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把上一隻指示牌掛起,維護中三隻大紅字左右晃動,紳士們一臉困惑,最後只能轉往另一層去解決內需。
燕裘雙手抱胸,默默注視那撐住門,垂頭喪氣的人,不想這景象配搭牆上扭曲抑鬱的抽象畫竟然異常地和諧,沒來由地,原本有些壓抑的心情似乎也漸漸恢復,燕裘的臉上不自覺有了笑意。
燕十六正在深呼吸,滿腔怒潮洶涌難以自抑,他眼睜睜兒子受人欺壓卻無能爲力,這叫他怎能原諒自己呢?可是事到如今也不能對無辜的球球撒氣,那隻會將兒子推得更遠。想到這,十六長長吁了口氣,緩緩轉過臉來,滿面悲慼給燕裘的笑容一撞,扭曲了,直接向油畫靠攏。
“你怎麼還能笑?剛纔蘇卷卷那傢伙在威脅你對嗎?那丫的如果敢對你動手,我非滅了他不可。”越說越激動,十六把門板敲得砰砰作響,門外的人還以爲工程進行中。
聞言,燕裘臉上訝異神色一閃而過,他又沉靜地隔着鏡片觀察這個人,沒有忽略校服上的污跡,還記起之前阮元沛摘樹葉的動作,他沉吟片刻纔不太確定地問:“你在跟蹤我?監視我?”
“不,我是在保護你。”十六氣結:“我怎麼知道蘇卷卷有什麼不良居心?!你看,他剛纔不是要碰你的臉?要不是你及時擋住,天知道那傢伙會有多猥瑣?!他是什麼人?!就是一個教授,他怎麼可以親你,怎麼可以碰你,你也真是的,你應該揍扁他,以你的身手不可能做不到!”
“……親我?”
燕裘微愕,而後蹙眉,他不記得蘇奕雷什麼時候親過他,不過眼見吳水牛焦急的模樣,他卻不想澄清,心中暗忖:就這樣吧,讓他擔心。
指節推高鏡架,有意無意地遮去脣角細微的上勾,燕裘故做憂愁,悠悠一嘆:“這是西方禮儀。”
嘆氣?球球竟然嘆氣?!
十六立刻炸毛,要知道他的兒子從前嘆氣都只會因爲他這老爸犯傻,現在卻給這個蘇卷卷弄得嘆氣了?憑什麼?!
“西方個屁,他就是個地道的中國人,西他爺爺,敢佔你便宜?老子今天就要將他揍個生活不能自理。”十六又是擼袖子又是瞪眼的,大有立即衝出去把蘇奕雷吊起暴打一頓的架勢,然而他才轉過身,由於衣角被扯住,他就硬生生地把臉拍門上去了,眼眶接着泛紅,淚汪汪的……鼻子好痛。
“球球?”十六轉過身,一邊揉鼻子一邊抹眼淚。
燕裘咋舌,他按了按額角,更是無奈:“吳水牛,別幹犯法的事。”
十六捏着鼻子甕聲甕氣地說:“怕什麼,我這個年紀犯事最多就是進少教所或者緩刑,弄些手段就行了。”
“……”燕裘支着眼鏡,暗歎:“我說了,別干涉我的事,這一切都是我計劃好的,別來打亂我的計劃,你只要等着就好。”
十六根本聽不懂燕裘說什麼,但他知道自己要說什麼:“不干涉?你都差點要被欺負去了,可別逞強。”
“欺負?”燕裘失笑:“他要是動手,我也不輸他,其他的,我也不是付不起,我說了,我有計劃。”
什麼付不付得起的,十六要聽得雲裡霧裡:“他要什麼?要錢?你不是有很多,給他。”
“錢?你真該好好認識法律,何況他不缺錢。”至此,燕裘不想再深入,他凝視着吳水牛,將那洋溢的困惑與擔憂神色看進眼裡,他真心地低嘆,從兜裡掏出手帕遞上:“上這裡也對,你該把臉擦擦。”
十六接過仔細對稱摺疊的白手帕,巴巴地眨着眼睛,好一會才轉臉看向鏡子,鏡中髒兮兮的花臉貓挑高了眉。十六接到肖緹電話以後就追蹤騷包車的GPS過來,然後一直匍匐在餐廳外的草叢裡監視,也難怪會弄得這麼髒。
眼見十六往臉上一陣狠擦,燕裘眉頭漸漸蹙緊,他伸手打開水龍頭,清水從天鵝造型的噴嘴噴出:“用水。”
十六立即俯身洗臉,一邊拭着臉上水跡,他執着地追問:“他不要錢,那他想要什麼呢?”不會有戀童癖吧?我兒子這麼出色,被人看中也不奇怪。越想越有可能,十六心裡那個焦急,整個腦袋好像被數輛火車輾過似的難受。
燕裘抿脣微笑:“不是你想的那樣,他不喜歡我。”
“是嗎?那他爲什麼願意幫你?”十六將信將疑,畢竟他不知道蘇奕雷想幹什麼,但世上絕對沒有白吃的午餐,沒有無緣無故的幫助,那個蘇卷卷究竟圖些什麼呢?
“因爲我是燕十六的兒子。”燕裘笑得如沐春風,特別溫文無害:“水牛,你不用想太多,等我進了B大就好,以後……會好。”
又是跳級,十六眉頭皺緊:“你一定要跳級是吧?”
“沒錯。”
“爲什麼?”
“因爲我要早些自立。”燕裘沒有忽略對方愣怔的表情,不覺失笑:“我是孤兒了,失去了庇廕,我也要自強不息,對嗎?”
面對這樣堅強的兒子,十六幾乎啞口無言,他支吾了半天才說:“那也沒有必要這樣吧?你有錢,燕十六留給你錢,還有阮元沛!對,他可以幫你,你看他不是跟那個布魯更稔熟?要他幫忙就好了,我替你說去。”
然而燕裘卻沉默了,他默默凝望眼前人,細細地端詳,將那臉上漸漸褪去的積極,將不斷濃郁的困惑還有發愁的模樣看進眼裡,而他只是乾澀地扯了扯脣角:“你覺得他害死我爸以後,我還能信任他嗎?不,我不能。比起蘇奕雷,他更難讓我忍受。”
十六傻眼,他想不到兒子會怪阮元沛,他的兒子一向理智,一向明白事理,一向聰明,一向比他更擅長思考,怎麼就……想不通呢?雖然他不想死,但不得不承認那一次意外死亡完全是取決於他的個人意志,硬要怪罪誰,那就只能是那放槍的兇手。
“不是他……”
“對,不是他的錯,但不是每一次理智和都管用。”燕裘淡淡地笑,年少清秀卻盡是苦澀,他伸手扒了扒流海,少年白皙修長的手指撫過光潔額頭,似乎籍此可以減輕泄露內心脆弱的尷尬:“你明白嗎?如果我因爲一次意外而死,我的爸爸也不會原諒不小心造成意外的人。”
是呀,他不會。
十六慾言又止,最後一拳捶在大理石臺上,他苦惱地撓抓腦袋:“不能是阮元沛嗎?那……燕十六還有其它朋友,值得信任的朋友,你知道的,對嗎?”
鏡片後一絲異樣情緒閃過,燕裘淡定地回答:“我並不是在尋找一個幸福快樂的新家庭,我說過我要獨立吧。”
“但你怎麼可能相信蘇奕雷?”
“我沒有說過相信他。”
從容應答,燕裘動作自然地爲山地小子整理衣裝。
十六微怔,這感覺熟悉極了,當他還是燕十六的時候也經常受到兒子照顧,自從家裡沒有女人,他和兒子就自覺分擔母親的職責,只是想不到今天他卻是吳水牛,兒子則成了同學,成了這種淺薄的關係,太過不可思議,也太過荒誕,十六不禁失神,心中嚐到微微的酸楚,味道並不好。
他不後悔救了大夫人,卻不得不憎恨自己沒有爲兒子考慮周全。
但是至少他回來了,總比死透的好。
想罷,十六剛剛蔫下去的鬥志再次燃起,他搓去掌心薄汗,試探着說:“燕裘,你現在願意好好聽我說嗎?我有些事想告訴你。”
燕裘抿緊脣,撿起被用得皺巴巴的帕子,避開充滿稀冀的注視:“如果你又試圖用那種‘我是你老爸,我變成一個年輕人回來了’的拙劣謊言來安慰我,即使是善意的,我也不會原諒你。”
“我……”真是你老爸呀!雖然這般說着,但燕裘的話具有足夠的威嚇性,十六硬生生地剎住了,沒敢往下說。
“行了,我知道你的好意,但……等我們更熟悉,等我們都18歲以後,我再聽你要說的話好嗎?”
“爲什麼是18歲?”十六困惑,18歲是成年,成年了又怎麼樣?
燕裘淡淡一笑,鏡片後微翹的眼睛有了弧度,像月芽彎彎的上弦:“也不足一年,我們纔剛剛成爲朋友,正需要慢慢認識。”
對呀,合理。
十六連連點頭,被承認是朋友,他感覺已經大大地進了一步,不覺心生欣喜。可是想到這一年內燕裘又要被蘇卷卷騷擾,才亮起來的臉色又再次沉下:“但是蘇……”
“我會應付他。”指尖將金絲眼鏡推正,燕裘從容淡笑。
十六癟着嘴,嘀咕:“燕裘,你別告訴我……你喜歡蘇教授。”
燕十六心裡已經叫囂着求神拜佛希望兒子的腦袋不要被驢踢了,不要去喜歡那傢伙,但表面上他只能屏息等待審判。
燕裘微愕,繼而失笑:“我愛着一個人,但不是蘇奕雷。”
“誰?”十六瞠大眼睛,湊這去,迫切地問。
燕裘不笑了,他不着痕跡地退後一步:“有一天我會告訴你,但不是現在。”
十六傻住,心裡想了數遍,值得慶幸的是兒子到現在還沒有跟誰特別親密,如果不是蘇奕雷,那就指不定還是單戀,或者那傢伙不在附近,這樣……他還有可能憑這一年時間讓兒子改邪歸正。
想到還有轉圜的餘地,十六重重舒了口氣,笑咧開嘴:“好哦,你一定要告訴我。”
“一定。”
笑容又加深,十六追問:“那你至少告訴我,他是怎麼樣的人,可以吧?”
燕裘卻扯了扯脣角,繞過他走向門外。
“唉?怎麼不回答我呢?”
“走吧,他們在等。”
十六蹙眉,緊緊跟在兒子身後,開始籍着對兒子的瞭解努力思考。以球球的審美觀,似乎比較喜歡跟純情的人交往,但現時爲止最純情的只有肖緹,可那小子跟球球也沒有眉來眼去,應該不是那種關係。
那是誰呢?
燕十六百思難解,一臉愁容,更沒注意到前方的燕裘悄悄回首投以一瞥。
燕裘默默將視線移正,若有所思。
“三位先生,可以請求你們……稍微安靜嗎?”
餐廳經理一額大汗抹也抹不完,這克拉克博士、蘇五少、阮隊長可都不是省油的燈,他不敢惹,也惹不起,只好戰戰兢兢地勸着,就怕音量稍微高一點就要讓這些爺耳朵不舒服了,即使不要他滾着離開B市,就要他滾着離開這半山餐廳也夠了。
剛纔的鬧劇已經引起騷動,三人知道過分了,也願意合作,安安靜靜地落座。
經理如釋重負,一邊陪笑一邊讓服務員遞上一瓶紅酒:“這瓶Mouton Rothschild是本店贈給三位先生的,希望三位能享受愉快的晚餐。”
這瓶紅酒的價值少說也上千元,餐廳是想要留住這三位高消費的客戶,盛意拳拳讓人感動,布魯和阮元沛都默默接受好意,服務員利索地開瓶,準備給三位大爺添酒,可是瓶頸卻被人輕輕托住。
經理額上又冒汗了,不爲別的,就爲這個人是蘇奕雷——蘇五少。蘇家人麻煩,無論是本身麻煩還是惹麻煩的本事都屬極品級,他怕這少爺有什麼奇思妙想,要爲難他。
蘇奕雷卻沒有看經理,他的目光始終落在阮元沛身上,此時他就像身穿銀甲手握聖劍的勇者,面對有趣的獵物,戰意昂揚:“Mouton Rothschild雖然不錯,但布魯跟阮先生再會畢竟值得好好慶祝一番,何不來一瓶Petrus?”
價格從千位數瞬間跳躍到萬位,經理悄悄捧心,努力掏挖得體的語言來替換差點出口的國罵,沒等他想好,一張白金卡遞上,他呆呆地接過。
“82年Petrus。”遞出信用卡,蘇奕雷看也不看周邊投來的探視目光和竊竊私語,他微笑着問:“或許你們想飲用年份更好的,61年的?那我就得打一通電話。”
布魯還瞪着眼睛,一瓶幾萬塊的紅酒已經是頂級享受,還要提幾十萬一瓶的?也太燒錢了吧?
“不,這太讓你破費了。”
“不,錢就是用來花的。”蘇奕雷側眸望向阮元沛,淡笑着等待答案。
阮元沛沒有忽略那樣明顯的挑釁,但又如何?難道要他開車撞樹以彰顯自己不輸這傢伙?太蠢,但是來而不往非禮也,他一向懂禮貌。阮元沛淡淡一笑,從容地回話:“我是一個粗人,與其牛嚼牡丹,不如給我俄羅斯伏特加。”
幾十萬對幾百塊,一個是讓味蕾享受的酒王,另一個就是嗆人的酒中瘋子,花劍遇上電鋸,怎麼比?旁人聽着也禁不住拭一把汗,暗暗看這次較量如何收場。
蘇奕雷眯起眼睛,輕輕哼笑,語氣輕鬆,就像在玩笑:“喝那種酒還不如喝工業酒精,不是欠虐麼?”
阮元沛也在笑:“如果工業酒精喝不死人倒也無所謂,總比起華而不實的奢侈品更實在。”
嘖……
布魯感受到這戰意沸騰,苦了臉容:“唉,你們這是……”
經理也苦:“那是要哪一種酒?”
蘇奕雷犀利地睨向經理,斷然命令:“Petrus!”
“俄羅斯伏特加。”阮元沛從容淡定,滿臉笑容卻不能掩蓋那不可拂逆的魄力,儘管他已經儘量溫和。
“粗野。”
“呵呵。”
無形中電光在二人身邊交織成網,噼啪擊響,似乎還能嗅到不尋常的焦糊味兒。
經理滿頭大汗直奔黃果樹瀑布,他考慮是不是自動滾出這餐廳,也比現在舒心。
“或許……兩種一起上?”
電光一下子轉到經理身上,未等這經理自動自覺去滾,有人摻話。
“喝酒當然是俄羅斯伏特加,紅酒是娘們的酒,喝了不過癮。”
所有目光聚焦在活力的山地小子身上,包括一些正在喝娘們酒的紳士們,眼神有那麼些炙熱,然而後者卻不以爲然,硬把注意力集中在選酒上頭。
此時卻又有人插話。
“肝不要了,就捐給有需要的人,錢太多了,災區正缺。”燕裘不冷不熱地來上一句,而後對經理說:“對不起,酒都不要了,這桌上有未成年人,上牛奶吧。”
死寂降臨,阮元沛看一眼失望的十六,立即附和:“上牛奶,要溫的。”
這下輪到蘇奕雷苦了臉,用極厭惡的語氣反問:“喝牛奶?”
十六酒蟲被壓抑,滿肚子氣,就沒好語言:“你可以點酒,然後整瓶吹掉。”
“……”
吹一瓶Petrus?
蘇奕雷閉嘴了,他可以燒錢,但不可以丟人。
作者有話要說:修錯——
好吧,雖然[‘燕裘’心裡已經叫囂]這個大BUG可以誘起更多的評論,但明顯他不應該存在……因此糾正之……
我飄……今天與人談了關於監護權的問題,法律什麼的太麻煩了,所以此文當中有些爲了劇情不得不含糊化的法律依據,請大家不要糾結,也在此聲明,本小說爲小白言情文,請別當說明書或者紀實看。
當然,如果哪位懂法的筒子見到某小白霧文中有大BUG出醜,可以指出,也好讓某長個見識。
就此,縮下。
修……
.糾結本人者,拖下去調戲五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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