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重人格嗎?”
輕聲呢喃將滔滔不絕的解說切斷,視線從繪聲繪色的演講者身上移開,阮元沛擰滅指間香菸,他沒有忽略沉靜以後那注視他的,深切期盼的目光,可這是希望他說什麼呢?鼓勵或讚許?或許他應該表現出足夠的風度,理智對待這件事,然而蘇奕雷強吻小子一幕橫桎腦海中,風度什麼的,他實在提不起勁,只有理智仍在掙扎。
另一頭吳水牛被沉默氣氛給悶着,窒息感壓在心頭,他受不了了,一撇嘴就主動出擊:“大夫人,你有什麼意見倒是直接說,咱不興拐彎抹角這茬。”
聞言,阮元沛不自覺掂起香菸盒子輕磕桌面,語氣輕淡,未表露任何情緒:“你是決心要管這事了?”
“當然。”水牛眉頭收緊,不太明白阮元沛爲何問這問題,這不是很明確有答案嗎?於是他果斷回話:“我跟卷卷算是有交情,能幫上忙當然幫。”
果然……
阮元沛對這答案毫不意外,只是在意仍是在意,香菸盒子磕打桌面的力道又重了幾分,彷彿能憑藉這一動作卸去一些煩躁,他儘量讓態度顯得更友善,結果連帶呼吸也變弱,幾乎屏息般,他輕聲問:“你真的有考慮清楚了?你有那個能耐幫助他嗎?你並不是醫生。”
“啊?我不是醫生,但是蘇卷卷的主治醫生說過需要我幫忙。”
“那你有考慮過所謂的幫忙,具體指的是什麼?”
水牛瞪大眼睛盯緊一臉嚴肅的阮元沛,總感覺大夫人在這件事上頭表現過分苛刻,剛纔還幼稚地虐待病人,但他也知道大夫人所做一切多是爲他好。
或許這只是過分關心……
“好啦,你不要太擔心,我長得再年輕,還不是原來的燕十六?我吃不了虧。”書客居首發
“燕十六也只會經常闖禍。”阮元沛反駁。
這有力證據把水牛砸矮了一截,他充滿怨念的目光掃向昔日副手,更因爲無法提出反對論證而鬱悶,最後只能認了:“好啦,我會格外小心。嘖,以前那些分明只是我不小心砸壞了一點東西,哪有吃虧啦。”
對於這個‘一點’,阮元沛不予置評,他明白吳水牛已經下了決心要管這閒事,接着蘇奕雷的病有多難治,這個人就要涉入多深。無論是吳水牛還是燕十六,都是認準理就一頭載進去的,義無反顧型。每每思及此,阮元沛就忍不住要重重嘆息,以拇指輕揉額角,卻難緩解頭腦脹痛感,千頭萬緒就好似被貓兒玩糟了的毛線團,糾結混亂。或許關係到感情以後,簡單事情也複雜化,他還清醒,明白這是嫉妒心作祟。因此他忍不住思考,若是換作以前的燕十六,他又會怎樣看待這件事呢?大概只會考慮到可能
引起的麻煩,然後準備應對方案,卻絕不會參與其中並指手劃腳,對燕十六他不會那樣做。可是到了今天,眼前這仍然跟燕十六一樣大而化之,卻是有着少年軀殼的吳水牛,他就總是管不住自己心,去關心更多,考慮更多。或許他並不瞭解蘇奕雷,但他明白那個男人對這小子抱着怎樣的**,從昨天的一吻,從很早以前在納維拉餐廳裡的對峙,他就產生了危機感。
“如果他是想跟你發生關係呢?像情侶那樣……”終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阮元沛問出所擔心的關鍵,且不後悔。
面對疑問,水牛隻把一雙眼睛瞪圓,張開嘴,卻不能立即回答。
“我跟他只是兒時玩伴。”
半晌後,只擠出這一句毫無實質作用的話。
阮元沛輕嘆:“你只是吳水牛,在他眼中的你只是未成年人,還挺沒戒心,大刺刺的,很好騙的。”
“我哪有?!”水牛不依了,但是才吼出這句話,又在阮元沛充斥着指責的嚴厲眼神下蔫掉,目光飄忽躲避,氣炎不再囂張,最他妥協:“好啦,我又怎會想到世上有這麼多同性戀,還都叫我給遇上了呢。你看我跟你,跟老萬,跟孔子、朱飛他們就經常勾肩搭背,不也挺平常的?會沒事就胡思亂想纔有問題呢。”
無法否認,平常人的確不會想這些。
也因此,阮元沛感到萬分無力,只能深深扶額呻吟。是呢,換作是過去的他也不會胡亂想,問題是今非昔比,感情變質以後就再也無法回到從前。雖然他還沒有認真去面對那份曖昧,但不代表他否認對這小子的思慕之情。這不是隊長和副手,不是兄弟,不是友情,是會致人思想遲鈍,鼻腔脆弱,頭腦發熱,心存不純幻想的曖昧感情。
阮元沛十分頭痛,他實在想不透究竟爲什麼,過去與隊長相處的時間也不少,卻沒有戀愛的感覺,如今不過跟少年人相處短短月餘,情緒就來得堪比洪水猛獸,雷霆萬鈞似地掃蕩他的理智,一發不可收拾?
難道做飯,洗衣,擦地板的威力就有這麼大?可他並沒有愛上鐘點工人。
究竟是爲什麼?書客居首發
這對於阮元沛就好比百慕大三角,是人類無法解開的謎題,叫他頭痛之極卻又樂此不疲,反覆自虐。
“大夫人?”將眼前人的掙扎看在眼裡,吳水牛感到爲難,有些怪阮元沛沒有明明白白打開天窗說亮話,怪阮元沛硬是要自個抱住腦袋苦悶。水牛就是那藏不住話的性格,立即就要直述心中所想,可是這才張開嘴,腦海中卻響起的一句話,硬生生地將要出口的話語給堵回去,只剩下一片無言與愣怔。
‘我看阮元沛對你心思不純,他想拐你上牀去,你可別傻愣愣地給他佔便宜了。’
兒子曾經這麼說過,雖然他覺得那只是危言聳聽,而且他認識阮元沛差不多十年,還不瞭解大夫人的性向嗎?大夫人絕不是GAY,但他仍是被那句話給嚇退了。直覺告訴他不能戳破這薄如紙般脆弱隔膜,兒子的事他還沒有完全消化,發小那個病有夠鬧心的,如果再湊上摯友,他是沒有那個心力去兼顧。再加之以他對阮元沛的瞭解,無論答案是與否,結果都會把這個人推得很遠。
思及此,兩行濃眉瞬間聚攏,年輕立體的五官堆砌表現出排斥之情,不理會其它雜七雜八的理由或事實,吳水牛十分肯定自己不想推開阮元沛。
兩相權衡取其輕,他決定留住阮元沛,先忽略其他可能性。
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到了非面對不可的時候,再說吧。
“小子?”
思緒被一聲輕喚打斷,水牛猛然擡頭,對上阮元沛佈滿擔憂的臉龐,於是咧開嘴露出平常的燦笑:“啊?我發呆了。”
阮元沛瞠目,繼而失笑搖頭:“你剛纔不是有話要說?”
“哦。”水牛搔搔腦門,剛纔想的話半句也不能說,只能打哈哈:“哎呀,我都忘了想說什麼啦。”
阮元沛微愕,繼而深深扶額,狠狠瞪這個沒心沒肺的。
“哎哎!別瞪我了,反正你不是就怕蘇卷卷佔我便宜?先別說他做不到,就你對我的瞭解,要是我沒那個意思,他能拿我怎麼辦了?”攤攤手,吳水牛迅速收拾桌上碗筷,神情愜意,語調更隨意。
“你……”阮元沛苦笑:“你小子又一輩子了,怎麼就不改改這大而化之的性格?”
廚房裡傳出少年張揚的語調,和着杯盤互磕聲響,顯得朝氣蓬勃。
“哈!不是有你幫我考慮了?叫我操心這麼多幹什麼?”
“你……”這一回阮元沛真是無語了,笑看晨光和暖,他輕嘆,再也生不氣起來,就朝廚房裡喊:“不想管你這二愣子,我睡了。”
“你才二愣子!”水牛不忘回嘴,突然飆出來抓住阮元沛的手臂,衝口就喊:“大夫人。”
阮元沛垂眸瞄向那隻帶着水和泡沫的爪子,閉了閉眼睛,溼涼感跟掌心溫度一起滲透薄薄衣裳傳遞,讓他心跳加速,他只能閉起眼睛,儘量將語調放平常些,儘量簡短語言:“怎麼?”
吳水牛一咬牙,眼睛瞪圓,臉色堅定地,以充滿警醒的語氣剖白:“我絕對不是GAY,你放心。”
“就這樣?”
“嗯!”水牛猛點頭,一字一句,字正腔圓地重申:“我有結婚生子,我絕對不是同性戀,也永遠不會接受任何男人,你放心。”
阮元沛一手握住門把,目
光落在乾淨雪白的門板上,彷彿這其中有什麼奧秘,值得他這般專注。最後他擰動把手,慢條斯理地說:“你能有這樣的覺悟就好,做完家務就去睡吧,別熬出病來。”
話落,手掌從門把上移開,落在那顆毛絨絨的小平頭上,撫了撫,就輕輕帶開抓在臂上那雙手,跨進門內。
直至門合上,水牛眨眨眼睛,直覺伸手撓撓發癢的頭皮,卻被手上溼冷給弄得一激靈。
“靠!”瞪住溼答答的雙手,嘴裡就蹦出這個字,餘下全給蹶起的嘴脣給堵住了,心裡悶得慌,他暗忖:靠,八點檔看多了,文藝個屁吖,碗還沒擦好呢。
趿着拖鞋,水牛走回廚房裡,決心要把碗擦得亮晶晶,別的先不想。
直至腳步聲遠去,阮元沛纔將後背從門板上剝離,他拖着一身疲累跌入牀鋪中,雙目無神,瞪向天花上透出淡光的節能燈發愣,那小子堅定的宣言彷彿在整個房間裡迴盪,一次又一次,清晰猶如一柄柄利刃,往他心上刺。
可也就這份痛使他想通了。
即使剛纔他腦海中只堆滿狠狠吮吻那雙脣的妄想,卻也明白感情是相互的,既然對方無意,那與其讓毫無意義的表白莫明起亂,倒不如全心守護這份堅持?畢竟它扼殺掉萌芽中的情愫,也就必須顯現出它的價值,不然叫他怎能甘心?
“臭小子,給我記住,這不歸路你要敢走上去,看我怎麼治你。”喃喃自語,說是對吳水牛說的,倒不如說是給自己的警醒之語。
他不走這路,也要傍着臭小子走正途,蘇奕雷休想動歪腦筋。
一屋子人都是鬧了一整夜才睡的,直至午飯時候,蘇奕雷是給餓醒的。他睜開眼睛後,先瞧見簡陋且狹窄的天花板,而後轉眸打量佈置簡單的房間,立即確認這不是他所認識的任何地方。撐起身來,欲裂頭痛感襲來,他五指梳進捲髮裡,不覺齜牙抽進一口涼氣,心肺都冷了。
“嘶……”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頭上撞了這麼多的包,至少讓他確認昨晚又發病了,不知哪個人格跑出來,想了想,說不定是啞巴。
“這一次是撞頭自殺嗎?”
幾乎確認這一想法,蘇奕雷扯了扯身上完好的衣衫,雙腳着地,拎過勾在牀頭的手杖,下牀移近門口,輕擰鎖把,確認沒有上鎖,才小心翼翼地打開一道門縫。
透過門縫只看到一道走廊,他試探了一會纔敢走出去,儘量放輕腳步移動,直至看清楚小小空間。
這是客廳、飯廳和開放式廚房組合,統共也就五十平左右的空間,小得可以。午間陽光透過落地玻璃打落木紋地板上,陽光氣息給屋內增添幾分暖意,翻閱過的報紙隨意擺放,扔在沙發上的電視遙控器,斜疊的CD,還有擦得一塵不染的傢俱,無一不透出生活氣息。
很溫馨的小房子,讓蘇奕雷也不由得放鬆心情,他支住手杖走向客廳,目光巡視小小空間,最後拿起電視機旁的小相架,脣角立即高高翹起。
照片中少年手拿金色獎盃高高舉起,燦爛笑容堆滿臉龐,佈滿汗漬的小麥色肌膚彷彿正散發出陽光味道,讓人忍不住露出會心一笑,替他高興。
“是你家嗎?”蘇奕雷扶額失笑,陌生環境再也不能對他造成壓力,他移步電話機旁邊落坐,不疾不徐地掂起話筒,他需要獲取更多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