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空的大中午,B市某男士精品屋顯得生意淡薄,店員們呵欠連連。
清脆門鈴聲破沉寂,店員們原先稍顯呆滯的目光霍地晶亮,原先略顯陰沉的店面也彷彿因爲俊俏大帥哥和陽光小夥子的蒞臨而鮮活起來。
“再過幾天就是球球的生日,他要十八歲啦,我們合着送他一塊像樣的手錶吧?”邊說着,水牛表掏出錢包,令人意外的是,這少年人的現款還真不少。
阮元沛輕揚眉:“什麼時候存的錢?”
提及這個,水牛不由得把犬齒亮出,咧着嘴得瑟地笑,: “不就是你給我的零用錢攢起來了?”
“有這麼多?”
根據目測,那疊錢少說也有五六千塊以上,不過幾個月,竟然有這麼多零用錢嗎?阮元沛感慨之餘,也着實想不起來自己出手竟有這麼寬綽……雖然他本來也不吝嗇。
“嘿嘿,我又沒有什麼要花錢的地方,你給我的零用錢一部分寄給回鄉下,另一部分就破着啦。”水牛左顧右盼,趴在玻璃展示櫃前,眼珠滴溜溜地轉動,仔細觀察那一塊塊在燈光下泛出金屬光芒的,價值不菲的腕錶,嘀咕:“原來我就準備在他18歲的時候帶他去報考駕照,然後送他一輛車子的,可是……”
後來的話,也聽不見聲音了,只見那嘴脣蠕動,似乎還在念叨着什麼。
阮元沛微笑不語,輕輕拍一記小子的後背,指向其中一塊表。
“這個嗎?”水牛支着臉仔細打量造型典雅大方的手錶,看看價錢,是不低了,可是他總覺得缺了些什麼,語氣也掩不住猶豫。
“小子,送禮物其實不一定得送名牌,如果你真要送他手錶,不如找人訂做一隻。”
“訂做?”
水牛稍稍思索,也覺得這提議不錯,笑容再次綻放:“是,我真傻了,就一塊腕錶沒有什麼作用,就依你的吧,有你在真是太好了,那這些錢還給你?”
“不,你寄回家吧。”男人真心笑開,其實他也不求什麼,被需要就是最棒的回報。
水牛也不矯情,他和大夫人之間不帶扭扭捏捏那套的,他把錢揣回兜裡,心裡定了個時間,決定把錢寄回吳家。
“嘿,那我來做大餐,慶祝我家老爹又有錢熨了。”
“熨?”
“嗯,他喜歡把錢熨得筆直,然後藏起來。”
“……”阮元沛雖然不是溫室裡的花朵,不至於鬧出‘何不食肉糜’這種笑話來,可是見到這樣窮酸的事件,脣角還是夠不了一陣抽搐,他甚至想到如果老人家把錢熨過頭給燒起來熱鬧情況……太熱鬧了。
“嘿,窮人家唄,二毛五分也惜着花,哪像我們大手大腳的,等我工作掙錢了,再給他們改善生活就好。”水牛聳聳肩,往前兩步卻見大夫人木頭樣杵着,就退兩步把人牽着走:“對啦,順道去把機票買了吧,反正也不差幾天了,是不?”
面對少年的希冀,阮元沛不能拒絕,雖然他認爲機票從網上訂購比較方便,不過……多走幾里路就當是兜風吧。
“嗯,走吧。”
又是門鈴清響,店員們只能探着脣角感嘆美男們來去如風,揮一揮手,不留下半張鈔票。
二人走出空調房,在烈日下走向小車,阮元沛一手挽住水年的腰,另一手撥打電話,當他們上車合上車門,暗處跟蹤的人也便衣警員逮住。
“這種雜碎,老子一分鐘就能放倒了。”水牛趴在車窗上,低喃着,語氣無比鬱悶。
阮元沛卻沒有順從他:“給我忍住,別給燕家機會,你想進少年監獄、回家種田或者遠走他鄉,從此銷聲匿跡?”
水牛一撇嘴,轉移話題:“那個老大還沒找着嗎?效率真TMD低,他們在搞什麼?”
阮元沛剛剛發動車子,聽見水牛發牢騷,失笑:“他們把人困在城裡已經很了不起,而且最近也削掉了他們不少人,估計就快結束了。”
“嗯,儘快吧,不然拖久了,狗急跳牆,不知道會幹出什麼事來,指不定會背個炸彈到鬧市搞自爆。大蘿蔔給我們看的那份資料,不是說那混蛋有精神病嘛?”
“放心,這方面孔子懂得,他會安排。”
“那倒是。”
水牛摸摸腦門,總覺得心裡堵得慌,總是難以開懷……這事情一天不解決,就得不到安寧吧。
情人之間雖然沒有心電感應,卻有一顆特別關懷的心,阮元沛是感受到小子的不安,不禁放緩車速,單手把副駕駛座上的人撈過來輕吻:“相信他們,事情會解決。”
少年感受鬢角溫柔的輕吻,原本還煩躁不已的心情瞬間得到安撫,他自覺愉快多了,不示弱地嚷嚷:“我當然相信他們。”
阮元沛笑而不語,車子在行進。
這裡比起一般影視劇照中的祠堂更寬敞,長明燈守着神龕,映出牆上幾幅畫象的輪廓,僵硬呆板的目光似乎正與你目光相接,欲語還休的感覺。這些遺照據說是老太爺發家以後找名家依照燕家一些遺物繪畫的,燕家似乎也曾是一方鄉紳,而且曾經出過武狀元,不過在燕老太爺那一代,是貧農。
祠堂是採用古式建築設計,軍練木搭的框,青磚砌成,還經過專業風水師設計,特別風涼水冷。夜風透櫺,把屋子吹得涼颼颼的,可長明燈的一撮火光卻偏偏不帶半絲搖曳,森森地令人毛骨悚然。
燕裘跪在祖先牌位前,把那些名字逐個參詳過了,就從名字也能看出來一個家族幾度的興衰的過程,他發出幾可不聞的低嘆。好一會,他確定沒有人監視才迅速伸展雙腿,要知道,即使有蒲團墊着,經歷長時間跪坐仍然帶來極大壓力,由腳板泛起延伸至大腿部分的麻痛感十分強烈,只要輕輕一碰就引起強烈刺痛。
突然有人輕敲門板,燕裘迅速轉眸望去,只看見打在門板上的影子,讓他想起最近被派來與他交朋友的堂弟,堂伯燕歸來的長子——燕青衡,才十五歲,清秀乖巧。他們之間並沒有深交,但是這位堂弟卻給他帶來了麪包和牛奶。
的確,午飯之前他被太爺爺罰跪,還來不及接近餐桌呢。
燕裘並不拒絕能帶來飽足的食物,挪過去拿起堂弟的心意,緩緩進食。紅豆麪包和甜牛奶還有一塊巧克力,燕裘並不喜甜食,可是這些都是充飢的好選擇,燕裘既感慨堂弟的細心,亦因爲對方表現出的經驗老到而皺眉,他並不喜歡這種猜測,彷彿每個人都習慣接受這樣苛刻的懲罰……這是虐待。
想到有人過了十幾年這樣的生活,也想到爸爸曾經在這個家活了十幾年,他心裡更加煩悶。
都二十一世紀了,竟然還沿用這種古老的懲罰手段,真是迂腐。
燕裘益發地厭惡這個地方,他不想再待在這裡,這裡就像封建制度的縮影,整個家族以太爺爺馬首是瞻,陳腐的以輩分分階級,長輩完全支配後輩,似乎系統性地患有斯德歌爾摩症,居然對這種不公平對待無怨無悔。這裡沒有人跟他講道理,沒有人理解他的心情,更沒有人將他的意願當作一回事。
今天竟然還讓心理醫生來扭正他‘變態’的性向。
是,燕裘的確有設想過燕家有多糟糕,卻也忍受不住這種侮辱,所以他纔不斷譏諷激怒那位心理學權威,換來跪祠堂懺悔的懲罰。
老太爺說,如果明天他沒有真心悔過,沒有想出令人滿意的回答,就得上家法。
燕裘是聽青衡說過,家法就是一根有兩指粗的藤條,柔韌度不錯,把人打得皮開肉綻也不傷筋骨。
燕裘不是怕痛,他只是不認爲自己有錯,沒有接受懲罰的必要。
“也不差了。”再見吧,這個沒意思的地方。
那一夜,燕裘從燕家祠堂出走了,沒有人想到繼燕十六以後,竟然還有人膽敢在老大爺手下逃走……而且成功了,雖然燕家不是監獄,沒有通電鐵絲網,也沒有迷宮機關,可是有監探和保鏢、探照燈。
當然,他們不知道燕十六早就訓練兒子應付這些,燕裘雖然不是專業人士,但逃出沒有防備的燕宅是綽綽有餘了。
大清早的,牧童曲就歡快地吹奏起來,一遍接一遍,水牛把腦袋埋進被鋪裡連連咒罵,就在他決定砸手機以前,一隻大手從越過他的肩背探向牀頭櫃,拎起手機。
“喂。”
[……阮元沛?!我哥在哪?!]
阮元沛掐着眉心將手機拎開,耳朵被吼得嗡嗡作響,他也想咒罵了。
“有話就說,他在聽。”
[他在!!!]
話筒又被提遠一些,吳水牛已經在瞪那支手機,睡眠不足的眼睛佈滿血絲,這小子此時活像一頭被激怒的鬥牛。
“別廢話了,他睡眠不足,心情不太好。”
[是嗎?]
燕南飛的聲音冷靜下來,又恢復一貫的冷清,也因此牀上二人終於感覺到不妥。
水牛奪過手機,急切地問:“球球怎麼了?!”
[……他昨晚離家出走了。]
有幾秒平靜,緊接着叫人望塵勿及的吼聲響起:“該死的你們把他怎麼了?!”
沒有什麼比丟了孩子的父母更可怕了,水牛幾乎對什麼都充滿攻擊力,如果不是阮元沛從旁安撫他,大概一屋子的東西也不夠他砸。
何況……球球沒有聯絡他。
兒子能去哪兒呢?水牛掐住環在腰際的手臂,氣得直跺腳。
坐在他對面的是坐飛機趕來的燕南飛,他對着滿臉怒容的少年,表情十分無奈。
“我還以爲他會找你。”
“他現在沒有!該死的,你沒有把我們的計劃告訴他嗎?!”水牛恨不得跳過去動手揍人。
燕南飛不敢直視吳水牛幾乎冒出火花的眼睛,卻沒有逃避問題:“我覺得你們可以更好地解決這件事,所以跟來哥商量過,暫時就……分開你們吧。”
愣了半秒,水牛抄起桌子杯子砸過去,燕南飛敏捷地擡手擋住,纔不至於破相,他錯愕地瞪着這面目猙獰的少年,不能言語。
阮元沛眉頭緊蹙,立即撫抓狂的少年,輕輕拍撫那繃得死緊的後背。
“好了,別激動,當務之急是要找到燕裘。”
水牛稍稍冷靜,仍是狠狠瞪燕南飛,撂下宣言:“你好,你們都好,哼,別想我再把球球交給你們這些混賬東西,竟然罰他跪祠堂?!我他媽的那天是瘋了纔沒有把他敲昏帶走!”
“哥,你這樣不公平,你可以接受同性戀,但是社會不能接受,你今天縱容他縱容自己,總有一天會後悔的。”燕南飛苦口婆心,再勸重視的人改邪歸正。
水牛卻是嗤之以鼻:“沒有人要生活在你們的原始社會,你們去跟猴子猩猩過活吧,別扯上我們!大夫人,我不想跟山頂洞人說話了,把他攆出去。”
“燕先生,你就先請回吧。”阮元沛客氣地請人,態度卻十分堅決。
燕南飛沒輒,狠狠白了這同性戀一眼,才準備起身離開。
此時阮元沛的手機響起,看了看,原來是孔子,然而這並不能讓他放鬆,輕輕着攬住戀人的肩膀,他接聽電話。
片刻過後,他交代幾項便掛斷電話。
“我想,我知道燕裘在哪兒了。”
面對大夫人凝重的神色,水牛如墮冰窯,整個人涼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