帶威脅。
所謂的斷道,是三十里營子這邊的土語,意思等同於斷絕來往。
待連蘭兒不好,跟連蘭兒斷道,連老爺子那裡先不說,周氏那裡會怎樣。周氏肯定不會饒了連守信,怕了吧,怕了吧。
連蘭兒知道,連守信怕周氏。而且不忍心讓連老爺子和周氏心涼、傷心。
連蔓兒在外屋撫額,竟然能把嫁金鎖給五郎的事,跟認不認連老爺子和周氏畫上等號。這真是太彪悍,也太可笑了。
可就是這樣的邏輯,將連守信牢牢地控制了這麼多年。
那麼今天,連守信能掙脫這荒謬的枷鎖嗎?
“大姐,你這話哪也不挨着哪吧。我和爹孃咋樣,真輪不着你說。你去當羅家的家。我這連家,不是你當家。這時候不早了,大姐,我不留你了。”連守信開口送客。
前些天。張氏和孩子們已經說了,要跟連蘭兒斷絕來往。現在連蘭兒竟然也拿斷絕來往這事威脅他。
本來想的今天能談成一件好事,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連蘭兒心裡接受不了,而連守信的態度讓她徹底明白了。
連守信不再是麪糰了,他不受控制了。
想跟五郎做親,沒門。
連守信家不歡迎她。她從一進門,張氏就帶着孩子們走了,一口水也沒給她倒,更別說預備飯讓她吃。
連守信跟張氏是一股繩了。
“我沒你這個兄弟。”連蘭兒嗚咽着。往外就走。
“爹,剛纔咋聽我大姑說,要跟咱斷道?爲啥呀。”連蔓兒也沒躲,故意走上前去,問道。
連蘭兒奪門而出,連守信在後面長出了一口氣,又嘆了一口氣。
“爹。”連蔓兒就走過去,拉住連守信,笑的一張小臉都發了光。“剛纔我在外邊都聽見了,爹你說的話太有勁兒了。走,咱回家去吃飯,讓我娘給你做紅燒肉吃。”
“有紅燒肉吃?”五郎和小七從外面跑了進來。
“剛纔那馬車裡是誰啊?”五郎就問了一句。他們從官道上過來,正好看見連蘭兒的馬車跑過去。當然,馬車簾子撂着。他們並不知道里面的人是連蘭兒,只是判斷這車是剛從鋪子前離開的。
“是大姑。”連蔓兒就道。
幾口人就往家裡走,一路上,連蔓兒就跟五郎和小七學說連守信剛纔和連蘭兒的對話。
回到家裡,連蔓兒忍不住又將話跟張氏幾個學說了一遍。
大傢伙又是氣憤,又是高興。
氣憤的是連蘭兒形同逼婚。高興的是這次連守信沒有讓她們失望,將連蘭兒打了回去。
“……她這回去,肯定得捎信給他爺他奶告狀,還不知道咋說那。”張氏就道。
“咱那封信不是還沒送出去嗎,再添上幾筆,就把今天的事說說。還說我爹不答應婚事,就是不認我爺和我奶。依照着這麼說,那銀鎖可特金貴了,都跟我爺我奶平齊了,咱家沒那麼大的祖宗板,供奉不起她這個神。”連蔓兒道。
衆人本來生氣,被連蔓兒這麼一說,又都笑了。
“哥,你在信裡就說,咱不答應婚事,大姑就要跟咱斷道。讓咱爺評評這個理。”連蔓兒又道。
“咱是有理,可你爺你奶那邊咋想,咱哪知道。你奶肯定是怪咱。”張氏有一些憂慮地道。
“娘,這有啥可擔心的。她又不是咱的天。咱佔着理,走哪都不怕。咱解釋解釋,是咱的孝道。她不聽,……這以前咱也沒少經歷過。看看咱,現在過的比誰差了,誰說咱不好了?”連蔓兒就道。
“是,是這個理。”張氏頓時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