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木本想學着裴翊的模樣沉海,卻畏縮着遲遲不敢動作。
自從抵達這片水域,他心裡總是有些惶恐不安,海水下面似乎隱藏着一頭張着嘴的怪獸,他只要輕輕邁出一步,就會被吞吃的連骨頭都不剩。
這一遲疑,皓月道君便到了。
同行之人,是他早已結嬰多年的大弟子玄靜道君。
再容不得青木搖擺不定,一咬牙,“噗通”跳入海中。
遠遠的,皓月道君窺探過冉晴空的傷勢,見他並無性命之憂,原本寬了心,結果青木這一跳,他那兩道稀疏的白眉不由皺起。
皓月道君並不知道青木的來歷,更堪算不出青木的命格,可他深深明白,但凡事關青木這孩子,他那位有着經天緯地之才的掌門師弟,一眨眼就能喪失理智。
說是收下的關門弟子,從來也沒見過他教授過弟子修煉。
更何況,有哪家小弟子膽敢直呼師父全名的?
而桑行之最過火的,是越過長老會,直接將一座孤心島送人了,這在蓬萊歷史上還是頭一遭。不管長老院怎樣抗議,他充耳不聞。從前再怎樣任性也是有個分寸的,至少蓬萊長久傳承下來的東西,他始終記在心裡。
長老們憂心忡忡,皓月道君同樣憂心忡忡。
但他憂慮的卻是青木此人本身。他算不出他的命格,卻預感此子將會給蓬萊帶來一場史無前例的浩劫。
這絕不是他杞人憂天,自青木來到蓬萊,起初那些年天災頻繁。爾後桑行之帶他前往魔界,蓬萊便安穩了。待他們從魔界回來,天災雖有所減少,時不時仍會發生。
皓月道君今年已經一千九百歲,在蓬萊待了一千八百九十年,這種事情從未發生過……
不,發生過!
皓月道君識海之內,突然閃現出一些碎裂的片段來。
大抵是一千多年前,桑行之拜入蓬萊時似乎並非一個人,身旁還有一個比他年歲略小一些的同伴,兩人宛如雙生子,從來都是同進同出的。可惜,相比同伴在劍道上所展現出的驚人天賦,桑行之除卻一張臉比較好看,其他毫不起眼。
師父正是在新入門的近千名弟子之中,先注意到那小子,才進而發掘出桑行之這一株好苗子。
後來……
皓月道君的記憶有些模糊了,印象中那一年崑崙空華聖君應邀前來蓬萊作客,那小子似乎殺了崑崙一名金丹真人……
修爲堪堪練氣境的小弟子,居然毫髮無損的殺死一名金丹修士??
皓月道君回憶起這一茬時,驚駭的下巴險些掉下來,當年此事還是由他前去處理的,他的印象爲何如此寡淡?
甚至連那小子的臉都模糊了。
只有一種可能,有高人將他這一段記憶給抹去了。那時他已是元嬰初期境界,能抹去他記憶的,只能是空華聖君或者師父。
“玄靜,你送晴空回島,交給你二師妹醫治。”
皓月道君沉着臉囑咐一句,一拂袖加速前行。
雷婷只感覺一陣微風拂過臉頰,隨風望去時,海面只餘下一圈波紋。
……
裴翊在海底尋了幾圈也沒找到人。
以爲雷婷揣測有誤,準備離開之際,驀地聽見銀霄哈哈大笑:“連你都給瞞過去了,看來我的結陣水平更上一層樓了!”
頗有些無語的看着銀霄現形,裴翊好一會才問:“好端端的,將她藏起來做什麼?”
“她在小土識海里,肉身當然得藏起來。”銀霄進入龜息陣內,將蘇慕歌打橫抱了出來,得意的抖抖眉毛,“也虧得我謹慎,你猜剛纔誰來了?”
“痕。”
銀霄噎了噎:“你見着了?”
“不只見着了,還同他交了手。”裴翊瞥它一眼,“若不是青木之前重創了他的識海,我不一定是他和那頭邪獸的對手。”
裴翊飛到銀霄身邊,同他面對面,伸出雙手。
銀霄驚訝:“小師叔也來了?”
裴翊嗯了一聲:“冉晴空差點死了。”
銀霄再度驚訝:“什麼?!”
裴翊微微擰眉:“你既知道痕來了,慕歌又藏的嚴實,怎也不和鳳女上去助他?”
“冉晴空之前分明走了,我們看着他走的。”聽出他話中略有責問,銀霄大呼冤枉,“現在呢,怎麼樣了,若他有個三長兩短的,慕歌非得自責……”
“你能先將人給我再問麼?”
裴翊一直伸着手臂同他說話,表情漸漸顯得有些不耐。
銀霄稍稍怔愣,反應過來之後,探了探身,將蘇慕歌轉交給他。
裴翊接過人,脣瓣開闔數回,還是說道:“算上迷宮,這已經是第二次了。上一次是不得已,我也一直欠你一聲謝謝,但這一次……”
“什麼上一次這一次?”
銀霄起初有些雲裡霧裡,問完便明白了,嘴角不由狠狠一抽,“喂,你想哪裡去了,她是我的主人,我不過是隻靈獸,抱一下怎麼了?”
“終究是雌雄有別。”
“虧你還修道,竟連男女之防都看不開。”
“我是魔修。”
……
與此同時,蘇慕歌仍佇立在神廟正殿之前。
她仰起頭,微微闔着雙目,似乎在聆聽什麼,進入冥想世界。
土曜閒來無趣,拾級而上,距離正殿越來越近,肉眼可見空氣中有一道道波紋,應該是某種結界。土曜嘗試着觸碰了下,竟能穿透一半。
蠕動身體,努力着想要穿透另一半……
蘇慕歌卻陡然睜開眼睛,喝道:“退回來!”
土曜打了個寒顫,連忙縮了回去。
它這些天一直在神廟尋找縫隙出口,嘗試着鑽了許多地方,唯有肅穆恐怖的正殿不敢靠近。如今也是因爲主人在,膽量大了一些。
然而土曜退出之後,波紋仍在晃動。
土曜掉過臉,蘇慕歌隱約看到那些靈玉柱正在變形扭曲,不對,是柱子上早已石化的飛禽走獸,竟有甦醒的跡象。
波紋結界的動盪便止歇住了。
靈玉柱也平靜如初。
原來這些奇珍異獸,全都是用來鎮守靈神主的。
這近千根異獸盤繞的靈玉柱,應該是某種法陣的框架,而有能力佈下此陣的,只可能是神。
蘇慕歌回望一眼巍峨正殿,心口微微有些發酸。
“小土,你就先在神廟內待着吧,我出去之後同銀霄商量商量,再想辦法。”
“是的主人。”
蘇慕歌從土曜識海內抽身。
甦醒之時,恍惚間聽見銀霄大着嗓門嚷嚷什麼。除此之外,似乎還有另一個低沉的聲音時不時迴應幾個字。仔細辨了辨,才知道是裴翊。
“你們在聊什麼?”
蘇慕歌渾身肌肉僵硬,示意裴翊將她放下。
“聊?”臉頰氣的漲紅,銀霄忿忿然地道,“我同他有什麼可聊的?”言罷,化爲一道銀光回到靈獸袋中,“你們說話,我把耳朵堵住還不行嗎!”
“怎麼了這是?”蘇慕歌一頭霧水,看向裴翊,“你惹它了?”
裴翊攤了攤手,露出無辜的表情。
蘇慕歌持懷疑態度,但也沒工夫理會這等小事:“你來的正好,我有事情告訴你……”
說着,她左右望了望。
裴翊會意,一揮手在兩人周圍佈下隔音罩。
蘇慕歌便將蓬萊神廟內的見聞一一說了。
裴翊眉梢微皺:“你的意思,青木就是靈神主的神念所化?”
“此事八\九不離十。”蘇慕歌抱着手臂,微微頷首,“看來痕上一世之所以失敗,是因爲師叔早死,神廟內的靈神主神念消亡,等同於隕落。”
“這一世雖刻意瞞着痕不說,卻因爲我提前從枯木崖下救出師父,導致青木在煉屍池內自我再生。”裴翊斟酌着,淡淡嗤笑一聲,“看來同痕當年定下的契約,終究還是達成了。”
銀霄突然探出腦袋:“小土呢,沒和你一起出來?”
“神廟被封死了,它暫時出不來。不過,我更好奇它是如何進去的。”
“這還用問麼,一定同痕有關。”銀霄將之前痕的古怪舉動說了一遍,“小土口中的怪魚,八成就是他養的,我聽見他還在念叨什麼玲瓏……”
裴翊斂了斂眉,摩挲着指節詢問道:“你確定他說的是玲瓏?”
銀霄本不想搭理這個小氣鬼,但事關重大,便先拋下個人恩怨,沒好氣的嘟囔一句:“我雖年紀大了,耳朵可還沒聾。”
裴翊喃喃自語:“倘若是玲瓏,我想,我大概知道那條怪魚的來歷了。
蘇慕歌不禁看向裴翊。
“一條可以化天龍的天池錦鯉。”裴翊倏忽勾起脣角,眼底卻是冷冰冰的,“上一世,痕奪了你的肉身之後……”
聽他一說,蘇慕歌第一次知道自己被奪舍後,痕都幹了一些什麼事情。
同痕閒來無事唸叨給她聽的版本有些的不太一樣,他在奪舍之後,並沒有似如今這般大肆興風作浪,搞得神憎鬼厭。反而異常低調,悶頭修行,循規蹈矩。
七八百年後,桑行之早已飛昇多年。
有一日傍晚,蓬萊神廟突然崩塌。
緊接着,一條十爪天龍橫空出世,一時東海倒灌,十洲傾斜,蓬萊幾乎毀於一旦。
然而沒過多久,那條天龍便失蹤了……
“我魔界盡毀,萬念俱灰之下,準備尋個地方坐化。但在那之前,我得先去殺了痕。”當年那些不堪往事一一在識海內流淌,裴翊心底一派祥和,“單憑劍術,他不是我的對手,險些死在我劍下時,終於忍不住召喚出玲瓏。那時我才知道,原來搗毀蓬萊神廟、導致十洲傾斜的天龍,竟是他豢養的。”
蘇慕歌蹙眉:“你鬥不過吧?”
龍之一物,是以爪數來判斷修爲的,十爪天龍,屬於地仙級別。
“以劍修的姿態自然鬥不過。”裴翊輕輕搖了搖頭,眉梢蔑視一挑,“但我那時已經殺了焰魃,體內魔神之血的力量同樣不容小覷,於是在他面前化了魔,誅殺之。”
蘇慕歌呵呵一笑,透過裴翊明亮的雙眼,彷彿可以窺探到痕當時的神情:“痕必定會大吃一驚,因爲我的緣故,他對你熟悉的很,卻不曾想,靈界排行第四位的超神器靈,竟也有被凡人矇蔽、看走眼的時候。”
其實他看走眼的還挺多,譬如他要救的主人一直同他近在遲尺,他卻認不出來。
裴翊同她相視一笑:“是啊,不過就在我準備殺死痕的時候,他告訴我你的魂魄未曾受損,而他擁有不滅之靈時,我也同樣吃了一驚。爾後他懇切的詢問我,願不願意承擔神魂崩壞的風險,重走一遍溯世之路時,我更是驚上加驚。”
“憑你這般多疑的性子,竟然相信他了?”想也知道,即使痕願意開啓溯世鏡,也不是誰都有能力通過的,“你就不擔心他是故意誆你的,進入溯世鏡內部,等同羊入虎口,他想弄死你易如反掌。”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感受得到他當時有着同我一樣的絕望。”
冷峻的臉上浮出一絲同病相憐的憐憫,裴翊心知蘇慕歌不喜,忙不迭掩飾過去。
蘇慕歌信是信,只是不曾經歷不能懂,仍舊覺得裴翊過於草率。
痕慣會騙人,她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痕爲救主人不惜一切代價的心情,她完全可以理解。
但作爲此事最大的受害者,蘇慕歌絕不會原諒他,絕不會給予他一絲一毫的憐憫。
因此她板起臉來,糾正道:“他和你不一樣,他是自作孽不可活。”
“你說得對。”裴翊附和着,有些心虛的攬了攬她的肩,岔開這個話題,“所以不必擔心土曜,待它進化完成,自己應該可以離開神廟。”
“嗯。”
“我現在更擔心另一件事。”
“什麼?”
“痕可能發現了一些端倪。”
蘇慕歌心神一凜。
裴翊便將海上的事情同她詳細描述一遍:“他既以發現端倪,以他的能耐,想必很快便能將青木的來歷查個一清二楚。”
蘇慕歌聽的即驚且駭,立刻築起防護罩準備升海回去。然而,海底陡然一陣劇烈晃動,將她拉了下來。水波不但狂涌,竟還釋放出尖銳的聲響,刺的耳膜生疼。
海底素來是死寂的,底下並無火山,哪裡來的能量?
蘇慕歌眼中佈滿警惕,首先想到的是蓬萊神廟出了問題。
二話不說,直接飛了過去。果然不出所料,能量中心正是神廟。
海水似刃,氣波強勁,靠近不得。
蘇慕歌被裴翊拽了回來:“這是神念之力,雖然異常微弱,也不是凡人之軀可以承受的。”
透過層層疊疊交織翻涌的水幕,依稀看到巨大的海蚌之前,小青木呆呆仰着頭,一抹抹青綠色詭異的靈氣,自他頭頂一絲絲抽離,似乎正在被海蚌所吸收。
小青木渾然不覺,他落下海底,只是憑着感覺,打開了這隻蚌。
“師叔!”蘇慕歌驚駭之下,蓄力丹田,以真氣大喊一聲,希望可以喚回師叔的靈智,只是不知能否穿透水幕傳遞進去。
她出聲的同時,裴翊眸中溢出寒光,手掌向上一提,一抹黑蓮在他掌心蘊開。黑蓮光速化爲一柄黑劍,“嗖”一聲飛出他的手掌。
黑色光劍除了快,並無任何殺傷力,穿透幾層水幕之後,氣勢不足,“轟”的炸開。
炸出數以千計的種子,再度綻放出朵朵黑蓮,竟截斷了如獸潮一般涌動的海水。
蘇慕歌瞳孔微微縮緊,這黑蓮必定是裴翊的魔嬰,否則不可能擁有這等威力。
有黑蓮凝結水幕,傳音直達青木神思,如同被人以鈍器重擊頭頂,青木只覺得腦袋一陣劇痛,“嗡”一聲過後,豁然清醒。
定了定神,他睜大雙眼,瞪着眼前的海蚌連連後退,心頭升騰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恐懼,一浪高過一浪。
“蘇蘇!”
轉過頭,小青木戰戰兢兢的望向蘇慕歌,黑曜石般的大眼睛佈滿霧氣。他指着面前的海蚌,顫顫說道,“它、它想吃了我……”
蘇慕歌足下一躍飛上前,一巴掌拍在蚌殼上:“合!”
落地之後,小青木抖抖索索的抱着她的大腿,死死咬住嘴脣。
“沒事了。”蘇慕歌撫着他的後背輕聲安慰。
“它、它真的想要吃了我。”小青木頭痛欲裂,一幀幀畫面在識海內奔涌而過,掙扎着撐了撐眼皮兒,還是昏了過去。
“師叔?”
“他沒事。”
瞧見海蚌緩緩闔上,裴翊這纔將魔嬰收回。
就聽見皓月刀君震聲喝道:“我當哪裡來的氣勁,原來是有魔人在此興風作浪!”
裴翊魔嬰初初回體,內息尚且不穩,一時不察,皓月道君已然出手。
一道玉盤狀的法器,籠在裴翊頭頂,密密麻麻的燦金色符字從羅盤內涌現出來,如個罩子一般,將裴翊罩個嚴嚴實實。
“師伯,還望手下留情!”
蘇慕歌一個頭兩個大,護住青木之後,立刻上前拱手求饒。
皓月師伯元后修爲,裴翊只有元中,方纔又施展過魔嬰之力,消耗過甚,恐怕不是對手,“他是弟子的友人,受弟子之邀前來,師父也是認識的!”
皓月道君微微蹙眉,探一眼蘇慕歌,好半響纔想起她是誰。
想起她,難免想起當年同她一起流落魔界的愛徒楊婉兒,更想起她慘死在魔人手中,原本便對魔人極爲痛恨的皓月道君,心頭怒火更是蹭蹭蹭向上冒。
下手便又重了幾分。
罩子內金光燦爛,符字烙鐵似的滾燙,沾身便可嗅到一股焦味。
蘇慕歌本想上前助他,但兩個元嬰修士鬥法,她上去幫不上忙反而找死。
裴翊的識海內只剩下一片金色,他微微闔目,周身攏起層層氣浪,以壓制符字的灼燒。
再睜眼時,沉靜的眸中萃過一絲精芒。
“誅魔三訣,乃佛道聖物。一訣身死,二訣魂滅,三訣超度。在下久仰已久,卻不曾有幸一見,如今得以親身體會,始知此寶名不虛傳。”
皓月道君捋了捋長鬚:“算你尚有幾分見識。”
裴翊赫然冷笑:“這種震懾我魔族之物,早該毀了!”
“大膽狂徒!”皓月道君臉色一變,雙手結印,三訣齊出。
“道君既讓在下開了眼界,在下自然也得還你一份人情,纔算是禮尚往來。”
裴翊再是一聲冷笑,真元運轉的同時,催動魔血流轉,在周身旋出一抹暗紅色的強大氣勁。
魔血混着精氣,凝聚成一朵朵小而繁複的黑蓮,層層蓮葉鋒利如刃,將海水攪動出道道亂流,只聽一連串“嘭嘭嘭”的爆響,將那些灼金符字全部撕扯成碎片!
最後“轟”的一聲,誅魔三訣從內部驟然崩碎!
皓月道君瞠目結舌,這魔人年紀輕輕,邁入元中境時日尚短,竟已將魔血、魔嬰全部煉化成法寶,同真氣之間相互運轉,如此一來,力量便可源源不竭。
但煉化的過程,那得遭多少罪?
魔人果然是魔人,變態啊!
然而這只是一個開始,黑蓮毀掉誅魔三訣之後,迅速向他靠攏,同之前裴翊被誅魔三訣困住時如出一轍,一個黑色的蓮花罩子,也將皓月道君上上下下罩的密不透風。
皓月道君在罩子內捉襟見肘,額頭滑下幾滴冷汗。
魔人不只變態,還小心眼的很吶!
蘇慕歌心知裴翊並不會傷害他,可皓月師伯畢竟是位前輩,這麼駁他老人家面子,讓她以後怎麼在蓬萊混……
但她並沒有阻止裴翊,雖然想要阻止並不困難。
瞧着裴翊左手臂被誅魔三訣燒焦一大塊皮肉,蘇慕歌心疼之餘忍不住有些生氣。
皓月師伯精通紫微斗數,素不出島,平時不理凡塵修身養性。一直以來,蘇慕歌將他奉爲大智者,結果這人卻不分青紅皁白,一出手就想取人性命。
難怪修了近兩千年仍在元后境界,難怪師公當年會將掌門之位傳給師父。
這便是他的短板軟肋。
同樣割下皓月道君一塊兒皮肉之後,裴翊果斷收回黑蓮。
皓月道君驚訝之下,愈發認爲這廝是在羞辱於他,憤而祭出自己的本命法寶織錦破凰鉤!
漣漣水光萃於銀鉤之上,爍爍其華,然而美則美矣,本命一出,那可是要同對方拼命的架勢!
裴翊不勝其煩,皓月根本不善鬥法,實力又遠遜於自己,偏偏又是蘇慕歌的師伯。
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真是爲難。
糾結之時,一道劍光自三人眼前拂過,將皓月道君駁了回去:“二師兄,幾百年不曾見你大動肝火,這是怎麼了?”
蘇慕歌眉毛一抖,師父果然提前出關了,不知是否成功化神。
始終也見不到桑行之的人影,聲音卻縈繞在衆人耳邊,爾後又沉寂下去,似乎在單獨傳音給皓月道君。皓月道君臉色微微一白,看了裴翊一眼,織錦破凰鉤氣勢消褪,收了回去。
哼了一聲,一拂袖走了。
“師父……”
蘇慕歌胡亂對着上行拱了拱手,對於自己無意間闖入神廟,發現師叔的真實身份,必須得給師父一個交代。
桑行之並沒有責備她:“一切盡是劫數,該來的,總也躲不掉。”
蘇慕歌思忖片刻,將痕和靈界的事情,也一併簡要說給他聽。
桑行之這纔有些驚訝:“神廟內鎮壓之神,原是溯世鏡靈的主人?”
“是的。”
“怪不得,看來溯世鏡當年被先祖得到,絕非偶然。”桑行之憂慮道,“靈神主失去神念之後,處於混沌懵懂之中,煞氣重重。神廟一定不能開啓,否則煞氣外泄,不止蓬萊,整個十洲三島都將傾覆。”
蘇慕歌心神凜然。
“先帶青木回來吧。”桑行之特別叮囑一句,“幽都王遠來是客,慕歌你需好生招待,切莫怠慢了人家。”
蘇慕歌不解其意,心道師父又不是不知他二人的關係,有什麼好招待的?
但仍舊恭敬道:“弟子遵命。”
裴翊忍不住翹起脣角,略帶一絲嘲諷:“桑行之,你被卡在化神關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便將蓬萊的爛攤子丟給我了?”
蘇慕歌這才恍然,原來師父並未出關,只是以意念傳音。
桑行之毫不在意:“不錯,我的確卡在這了,要麼成功化神,要麼道消身殞。”
“我憑什麼幫你?”
“不憑什麼,你也可以不幫。”
“你蓬萊一貫自詡清高,同我這天魔人牽扯,不怕被崑崙等宗門責難?”
“這倒是……”
裴翊不由譏誚的勾起脣角。
卻聽桑行之漫不經心地道:“那你可以……以裴翊的身份現世。”
蘇慕歌和裴翊同時一愣。
“你這天魔人,斷不是一般的天魔人。”桑行之故意頓了頓,再娓娓道來,“親傳師父是北崑崙金光道君,掛名師父是定禪閣千葉大師。哦,還有一個不爲人所知的師父,煉屍宗宗主宋珈嵐。如今做了我蓬萊的女婿,大家嘛,誰都不要責難誰。”
裴翊臉色倏變,看來這些年桑行之可沒閒着,居然摸清了他的底。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很卑鄙?”
“沒有。”
“那我今日告訴你不遲……”
蘇慕歌猛地在裴翊後背拍了一記,斥道:“怎麼同我師父說話的?”
後半句終究是沒能說出口,桑行之笑的好不得意。
裴翊氣悶也是無可奈何。
同裴翊揣測的一樣,痕對青木起了疑心之後,便開始抽絲剝繭追查他的來歷。
半年內,追查到蕭卿灼身上,再追查到宋珈嵐手中煉屍,並從無涯島傳送師玄機真人那裡,得到邪闕關於青木來歷的說法。
能量核,神識體,痕立刻明白,青木正是靈神主的神念力量!
痕的激動之情難以名狀!
靈神主當年經歷了兩重封印,神念和神體是被剝離之後分別封印的。誰曾想,強大的神念之力早已衝破封印甦醒了,並化爲實體。如今,只需神念迴歸神體,神主就能完全清醒過來,衝破神廟內的鎖靈柱封神大陣指日可待。
眼下只需打開神廟大門,將青木帶進去,便萬事大吉。
玲瓏雖死,可終究天無絕人之路啊!
痕捂住臉仰天大笑,笑着笑着,眼淚卻從指縫中滲透出來,雙膝緩緩滑跪在地上,微微垂下頭,默默唸着天無絕人之路這六個字。
成也天意,敗也天意。
可天意,究竟又是誰的意?
靈神主承天之道,蘊萬物之靈,卻因不願執天罰而遭天罰。
如此殘酷不仁的天道,爲何要順?!
痕猩紅着眼眸,起身向煉屍宗飛去。此番,他下了破釜沉舟的決心,哪怕觸犯天條,哪怕被歿給誅殺,他也必須放手一搏!
三日後,煉屍宗大殿上。
宋珈嵐斜坐於主位,一腳踩在漆黑重棺上。
聽痕徐徐說完,她眼風凌厲:“你說,那個孩子現如今身在蓬萊島?”
痕的眼睛瞄向窗外,因爲宋珈嵐那張臉實在太過醜陋,他一直隱隱想吐。
“千真萬確。”
“你告訴我,對你有什麼好處?”
“我要闖蓬萊,需要你幫忙。”
宋珈嵐揚眉冷笑,嗓音破碎且嘶啞:“敢拿我當槍使,痕,你有種!”
痕乾巴巴一笑:“宗主得到的好處,一定比在下更多。比如……只要有那小孩子,我可以爲你復活蕭卿灼。”
瞳孔驟然一縮,宋珈嵐的指甲陷入掌心:“你有辦法?”
“在下有的是辦法。”痕勾脣,“只看宗主敢不敢隨我闖一闖蓬萊。”
宋珈嵐豁然起身,黑袍獵獵作響。腳尖卡在重棺邊角,向上一提,漆黑重棺凌空飛起,被她背在背後:“區區一個蓬萊,我從不曾放在眼裡過!”
青木整整昏了半年不見醒。
好在氣息平穩,體內並無任何異狀。
這半年間,丹霞宗不止一次前來蓬萊交涉,希望蓬萊就蘇慕歌的事情給出個交代。而蓬萊閉門謝客,根本不予理睬。
除此之外,十洲三島異常安穩,邪獸師銷聲匿跡,彷彿離開了一樣。
只有蘇慕歌幾個人知道,這只是暴風雨前短暫的寧靜。
秦錚更是以代掌門的身份,在大朝會上向衆弟子說明,蓬萊浩劫將至,想要離開的弟子,宗門將按照個人貢獻送上靈石丹藥,以傳送陣送他們離開。
秦錚特意強調,此乃蓬萊恩赦,機會只有一次。
衆弟子不解,黑洞獸潮大爆發之時,情況岌岌可危,代掌門也不曾用過“浩劫”這兩個字,更沒有遣送弟子離開的意思。
如今好端端的,哪裡來的危難?
自然無人考慮離開。
蘇慕歌佇立在後方人羣裡,看着十丈高臺之上言辭鑿鑿、大義凜然的秦錚,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散會之後,秦錚飛下道臺。
蘇慕歌一墊腳跟了上去:“師父交代,待危機難以解除之時,再詢問弟子們的去留。眼下尚無任何風波,你一個勁兒的危言聳聽,弟子們只會以爲你在考驗他們的心性,哪裡肯走?”
秦錚嗤笑一聲:“慕歌,這條蓬萊門規,我日後一定廢除。”
“爲何?”
“身爲宗門弟子,平日裡既然倚仗宗門庇護,危難時必須要爲宗門效力,絕不能給他們留下任何後路。”
“但……”
“我知此爲彰顯我蓬萊氣度,但這有悖人生準則!”秦錚語帶不滿,說道,“人生原本便是隻能進,不能退的,一路向上走纔是正途。他們不給自己找退路,宗門卻給他們找退路,會動搖他們的道心,這是誤人子弟!”
蘇慕歌點頭贊同:“有道理。”
秦錚挑挑眉:“要改的不只這一條,還有……”
“還有你別忘了,你如今只是區區代掌門,如此明目張膽的謀朝篡位,小心師父出關之後砍了你。”
“拉倒吧,那老頭才捨不得砍我。”秦錚撇嘴一笑,神采奕奕地道,“砍了我,他去哪裡再找一個似我這般頂級天才繼承蓬萊?”
“似你這般頂級厚顏無恥吧?”
“慕歌,一天不損我你會死嗎?”
秦錚笑着在她腦門彈了一記,同蘇慕歌一起向孤心島飛去。他是去看冉晴空的,之前被痕重創,靈氣缺失嚴重,冉晴空這半年一直住在島上。
尚未落地,就瞧見裴翊穩穩在水邊坐着,燕衡則在他面前練劍。
秦錚只當做沒看見,直接去找冉晴空。
蘇慕歌落在裴翊一側,蹙了蹙眉:“他是雷婷的徒弟,你教他劍法,不妥吧。”
裴翊側目看她:“有何不妥?”
“妥妥妥!”燕衡生怕裴翊不教了,緊張的看向蘇慕歌,“我師父不會介意,因爲她從來不教我劍法,晚輩一直都在瞎練!”
“是啊,我不介意。”雷婷大抵是被秦錚轟出來的,走去蘇慕歌身邊,“我養徒弟純粹是養着玩兒,打發時間而已,浮風前輩若是瞧得上,送他好了。”
燕衡小臉一黑,什麼叫養着玩,當他是狗?
收了劍,向幾位前輩拱了拱手,轉身走了。
“燕衡天資悟性極高,遠遠在你之上。”裴翊望一眼他的背影,淡淡對雷婷道,“好生教導,日後必爲一代宗師。重建你名劍門往昔輝煌,恐怕不難實現。”
“真、真的?”
燕衡單金靈根,雷婷知道他有天分,但能得堂堂幽都王這番評價,着實令她驚訝。
蘇慕歌也不禁好奇的開啓觀氣術,燕衡果然紫氣繞頂,只略遜於秦錚一些。
巴巴羨慕道:“雷婷,好福氣啊。”
雷婷正準備說話,裴翊突然道:“終於來了。”
蘇慕歌微怔:“誰來了?”
“小師妹!”
遠遠的,二師兄賀雲舒神色匆匆,飛身帶水,直奔孤心島而來,“冉師兄和秦師弟人呢?”
秦錚同冉晴空一起從洞府出來:“發生何事?”
“外島弟子傳信,煉屍、合歡、血煉三邪宗弟子突然出現在外島,已經屠殺了數個城鎮。”賀雲舒長袖一舒,一張符籙飛出,折射出外島人間煉獄般的慘狀,“他們說,一日不交出青木,便一日日殺下去。”
冉晴空倒吸一口涼氣:“突然出現?”
蘇慕歌揣測:“痕有一樣法寶,是雙生鏡,人從一面進,可從另一面出。”
“皓月師伯和玄靜師姐他們已經趕去了。”賀雲舒道,“說是讓秦師弟坐鎮宗門,其餘築基境以上修士,挑選一半,全都外出迎戰。”
“坐鎮什麼宗門!”秦錚眼眸一厲,“內島有結界,那些邪魔歪道根本闖不進來,要不然,也不會在外島屠殺!”
說完,展袖飛上半空,“大師兄,你傷勢未愈,你來坐鎮,挑選弟子的事情也由你辦!”
“秦……”
冉晴空話還不曾說,秦錚已然飛遠了,他只能囑咐蘇慕歌,“師妹,你哪裡也不許去,看好蕭師叔即可。師父說過,無論如何,絕不能讓師叔落在旁人手中。”
蘇慕歌沉沉點頭:“雷婷你也一起去吧。”
雷婷解下千鈞劍:“慕姐姐,也替我照看下燕衡。”
“好。”
一眨眼的功夫,島上就沒人了。
蘇慕歌憂心忡忡,一轉頭髮現裴翊還在:“你怎麼不去?”
裴翊猶豫:“那可是我師父……”
站在裴翊的立場,無論蓬萊島慘死多少人,統統與他無關。一面是宋珈嵐,一面是蘇慕歌,只要宋珈嵐不去傷害蘇慕歌,他就不想去管。
“裴翊,你身爲魔人,我不想同你講什麼道德觀。”蘇慕歌冷下臉,“當初你屠殺玄武城,此事在我心中,已是一個結。”
裴翊氣息一滯:“那時我……”
“我說過,我不同你講道德。”蘇慕歌打斷他,“宋珈嵐執念實在太重,她如今的狀態,和你當時的狀態,我想是差不多的。她被困在執念裡,殺戮越重,執念越重,你縱容她,反而是在害她。”
“我明白了。”
裴翊深感無奈,蘇慕歌一直很有主意。從前固執,如今更固執,從前固執的讓人覺着一根筋,如今卻固執的有理有據,讓人無從辯駁。
……
冉晴空點齊了人數之後,破開結界數息。
裴翊趁這個空,隱身出了內島。
一踏上蓬萊外島,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一路飛過去,蓬萊弟子已同邪宗弟子交上了火,劍氣靈氣邪氣四處激盪。
蓬萊弟子各個實力不俗,沒有一個泛泛之輩。
然而邪修力量強橫,堪比真魔。三邪宗幾乎是傾巢出動,力量絕不容小覷。宋珈嵐元中修爲,合歡宗宗主璇姬、血煉宗宗主白徑庭元初頂峰修爲,座下長老、弟子無數,金丹境比比皆是。
裴翊途中遇到鬥法中的皓月道君同璇姬,並未駐足,他的目標只有宋珈嵐。
因爲這三宗,如今盡是聽命於宋珈嵐的。
宋珈嵐是被痕給矇蔽住了,這纔是化解危機的關鍵。
飛了許久,終於見到一個老熟人,煉屍宗天絕長老。而同他交手之人,正是秦錚。除此之外,還有合歡宗凌珊,血煉宗血屠。
天絕長老金丹大圓滿,凌珊和血屠則是後期頂峰。
秦錚以一敵三,仍是遊刃無餘。
裴翊一個移形,憑空出現在四人正中,一擡手,將四人全都震開數丈。
元中真魔?!
三邪修俱是驚住,揣測他是哪一路的。
秦錚方纔正在積蓄真氣,準備使出自己的聚陽真火,裴翊這一出手,好巧不巧,他恰被自己的真氣反噬。胸腔一堵,吐出一口血,大怒道:“浮風,你若是來幫忙,大可不必,道爺應付的來!你若是來搗亂,也不看看時候,待我回去告訴慕歌,看她怎麼收拾你!”
裴翊無語:“這只是個意外。”
三邪修又是一驚,完蛋,他們是認識的。
“趕緊給我滾!”
“急什麼,等我問完。”
裴翊看向天絕長老,“師父人在哪裡?”
天絕長老抖抖索索:“你、敢問前輩的師父是誰?”
“宋珈嵐。”
天絕長老怔住:“什麼?”
裴翊恍惚想起天絕長老不認識他魔人的樣子,便掐了個決,化爲道修時的模樣:“是我,師父人在哪裡。”
“裴、裴翊?”厚厚的脂粉也掩不住凌珊那一臉驚詫,“你不是早就死了嗎?”
“你不是早就死了嗎?”天絕長老也來這麼一句。
秦錚同樣半響回不過神,鳳目圓睜,指着他道:“浮、你是裴翊?!”
“我就說,這般俊俏的郎君,怎能說死便死了呢,敢情是入了魔道。”凌珊抿着嘴呵呵笑了起來。
裴翊瞥她一眼。
她嚇的立刻閉了嘴。
“是啊,你爲何入了魔道?”天絕長老閒話起了家常,“當年得知你死訊,宗主……”
裴翊怒道:“宋珈嵐人呢?!”
怎就抓不住重點?
元嬰境威壓陡然一放,天絕長老七孔滲血,急惶惶拱手回道:“宗主她、她……晚輩一直不曾看見宗主啊……”
一直也沒看見?
裴翊神色黯淡,眉峰微微一蹙。他這一路尋來,也始終感知不到她的氣息。
糟了!
裴翊想到一個可能,大驚失色,掉頭折返蓬萊。
秦錚自然也聽出了不對,抽身便想走,卻被血屠的血爪扣住肩膀。
“嘶——”
一道暗影掠過,血爪被一劍砍斷,但見一塊兒黑布遮身,秦錚整個人便憑空消失了。
程靈犀從戰圈內將秦錚帶了出來,方寸縮地,一瞬千丈之外。
“程靈犀!”秦錚站定之後,揚手一巴掌甩了過去,“告訴我,你準備助紂爲虐到什麼時候?!”
程靈犀被他給打蒙了。
秦錚沉着臉,冷冷望着她:“不要告訴我,你只是恰好路過蓬萊,恰好過來探望我!”
“我……”
程靈犀說不上話。
秦錚用了助紂爲虐,看來他已知悉痕的事情。
一定是蘇慕歌說的吧?
“不必猜了,是蘇慕歌告訴我的。”秦錚直接承認,嘲笑道,“怎麼,又恨的牙癢癢了,是不是想去殺了她?”
程靈犀冷眼看他。
“你爲何總不肯正視自身,正視你我之間的問題,永遠要將責任推卸到別人身上去?”
秦錚繃着一張俊臉,語氣森寒,“從前,我以爲你只是因爲我的緣故,處處尋她麻煩,其實心底,還是那個善良的姑娘。如今我發現我錯了,你自入道起,便一直在一條錯誤的路上行走,並且越陷越深,變成一個可怕的女人,不禁讓我想起了白梅妖婦!”
“我有什麼責任?”程靈犀動了怒,開始口不擇言,“痕是我師父,他助我修行,助我獲得各種機緣,這是我的氣運!如今他落難,我助他奪舍,助他抓捕天獸,是我應盡的責任!”
“你終於肯承認,那是你的氣運了?”秦錚沉沉啞笑一聲,“你總覺得是她虧欠了你,卻也不想想,你拿走了她的氣運,給她留下的,卻是個爛攤子!”
“可我卻失去了……”
“你從未失去過我,因爲你從未得到過。”秦錚看她的目光,帶有一絲悲憫,“靈犀,你我的命,全都是從聚窟洲撿回來的,這一路求仙問道,所見所聞,已是天道恩賜。修行至今,你的心胸心境,還是唯有區區一個秦錚麼?”
“區區”,昔日何等倨傲之人,竟淡然就用了“區區”二字。
程靈犀長睫微微一垂,其實早在被困魔神殿時,她已經堪透了許多。
這百餘年,眼看秦錚日漸成長,越來越有大家風範,她竟開始自慚形穢起來。
哪怕修爲不輸給他,卻在氣度和心境上輸了太多。
她的目光早不再放在蘇慕歌身上,她只是想,如何強大自身,才能再次與他比肩。
或許待到那時,她會恍然發現,秦錚,真的只是“區區”一個秦錚而已。
危急關頭,秦錚沒空開解她,準備化劍離開。
程靈犀急忙道:“不是痕喊我來的,蓬萊的事情,他從未讓我插手。我是跟着金光道君來的,他和蜀山劍老,丹霞宗白芷道君,煉屍宗宋珈嵐,如今身在蓬萊神廟。”
秦錚倏然頓住:“什麼?”
“三邪宗攻打蓬萊,只爲轉移你們的視線。”程靈犀解釋,“他們手上,已有三把神光之鑰,只缺最後一把,痕準備強行開啓神廟大門。當年蓬萊先祖不是集齊了幾位元嬰大能封印廟門麼,如今他準備效仿……”
“瘋了,真是瘋了。”秦錚雙手捂了捂臉,氣的發笑,“神廟一旦開啓,煞氣外泄,大家一起死吧。”
程靈犀愣住:“什麼煞氣?”
……
蓬萊,孤心島。
裴翊離開之後,蘇慕歌回屋守着青木。
心裡悶燥燥的,所有弟子都在外頭禦敵,她卻只能待在孤心島。
“主人?”九尾一直蜷縮在青木身邊,感應到什麼,立刻跳起來,小心翼翼的看着他,“主人,您在說什麼?”
“師叔說話了?”
蘇慕歌一點兒動靜也沒聽見,垂下頭,才發現小青木的嘴脣微微開闔,彷彿夢噫。
她俯身傾聽,只聽見一兩個破碎的音節。
青木突然一個猛子坐起身,腦袋撞上蘇慕歌的耳朵。
雙眼睜大,視線似乎落在虛空某處。
“師叔,怎麼了?”
蘇慕歌坐去他面前,拿出帕子擦拭他額頭上的汗珠。
青木驀地攥住她的手腕,推去一邊。逐漸收攏散漫的視線,轉望向蘇慕歌,眼底積聚着冰冷。
這目光陌生、陰冷至極,如一條毒蛇鑽心,令人心神俱顫。
蘇慕歌下意識的站起身,脊背僵直着向後連退兩步:“師……師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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