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裘並不瞭解雙腿爲什麼會動起來,他竟然會追着一輛汽車跑,這種連初中生都會唾棄的狗血橋段究竟爲什麼會發生在他身上?他真的不瞭解,他只知道當時理智已經派不上用場,腦海中茫茫然蒙上迷霧,只知道做唯一能做的。
驀地,光可鑑人的車窗玻璃降下來,竟然有人從車窗鑽出來,誇張地抱成一團在地上滾動一週,又立即跳起來。
連串動作流暢通順,彷彿對此十分熟習。
燕裘止住腳步,愣怔地看着吳水牛一條大型犬似地撲過來,興奮快樂的神色,只差沒把尾椎翹起來搖一搖。
“球球!”吳水牛熱情飛撲,就是撲了一半才意識到情況不允許,可是剎車已經來不及了,就硬生生地扭轉身形往旁邊撲去,真真實實地撲街了,順帶一米的慣性滑壘。
沙地一聲,塵土囂揚。
痛,他大爺的痛!
吳水牛趴在地上抖啊抖,在心裡把滿天神佛罵了一遍,順道將修路工人乃至混凝土通通問候了一遍。
燕裘哭笑不得,趕忙將人扶起:“你怎麼……就知道衝?”
被挽扶着爬起來,吳水牛隨意用袖子擦擦臉上破皮的傷口,咧嘴笑,就是這一摔給咬破了嘴脣,咧出一口血牙,觸目驚心。
燕裘額角跳了跳,再看這身被蹭破的校服,跳頻更密集。
“你怎麼在這裡?”吳水牛壓根兒沒在意這點小傷痛,搓搓手就問。
燕裘借推眼鏡的動作掩飾,揉了揉額角,輕嘆:“別說了,先去保健室。”
“我不……”需要。
“走。”
沒有多餘的勸說,不容置喙的冷眼一瞥,吳水牛就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山民小子垂頭喪氣地跟在清秀眼鏡少年背後,幾乎走出個內八字來。
上了幾層樓,剛剛拉開保健室的門就見到那身穿白袍的保健老師正在剝橘子,聽見開門聲,墨黑眼珠子順着生得嫌過分妖媚的線條流向眼角,瞥了他們,眉梢順帶一吊,目光往吳水牛身上溜一圈,再定在燕裘身上:“會消毒和貼OK繃?”
燕裘輕輕點頭。
“很好,人家正忙,自便。”話落,又專心撕那一絲又一絲的白色桔絡。
燕裘沒說什麼,他讓吳水牛坐在牀上,因爲椅子都被保健老師的屁股和長腿給佔住了,燕裘沒有理會吳水牛張口結舌的表情,徑自往架子上取藥品。
“方老師,消□□水?”
“剛纔有個笨蛋放在最裡面的牀位上啦。”
“找到了。”
平和的談話在進行,吳水牛卻糾結了,打從進入保健室以後,他的目光就沒有離開過這保健老師。他是第一次來保健室,今日一見,真是五雷轟頂。他傻傻地瞪着這老師,不敢置信,剝橘子而已,用得着把尾指翹得老高?我就我,人家個什麼勁?這傢伙該不會是……
“Gay?!”
燕裘拿着藥水瓶的手微抖,接着繼續動作,彷彿不以爲意。
保健老師終於不再執着去撕桔絡,他挑眉睨着這口沒遮攔的山民小子,興味地笑問:“這身傷是因爲禍從口出?”
“不,就是跑得太快,摔着了。”吳水牛側眸瞥向燕裘,後者正專心蒐集可用藥品,明顯藥物過分分散,讓人有一番好找。
“嗯哼。”掰開橘子分給學生一半,保健老師笑盈盈:“娘娘腔跟Gay是兩種不同的概念,Gay也可以很Man,娘娘腔也可以是異性戀,人家就特別喜歡漂亮的女王,像七姑娘,可惜她被魔鬼搶走了,哎呀,想起來就讓人家好心痛吶。”
白袍俊美男捧心嬌喘。
“……”水牛落了一額黑線,一邊啃橘子一邊翻白眼:“她還算有腦子,沒有挑上你。”
“人身攻擊?真是壞小子。”話落男人攝起蘭花指甩媚眼。
被男人妖嬈的媚眼給shock到了,水牛張着嘴任由一口橘汁漏出——爲什麼B高會有這種極品?!
燕裘已經把藥品收拾完全,順手將夥伴掉了的的下巴託回去,拭掉橘子汁,再行清理傷口和上藥。疼痛總算讓吳水牛回過神,他一邊齜着牙抽氣,一邊讓自己坐穩,好給燕裘料理。
白袍娘娘腔保健老師卻來勁了,特意拖着椅子粘過來自我介紹:“保健老師方鴿,可以喚人家鴿子。”
“滾。”水牛咆哮一聲,額上青筋爆現。
“嗯哼,牛奶巧克力,你就是最近攪得校內風起雲涌的吳水牛吧?B高L班全能體育特別生,據說你剛纔還在B大鬧得沸沸揚揚的,說是要找小蘇。”
“咦?你怎麼知道?”才兩小時前發生的事,不會傳遍全校了吧?
“嗯,親愛的,你不知道有校園論壇這回事?”方鴿發出意味深長的單音,仔細地端詳眼前人。
吳水牛被瞪得有些發毛,拳頭癢癢了,一邊深呼吸一邊警告:“別再盯着我看,揍你哦!”
眉梢一跳,方鴿笑眯眯靠回椅背上,指腹撫脣,嬌笑道:“等你跟小蘇再親暱一些,就幫人家問問他爲什麼歸國,好不好?”
“哈?”吳水牛茫然,蘇奕雷歸國還需要特別原因?
燕裘手上微抖,直讓水牛痛得狠抽一口氣,而他只是輕聲道歉:“抱歉。”
水牛哪會怪兒子,立即陪笑臉:“沒關係。”
撫脣的手指猛地頓住,目光在二人身上來回巡走,方鴿恍然地挑眉。
“聽你說的,你不是跟蘇卷卷關係挺好?自己問去。”
“不行,他不願意告訴人家。”
“也對,是我也不會跟你說。”
“……小壞蛋,人家灌腸的手藝可好,要嚐嚐?”
“滾,你再娘也是個男人,小心我把你揍得滿地找牙。”
“你壞~”
吳水牛被這聲嬌嗔鬧得青筋直冒,差點要翻桌子,幸好燕裘及時按住桌面,對他搖頭。
燕裘說:“處理完傷口再翻,現在你需要他們。”
“哦。”水牛立即危襟正坐。
方鴿輕輕啃咬食指,瞅上燕裘一眼,埋怨:“不好玩。”
燕裘動作加快,只想儘快離開保健室。
“吳同學,說真的哦,你替人家問問,以後人家無條件給你的請假條簽名,無論任何時候。”
“靠,你這作風還當老師?誤人子弟。”罵了一句,吳水牛眉頭皺緊,也產生了疑問:“爲什麼一定要我?找別人問不成嗎?”
“不行。”方鴿擡手輕輕地擺,娘味十足,又笑盈盈地說:“他喜歡你這種類型,或許你能問到,我就絕對不行。”
這個答案在吳水牛心中造成十級大地震,他不能更加震撼了,瞠目驚吼:“你說什麼?!”
窗戶上的玻璃立即抖三抖。
燕裘蹙眉,正欲開口終斷談話,吳水牛卻先一跳蹬地跳起來,一把將他摟住狠狠摁進懷裡。
山民小子扯開嗓子斬釘截鐵地吼道:“蘇卷卷果然是個戀童癖!”
方鴿怔住,細長丹鳳眼睜成圓圓杏眼,雙脣微張露出兩顆板牙,頓時從狐狸變成了兔兒。
燕裘也過了好一會才緩過來,掙了掙,環抱他的雙手卻很緊,他只好拍拍山民小子結實的肩膀。
“我不能呼吸了。”
吳水牛猛地回過神來,趕忙鬆手,他惴惴不安地看着兒子將歪掉的眼鏡架好,支吾着解釋:“燕裘,我這是……被嚇到,不是有意的……”
“嗯。”燕裘並不多話,撂下這攤子,把吳水牛往門邊帶了帶:“走吧,都弄好了。”
“可是他……”吳水牛忍不住看向愣怔狀態未解除的娘娘腔。
“方老師只是喜歡逗人。”燕裘平靜地說。
“是嗎?”水牛將信將疑。
“是的。”燕裘語氣肯定,在水牛迴應前先發制人:“難道你不相信我?”
“相信。”吳水牛反射般做出回覆,在看見燕裘淡淡的微笑以後,心情就像在問答比賽中得到加分一樣,既興奮又慶幸。
“走吧,肖緹很擔心你,林安也是。”燕裘溫和地說,不讓吳水牛有胡思亂想的空隙,帶着人就離開保健室,行進期間他不着痕跡地睞了那衣服上污跡一眼:“怎麼把咖啡弄到校服上了?這很難清洗。”
低頭看一眼慘不忍睹的校服,水牛虛笑:“都怪蘇卷卷,都一把年紀了還幼稚得要命,他把咖啡潑到我身上了。”
“哦?爲什麼要潑你。”眉頭輕蹙,燕裘對上水牛的目光,又添了一句:“他不像那麼幼稚。”
“不像嗎?”吳水牛卻不以爲然,他記憶中的蘇卷卷就是個睚眥必報的小傢伙,當初他被爺爺強行帶離鄉下,前一天答應帶那四白眼小海帶上山澗裡捉小魚,就因爲承諾未兌現,直至分別那小子不僅破口罵他‘騙子’,還打樹上扔他石頭,那傢伙小氣得要命呢。水牛瞥了燕裘一眼,注意到那份執着,沒轍了:“開始是他不小心噴了咖啡,然後我氣不過,就還他一口可樂,然後那傢伙潑咖啡,我就潑可樂,於是……”說到最後,吳水牛自個不好意思了,老臉燒紅。
不用仔細描述也能想象出當時激烈的戰況,然而燕裘不但沒有被逗笑,胸口裡反而像堵着些什麼,悶得慌。
“既然他那樣小氣,以後就別跟他來往。”燕裘儘量表現得客觀地給出建議。
水牛卻從中嗅到一絲陰謀的味道,不覺悄悄觀察兒子,語氣平淡地回了一句:“那你也會遠離他嗎?”
燕裘被堵着,眉頭堆起深深的川字,銳利目光隱藏在鏡片後。
“我並沒有親近他,奧林匹克競賽近了,你有把握應付嗎?”
話題被圓滑地帶開,吳水牛的直覺告訴他不能執着,不然會將敏銳的人徹底推離值得信任安全區,所以他選擇順着臺階下。
“沒有哦,那些試題複雜得要命,簡直是變態。”
“我每年都會幫肖緹補習,你要一起?”
“好呀。”吳水牛笑呵呵地答應,差點沒跳起來歡呼,這發展實在太棒了,兒子主動接近總是好事,不過:“燕裘,你爲什麼會喜歡上年紀的男人?”
燕裘愣住,錯愕地眨了眨眼睛,舉止間透露的無措總算讓人感受到17歲該有的純粹,好一會他才苦笑:“因爲我喜歡的人是個大叔,走吧。”
“你喜歡的人是誰?!”
驚嚇過後是澎湃的求知慾,吳水牛緊隨着燕裘,追問。
“我不想說。”燕裘態度平和,卻表現出足夠的堅定。
“是怕我會到處說?不用擔心,你只管說就好,我絕對守口如瓶!”水牛舉指發誓,心裡補充:然後用拳頭讓那大叔永遠不敢染指我的兒子!
“不,我只是不想透露他的身份。”燕裘頓了頓,又淡笑:“會對他的事業造成影響。”
事業?吳水牛急步追上已經走出兩三米的瘦削背影,張口欲問,卻被燕裘輕巧地帶開。
“肖緹和林安都很擔心你,趕快回去。”
“球……燕裘,等等我!”
最後水牛當然沒問出個究竟,還吃了林安一頓整治,小女娃就是悍,很有未來惡妻的架式,直把水牛治得沒話說,乖乖懺悔了無技術逃學的罪過,發誓以後得帶技術地逃學,做到一不留罪證,二理直氣壯,三報告到位。
被小女孩戳着腦袋罵,水牛心中直呼龍遊淺灘。
放學後他原本打算跟燕裘和肖緹一起走,卻接到大夫人一通電話,說是辦案後恰巧經過,順道拉他回家,那水牛隻好撇下兒子和小朋友,投奔大夫人去。
因爲他也有急事要找大夫人商量。
阮元沛看着跳上副駕駛座的人,眼睛圓睜:“你確定你今天是上學,而不是打仗去了?
水牛低頭看一眼校服,憨笑。
阮元沛輕嘆,心裡思量着明天給這小子重新訂一套校服。
昨天經歷了婚禮,真把我忙得夠了,一整天沒停下來的時候,我這姐姐東跑跑西跑跑,幸好有伴娘幫忙撐着,我才得以保留雙腿,回家後立即睡得像頭豬。
家裡成了噴花裝飾場,五顏六色……禽獸們昨天可玩爽了,可憐人家這個開門的,被噴成了聖誕樹!今天還要打掃,嗚嗚……
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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