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週後,水牛回學校領成績單,燕裘果然沒有來。
雖然是早已預料,可水牛仍止不住心中失落,參加散學典禮也是悶悶不樂的,就連同學們的招呼也不太熱情迴應,大概也對這位熱血小夥的壞心情有所感應,同學們難得地沒有在學期最後一天包圍他。
肖緹和林安自然是感受最深,肖緹特別擔心缺席的燕裘,他的語氣難得地急切:“水牛,你知道燕裘去哪了嗎?我一直聯繫不到他,他也不在家裡。”
水牛趴在桌面上,一手在後腰上打圈圈揉着,此時姿勢不變,卻用哀怨的眼神瞅向大眼同學,直瞅得大眼睛裡滿是疑慮,直瞅得旁邊等候答案的林安終於忍不住拿畫本拍他。
“你賣什麼關子?趕緊說!”
揉腰的手改往腦門上揉,水牛翻了記白眼:“他被燕家接走了……你們暫時不用找他。”
連他都估計不到球球什麼時候會回來,畢竟他現在只是吳水牛,不能大搖大擺回本家要回兒子。他先得等球球氣過後心甘情願地回來,甚至還得搞定燕家,這可不是簡單活。他最瞭解爺爺,那老頭自大自私,早年金戈鐵馬的軍旅生涯造就老頭兒陳腐的絕頂臭脾氣,牢牢抱住那套‘棍棒底下出孝子、鐵拳揮處成人才’傳統教育方式,硬把國家的幼苗當成食人花來折騰,生生地讓一個現代大家族演變成邪教,所有燕姓人不論老少都對老人家言聽計從,每天還得膜拜這位老人,聽取老人在戰爭中獲得成功的訣竅,他從前就曾經多次在老人說得興起的時候打鼾在得來一頓好打。而且老人越活越頑固不化,越活越魔化,估計是跟‘禍害存千年’這條定律掛上鉤了吧,都快成人瑞了,一身老骨頭卻硬朗着,年前就聽堂弟說過老人在街上徒手撂倒一個小蟊賊的事蹟,估計老人要是不多活個十來二十年,不搞個上報紙炫耀的機會,是不甘心了。
“,是這樣呀。”肖緹鬆了口氣,笑容可掬地說:“那是因爲手機號碼也換了?新號碼是多少?能告訴我嗎?”
林安總比肖緹多一分心思,或許跟家庭背景有關,她對陰謀比較敏感:“?哼,肖緹你用腦子想想,他不給我打招呼倒也罷了,怎會不給你打招呼了?以你們的交情,這點事不會忘記吧?”
大眼同學眼睛瞪成兩顆荔枝狀,大得磣人,他支支吾吾地找理由:“或許是他太忙了,看,水牛同學就知道了,是不?”
“我看不一定吧……吳同學,你怎麼說?”林安吊起眉梢,那神態,有些興師問罪的味道。
水牛撇撇脣:“是呀,他算是被燕家人強拉回去的,我現在也聯絡不上他,再等等吧……以後,他會再回來。”
或許是太地驚訝,大眼睛發紅了,肖緹哆嗦了半晌也沒能說出話來。
“這樣呀。”林安翹着二郎腿晃呀晃,轉臉看向窗外,低聲咕噥:“還能回來麼?”
“爲什麼不能呢!”
激動的高吼響起,教室裡鴉雀無聲,所有投向肖緹的目光裡滿是驚訝,畢竟肖同學一向溫吞,這模樣與平日形象相去太遠。
水牛也沒想到小綿羊似的肖同學敢對母老虎林安吼,當時愣住了。
林安更想不到,她長長睫毛彷彿從沒有揚得這麼高,一雙眼睛瞪圓瞅緊他,嘴裡也沒示弱:“爲什麼不能?難道你沒有想過嗎?他在B市無親無故,現在他家親人把他接走了,他怎麼回來唉?就是要回來,也得個一年半載他再考B大吧?可是我聽說燕家在政界勢力很大,那家人一定會給他安排更好的學校,你說他怎麼回來?!”
不得不承認,小女孩分析得頭頭是道,水牛暗暗讚賞。
肖緹一提氣,回吼:“燕裘纔不想回什麼燕家呢,他要回去早回去了,只要他不願意,他一定會回來。”
林安哪是個能受氣的主,立即就拍桌子回吼:“你倒說他能怎麼樣回來?!”
“……他肯定有辦法!”
“哈,洗洗睡吧,哪得有這麼容易!”
“你!總之我相信他,而且水牛也在B市,他一定會回來的。”
林安向杵在一側的水牛瞟去一眼,抿緊脣,好強的她竟然不再爭辯,悶悶地趴下去。
沒想到真能爭贏,肖緹難掩驚訝,他順着林安的視線看去,對上水牛驚詫的眼神,頓時慌了,氣勢不再,結巴着勸慰好友:“唉,水牛,你別太擔心,燕裘會回來。”
二人吵架,水牛全程圍觀,這時候露齒燦笑:“得了,我也相信他會回來,你們有心了。”
“切。”林安也不擡頭:“他要是不回來,我就去拐他……哼,就說我懷孕了,他得負責任。”
水牛和肖緹落了一額黑線,脣角連連抽搐。
“你可別亂來。”水牛拿起畫冊,抽了這女孩的腦袋瓜一記,也不管對方有多驚訝,教訓:“幹什麼都好,搞自殘可就遜斃了,你得對自己負責任,知道嗎?”
長長睫毛輕扇,林安漂亮的臉因驚訝而變得呆木,伶牙利齒也發揮不出來了,畢竟吳水牛一向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這會兒真令她意外。
對於這年輕小女孩,水牛原本還要說教的,但聽清脆的牧童謠響起,拿起手機一瞧便喜滋滋地丟下畫本,擺擺手:“要走了,有事Call我。”
所有人愣怔地看着山民小子跳着小碎步遠去。
林安說:“看那抽瘋樣,是戀愛了吧?”
肖緹一臉苦瓜相,他發現自己不能反駁。
水牛興沖沖地走出校門,跳車候在門外的越野車,接過遞來的面紙一邊拭汗一邊焦急地問:“聯絡上了?”
“嗯,走吧……你確定宋家會幫忙?”
窗外景物迅速後移,水牛本想隨手扔出窗外的紙團給某人的一聲喝給留理回來了,先是撇撇脣,又笑:“不是幫忙,是合作,他們還記恨我當年帶走阿桃……雖然私奔是阿桃提出的啦,但他們一直覺得是我拐走了他們家珍貴的女兒,他們早想整治燕家了。嘿,對於他,這事不過是一個跳板,何況我爺爺跟宋家爺爺似乎有宿怨,一直鬥個沒完,宋老爺絕對不會放過讓我爺爺難受的機會。”
阮元沛一邊注意着路況,一邊分神欣賞少年得意的表情,脣角笑容漸深:“這樣做就沒問題?宋家和燕家都算是你的親人。”
“沒關係,他們鬥着樂了……其實有人在暗暗協調這個。”
“有人?”
“是啦,我之前和阿桃私奔可跑了幾個城市,會留在B市就是他們幫了大忙。”
“誰?”
水牛睨着阮元沛,不覺又動手揉揉腰:“如果今晚不做,我就告訴你。”
阮元沛微愕,片刻後失笑,騰出手來順順小子的毛,柔聲說:“太辛苦了就說,都依你的。”
水牛瞠目,嘀咕:“得了吧,我都不知道嚷了多少次不要了。”
司機差點把腦袋敲上方向盤,幸好自制力夠強,沒有釀成慘劇,但臉上表情已經夠精彩了。
強忍住扶額的衝動,阮元沛重嘆:“下次在點火前說明,不然就是柳下惠也停不住。”
水牛啐了一起,扭過臉去,不讓對方看他臉紅的尷尬模樣。
的確是,自從開葷後,男人又停職閒賦家中,同居的二人經常因小小情況擦槍走火,大白天就幹起那檔事,精力充沛的兩頭男禽獸扭在一起,緩過氣已經是第二天天亮,放|蕩成這得行,要是從前得被安上防害風化的罪名,拿去沉塘了吧?
車子靠邊停下,水牛解下安全帶,推開門跳出車廂,拉拉B高校服的衣襟,笑對大夫人揭開謎底:“是爸爸們啦。”
們?!
大步往高級俱樂部內走,水年看夠了大夫人困惑的表情,才笑嘻嘻地說:“這是秘密,我爸跟我的外父是發小,我和阿桃就是他們暗中幫忙的……這事只有我們知道啦。”
面對少年獻寶似的神態,阮元沛不覺莞爾,大掌輕捏少年的後脖根,這親暱舉止換來少年帶嗔的一瞥,引得他直搖頭嘆息……這小子總是缺乏自覺,成天勾引他也不自知。
英俊服務員迎上兩位顧客,禮貌地詢問,而後把二人帶往餐廳深處。
燕裘被帶到H市一處氣派的深宅大院內,這就是燕家本家,它並不在首都。
燕家四代同堂,雖然大多子孫都因工作需要而長年在外奔跑,也不見得都住在大宅裡,但大宅面積依舊大得驚人。
站在古式古香的四合院內,燕裘想起恭王府,幾年前跟爸爸一起遊玩過的著名景點,這地方倒是跟那裡有幾分神似了。
其實燕裘之所以有這樣的感慨,更因爲他住的院子裡除了衛浴是最先進的,有中央空調,有投影音像配套,有聲控照明系統,卻竟然沒有任何對外通訊的設備,電話沒有,移動電話沒有,電腦更是不可能存在。
環視這院子,不是華麗的牢籠嗎?
他想要出門也不成,守着他的保鏢說是老太爺吩咐的,他不可以與外界接觸。
這時候,他終於確定自己被禁錮了。
再三要求見曾爺爺,終於在今天如願以償,可是他每每纔開口,卻遭到老從手勢指示而噤聲,只能看着老人家慢條斯理地修剪那盆生勢磅礴的風景鬆,甚至得不到邀請進入花架下,直楞楞的站在烈日下暴曬。
老人是有意的,燕裘明白,底子裡遺傳自燕十六的那股犟勁不允許他示弱,於是一聲不吭地直立着,任由互辣陽光把他白皙的皮膚曬得通紅,汗如雨下。
燕裘想到入學時候的軍訓,也有過這麼一趟經歷。
他熬得住,他沒有表面那麼嬌貴。
終於,老人擱下花剪,回頭瞟向神情淡漠的曾孫兒,淡淡地哼了一聲,接過傭人遞上的龍井潤了潤喉,扔下一句:“有話就說吧。”
燕裘輕抿脣,垂眸往地下,表現出尊敬的神態:“太爺爺,房間裡沒有電話和網絡,我之前報考了B大,要跟班主任聯絡才能瞭解情況。”
燕老擱下青花瓷杯,審視自個重孫,着實是沒看出跟自個孫子十六的模樣,倒是跟宋家那小妞一個得行,再加上他聽來了一些狀況,心裡對燕裘就是生不起喜愛來。
“B大?倒是不錯的學府,但我自有更好的安排,你就不用費心。燕裘吶……太爺爺一直沒在你身邊,你過去犯的錯就不追究了,可你以後就得洗心革面,過去交的那些不正不經的壞分子,得徹底地斷掉,太爺爺會給你找適合的朋友。”
“……”燕裘不語,心中卻冷得刺痛。
他不辯解是因爲他知道這不是爸爸,說不通的,何必說。
老太爺這些年不是白活的,太孫不說話,他自個會看,當然知道這小子實在不服,更加覺得這小子頑劣,心裡更加厭惡。
“總之,這段時間你也需要給誰通訊,有需要直接跟傭人講,自然會有人帶給你方便。至於大學,西南政法的霍教授跟家裡關係不錯,已經招呼過,他會單獨對你進行教育,該有的絕對少不了,就回去好好地待,多看些書。阿萊,過會讓青衡他們去陪燕裘談談心。”老人和氣地說下一堆霸王論。
旁邊老傭人點點頭:“是的太爺,青衡少爺他們估計也要下課了,到時候便請他們到裘少爺院裡去。”
“得了,就這麼辦。”老太爺藏在唐裝長袖裡的的手甩了甩,動作有些急仲,是在趕人了。
燕裘乖順點頭:“好的,那我先離開了。”
果然沒有人挽留,還沒走出院子,就聽老人給傭人發牢騷。
“燕十六那小鬼頭果然出不來好苗子,一個樣的叛逆性子,得好好教化。”
“老太爺辛苦了。”
大步跨出院子,走過仿照蘇州園林的庭廊,看似從容的燕裘對這華美景色不屑一顧……這裡比不上他的家。
——不知道爸爸聯繫不上他,是不是正在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