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裘轉過身,毅然舉步離開。
“站住!”燕南飛容不得侄子任性,沉聲喝止,語氣嚴厲。
燕裘止步,不是因爲折服,而是因爲他的手掌正握在吳水牛手裡。他驚訝地注視吳水牛認真的表情,突然一股寒意由相握的手襲來,直躥顱內,他聰明的腦袋只剩下一片空白。他,燕裘與燕十六當了十幾年父子,說他從未見過爸爸嚴肅的一面,那是胡扯。不知有多少個夜晚,他給通宵達旦研究案情的父親泡茶煮咖啡,他明白這表情代表什麼,通常只代表這個人已經執拗地決定解決問題。
不過對象從不是他……從來不是。
即使排斥,燕裘卻抗拒不了這樣的吳水牛,兩名年輕人相凝無語,看在別人眼中又是耐人尋味的。至少老萬和孔子認爲是,他們面對這微妙中帶些曖昧的氣氛,竟不知爲何就不敢放肆,要知道語鋒犀利性格狂妄一向他們的特色,爲什麼妥協?爲什麼?
燕南飛和阮元沛對燕十六有不同程度的瞭解,他們都認得燕十六認真的模樣,當下各自有了思量。
“球球,我們談談吧。”水牛說,聲音特別低沉,如果說平時吳水牛嘹亮開朗的嗓門好比讓人身心舒爽的萬里晴空,那麼現在的它就像無星月點綴的濃稠夜色,令人彷徨。
燕裘沉默,雖然他並未表現出太強烈的情緒,但那眼中流露的掙扎已經足夠讓人於心不忍。
吳水牛從來不是沒有原則的人,上輩子不是,現在也不是,但這份決心在面對兒子的時候卻是削弱了,他現在想要抱住兒子惜惜,可是這麼做就等於自毀武功,他知道自己不能這樣做,因爲事情已經發展到球球可以坦然向任何人承認對他的感情,情勢前所未有的嚴峻,退讓不得。
兩名少年人抿緊脣,眼神暗暗較勁,就好似武林高手互拼內力,只看誰毅力更勝一籌。
氣氛益發沉悶,老萬和孔子倆面面相覷,燕南飛眉頭輕蹙,可他們都未來得及說話,始終面無表情的阮元沛突然上前邁了幾步,劈手勾住吳水牛脖子,在燕裘驚愕的愣視中將人拖開。
阮元沛動作乾脆利落,讓人沒有置喙的餘地,臉上卻掛着溫煦微笑,粉飾擄人的失禮行徑。
“好了,老萬,孔子,你們到方醫生那裡去待着,蘇先生有消息就立即通知,我們……現在需要好好談談。”
老萬和孔繁旭聽見大嫂都開腔了,也很給面子,憋住滿腔疑惑離開了。
吳水牛就着勾住脖子的手側頭投予阮元沛感情的一瞥,阮元沛放開手,拍拍這顆小平頭,轉而面對眉心緊蹙的燕南飛,完全不將那利刃般割人的目光當一回事,淡然道:“你要談燕十六,要捎上我嗎?我跟他……關係也不一般。”
水牛感覺臉皮微微發燙,暗罵這大夫人說話越發的油腔滑調,不過就是主副隊長關係嘛,有必要講得這樣曖昧嗎?
然而他不知道,阮元沛是故意的,這名成熟男人此時將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之上,因爲他不甘心,他對預測到的發展有怨念,可他沒有因此而想辦法扭轉乾坤,而是選擇小小的報復。
“好了,都跟我來。”
燕南飛眉間緊鎖,忿忿然將吳水牛帶離這危險的一大一小,還狠狠白了這不爭氣的山民小子一眼。
水牛被瞪得莫明其妙,但見後頭的人已經跟上來,也就沒有多餘地掙扎,順着往前走。
他們沒走多遠,就在蘇家大得有些過分的宅子裡挑了一處豪華套間,幾人坐在沙發上,阮元沛從吧檯倒了烈酒和果汁各兩杯,分別擱到各人面前,略顯愜意地落坐,彷彿不注意任何人的注視,卻其實是在掩飾自己要酒的真正意圖——他需要烈酒的辛辣,以保持清醒冷靜。
水牛偏首一瞪,眼睛微微眯起,充滿威脅意味地盯緊還用三角巾吊着的手臂,開始磨牙。
阮元沛苦笑,掂了掂酒杯:“這個量還可以。”
吳水牛不說什麼了,一把奪過酒杯,比了根中指,然後將自己的果汁推過去。
阮元沛瞥向色彩鮮豔的果汁,輕嘆,卻乖乖把果汁帶到跟前,妥協了。
這時候水牛臉上張揚着得意神色,彷彿這是一項創舉,很了不起似地。
燕南飛恨得咬牙切齒,睞上侄子一眼,打從剛纔開始這侄子就耷拉着腦袋,一聲不吭,不過他這些年歲也不是白活的,自然沒有漏看燕裘那幾乎搗破布藝沙發的猙獰弓曲着的十指,心裡暗忖:荒唐!
這些人,這些男人,這些頭腦不知道還是不是清楚明白男人,竟然就這樣明目張膽的爭風吃醋,搞同性戀,燕南飛真懷疑燕家老祖宗要是知道了這事,會不會活活被氣死。而且他決不能接受,如果吳水牛真是燕十六,真是他的哥,就絕不會跟男人搞屁股!肯定是這些腦筋不清楚的人,胡亂利用哥那仗義豪爽的性子。
燕南飛已經暗暗在心中有了定義,語氣更加不善:“夠了,都給坐好,吳水牛,你過來我這邊坐。”
水牛瞧瞧,左夫人右兒子的,自覺位置險要,立即投奔光明,跳燕南飛身邊去坐了。他這一舉動讓阮元沛眉梢輕挑而已,倒是燕裘把十隻指頭扣得發白,讓人懷疑他真的要把沙發套給硬生生扒下來。
反觀燕南飛,因爲得到配合,臉上露出一絲得意,鬱結心頭的那道氣總算舒暢不少。他得意歸得意,正事也沒給忘了,當下不再擔擱,利落髮問:“吳水牛,你今天做了什麼事?”
今天這頭牛做的事可多哩,可是別人該會有罪惡感的事,吳水牛倒是做得坦蕩蕩,也承認得爽快:“我?阿飛,你咋就改不了這記吃不記打的性子呢?剛剛不是給你上了一顆黑輪,送上一窩蟑螂,還有給翻了翻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往事?”
話罷,小夥子還很無辜地聳肩。
燕南飛已經氣不起來了,激動佔滿他的心頭,當下又恨又樂,墨鏡下的臉扭曲成與嚴肅毫不搭輒的豐富表情:“我就知道!十六……”
‘哥’字差點出口,燕南飛突然醒覺眼前少年只有十來歲,他這二十好幾的敢叫哥,就真不害臊了,於是連忙把‘哥’字吞回去,才繼續說:“燕十六你個混賬,你有臉向來哥打小報告,當年這事我原本準備自首,是鼓動我嫁禍給來哥的?!還不是你!說什麼來哥學習棒,性格強,口碑好,就是尿牀了也沒什麼要緊,非要答應把被子換了?”
燕南飛一下子忘了成熟男人該有的儀態,一把揪過臭小鬼的衣領,狠狠地一把搖晃。
吳水牛深邃的五官佈滿一種要無賴的慵懶情緒,他拿食指摳摳鼻孔再往領子上的手捏去,燕南飛飛速縮手,不敢置信地瞪住這小流氓。
“操!”
一不小心,粗口就飆出來了,燕南飛形象全無,作爲旁觀者的阮元沛甚至燕裘都暗暗同情這傢伙,脣也更忍不住微微抽搐。
小子~
爸~
二人扶額呻吟。
形象什麼的,吳水牛一向不怎麼在意,他露齒一笑,教訓小堂弟:“阿飛,做人要豁達一些,思維才能拓寬,你不想想來哥就是罰跪跪祠堂丟丟臉,你可是收過最後通牒了,要是認罪,十棍家法少不了,哥爲你着想,出個點子,看……來哥也犯一回這錯,後來你不是輕鬆不少?”
燕南飛無力反駁,因爲事實的確如此,正因爲優秀的大哥犯了錯,他們這些後輩才得以輕鬆,雖然對不起來哥,可燕南飛此時心裡還是一如當初的感到慶幸,把以他沉默了。
這下輪到吳水牛不依,趕忙暗示:“哈,咱們就先別算這些陳年舊賬,吶,你現在確認我是燕十六了吧?”
燕南飛默然,老半晌纔打牙縫裡擠出完整的一句知來:“那個秘密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到了這份上,我能不承認嗎?”
“好吧,那你還有什麼要說?”水牛悄悄把眼珠往眼角處擠,比向始終緘默的沙發上二人。
燕南飛看到小哥要‘使壞’的暗號,當下意會過來,順溜地接下話:“所以我說,燕裘你不知道這是你爸爸嗎?不要再執迷不悟了,跟我回燕家。”
“喂,最後一句你不用說。”“我……”
“我不會承認!”
輕鬆對話被一聲暴吼給蓋過,六道目光同時落在燕裘身上。
燕裘不讓人有插話的機會,斯文俊秀的他甚至煩燥得摘掉不斷往鼻頭上溜的眼鏡,將一張掩不住精明的俊臉表露無遺,臉上笑容充滿諷刺,聲音各是尖銳:“哼!一羣白癡,別隨便便我爸開玩笑,他……他死了,誰都知道他死了,你們衝着吳水牛喊燕十六,這都是什麼荒謬事情?!我不會承認,吳水牛是吳水牛,從山區出來的同學,我喜歡他。”
水牛呼吸一緊,愣視着兒子,心亂如麻。
他原就不擅於思考感情事,他原本單純地愛着親兒,他是一位父親,連同母愛一起給予的親人,他實在不知道球球爲什麼非要愛情不可。但是他給不起,愛情?對燕裘?要他接受,還不如當初就不要重生。
阮元沛大步跨到吳水牛跟前,喝止這失控的年輕人:“閉嘴,燕裘,好好想清楚這該死的究竟是誰在拿燕十六開玩笑?他是你爸爸,你卻一口一口地否認他,可有想過他的心情?!”
燕裘頓時像只炸毛的刺蝟,張揚着滿身尖刺,反脣相譏:“你有什麼資格說我?你心裡明白自己有什麼意圖,陰險狡猾的小人,就知道義正詞嚴地批判我,呵,好一個道貌岸然的‘正義使者’啊,你要是不想事情發展成這樣,當初爲什麼要燕十六替你死?!”
阮元沛難堪,聲音有些沙啞:“那是意外。”
除了這句話,阮元沛實在想不到別的推搪之詞,燕裘的確很厲害,總知道該如何瞄準要害,一擊造成最大傷害。
燕裘呼吸有些急促,他甚至聽見自己的收跳噗嗵噗嗵地一聲比一聲迅速,只是即使血液運行多快,他的腦袋卻很清醒,他明白自己說了什麼,僅有一絲絲內疚很快就被不甘湮滅,他像一頭困獸,一頭被捕獸夾咬住的絕望孤狼,只能不斷地掙扎,弄得血肉麻煩也不顧,因爲感受到危機,而變得狂亂。
他不瞭解,爲什麼每個人都要他放手,都要他死心,然而有誰知道這個希望對他來說有多珍貴。說他貪心不足也好,說他敗壞淪常也行,他根本不在乎,他希望的只是這份戀情得到迴應。
“是不是意外,已經發生的事,你還能開脫嗎?”燕裘不放過獵物。
阮元沛微愕,驀地淡淡笑意爬上臉龐,他是在笑,但也只有皮肉在堆砌所謂的笑,笑意不着眼底:“燕裘,我明白你想說什麼,我欠的我會還……他想做什麼,我就幫着辦。現在,他的意思還不夠明確嗎?珍惜你們原來的感情吧。”
“你!”燕裘雙手攥緊,鬱結心中的怒火無處發泄,他感覺自己快要炸開了。燕南飛本來在旁觀,見他們越來越不像樣,不禁出言喝止:“都夠了,成何體統。阮先生,既然你說得這麼大義,最好能做到,今後離吳水牛遠些。還有燕裘,你也該收手了,回燕家去好好受教育,你會回到正軌。至於吳水牛,有我在照顧,你們都不用操心。”
多完美的計劃,燕南飛覺得這樣能讓一切回到正軌。
的確,他想的不錯,可是一廂情願的理想通常會因爲得不到支持而夭折。
至少阮元沛不準離開小子,燕裘更受不了這種強硬的命令。
“他是我的養子。”
“叔叔,你也管得太寬了。”
他們只顧着掙殷,都沒有注意到難得安靜的吳水牛已經收起嘻皮笑臉,他有一個問題,雖然很想回避它,心裡卻怎麼也忘不了。最後自嘲地勾起脣角,吳水牛輕聲問:“球球,你老實回答我,是不是燕十六害你變成了Gay?是不是爸爸害的?”——
作者有話要說:咱回來了,經歷了26小時的硬坐以後,我感覺自己可以飛昇了……好吧,睡覺去,真的沒怎麼睡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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