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澄, 將厭之送回瑾廬,麻煩雲先生看看。”
蒼燼抱着依然昏厥的宋厭之出聲吩咐,神情驟然平淡下來。
蒼燼話畢, 梧桐就上前扶住宋厭之的手臂, 白澄點了點頭, 正想說些什麼, 卻見蒼燼轉過眸, 冷眼瞧着那幾個滿口胡言的難民。
他上前一步,神情分明淡了下來,卻令人遠遠的就心驚肉跳。
“剛剛胡言亂語的, 全部給我抓起來。”
蒼燼上前走了幾步,負手站在高處, 居高臨下看着那羣人, 步兵連忙上前將那些人抓了起來。
“你憑什麼抓我!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你想做什麼?”
那幾個被步兵制服跪在地上的難民擡起頭, 眼神狠厲,蒼燼淡淡擡眸, 淡定自若的神情彷彿這些話不是在對他說一樣。
他瞥了一眼這一羣烏泱泱的人,冷笑一聲道:“再多說一個字,殺無赦。”
那幾個跪在地上的人頓時不敢言語,被攔在外頭的難民驟然安靜下來,將口中的話全都嚥了下去。
梧桐眼神閃了閃, 白澄連忙攬住她的肩頭, 又出聲向蒼燼辭了行, 便帶着人上了車。
蒼燼瞧着這一羣人, 將心中乾脆一刀全殺的心思按了下去, 冷哼一聲,甩袖進了棚。
待回到瑾廬, 已是家家燈火通明之際。
梧桐站在一側很久,面露憂色,卻也不敢出言叨擾。
小姐今年定然是犯了太歲,之前大病一場,好不容易死裡逃生,在殿下的照拂下過了幾月安生日子,去宮裡一次又落水……如今又……
梧桐越想越難過,眼裡蓄了晶瑩,她死咬着脣不讓啜泣聲漏出一絲。
白澄瞧着梧桐這番模樣,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他看了眼秀眉深鎖的雲涯,伸手將梧桐拉出了房外。
“……別哭了,沒事的。”
白澄瞧着似乎馬上就要哭出來的梧桐,生澀地出言安慰。
他不會與女人相處,更不會與喜歡的女人相處。
更何況是……喜歡的並且現在梨花帶雨的女人。
梧桐出了房再抑制不住那細弱的哭聲,她揉了揉泛酸的眼角,斷斷續續地說話……然而白澄並沒有聽懂。
他頗爲頭疼地看着梧桐,一把伸出手將梧桐攬在懷裡,從前殿下就是這般對待宋姑娘,他也照着學了些,開口生澀安慰:“沒事的,殿下處理完事情就回來了,宋姑娘會沒事。”
梧桐抽泣着應答,也沒有掙扎着逃離白澄的懷抱。
她看向緊閉的房門,心裡仍然止不住的擔心。
……
“那些人,大概就是他派來的。”
蒼夷擡眉瞧了眼自進了棚就一言不發的人。
蒼燼端坐在那,神色暗沉,若有若無的燭光略略晃動,燭光昏黃,映不清楚蒼燼的眉眼。
他的周遭似縈繞着一層若有若無的殺氣……蒼夷斂眸。
他從前也曾去過關外,見過蒼燼殺人時候的模樣…蒼夷抿了抿脣,還是繼續道:“我同無先生看過,糧食被人動了手腳,二皇子病倒也絕非偶然。”
“他倒是狠,自己都下得去手。”
蒼燼冷笑一聲,蒼珏爲了讓他“辦事不力”,連自己都下得去手,如此逃脫嫌疑,倒是厲害。
“他手上定然有解藥。”蒼夷沉聲,口中又跟了句:“無先生還在想法子,這個藥雖烈,卻不容易危及性命,只是想要找到解藥的方子,估計還得一段時間。”
蒼燼頷首也不言語,蒼夷猶豫片刻,還是小心翼翼道:“要不你先回府看看宋姑娘?”
他是在戰場上看見這樣的蒼燼……恐怕宋厭之暈倒,已經是觸了他的逆鱗。
念及此,蒼夷還是擡眉看了蒼燼一眼。
他知曉蒼燼對宋厭之疼愛,甚至說有好感、喜歡,只是他斷然想不到,蒼燼用情至此。
皇家的人不得深情,他做到了,他本以爲,蒼燼也能做到。
蒼燼自小就性子寡淡,又一身戾氣……後來去了軍營,心裡應當對這些兒女情長早就不在意了。
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不免笑出了聲,蒼燼不悅地擡眸看了看他,語氣不輕不重:“那些抓起來的人怎麼樣了?”
“關起來了,這件事情交給我,你別管。”說罷,他又勸了句:“你回去找宋姑娘罷。”
蒼燼再留下來,怕是他一個不注意,人就被蒼燼殺了。
蒼夷無聲嘆了嘆氣,站起身來強行拽起蒼燼,一步步將他推出了棚外。
蒼燼也不拒絕,何況他心裡,確實是惦記着她。
至於那些刁民……問完了話殺了乾脆。
他定住腳步,側過身子對着蒼夷沉聲道:“既然他這回先下手,也就別怪我們順着這件事情往他身後查了……”
蒼燼言語未盡,而蒼夷則是斂了笑容點了點頭。
蒼燼一面往馬車去,一面想着最近幾日發生的事情。
好看的眸子愈加冷冽。
待回到瑾廬,蒼燼連片刻都不曾休息,隨意解了大氅扔給管家,徑直向宋厭之的院落去。
“她……”
蒼燼進來時,雲涯纔剛剛爲她施好針。
雲涯擡眸看了他一眼,沉下聲來:“受了寒,很快就好。”
蒼燼神色不變,若只是受了風寒,雲涯的臉色不會這麼難看。
六清境醫術高明,雲涯更是阮主最得意的大弟子……蒼燼的神色驟然難看下來,宋厭之此刻面色蒼白,弱不禁風的樣子……
“還請先生直說。”
雲涯斂眸,他站起身子面對着蒼燼道:“宋姑娘雖是風寒……只恐怕,很難醒轉。”
“什麼意思?”
蒼燼的聲音驟然提高几度,什麼叫醒不過來?
只是風寒而已,爲什麼會醒不過來?
“簡單來說……魘住了。”
蒼燼猛地想起來,上次宋厭之也是……只是那日她很快就醒來,所以他也就沒有放在心上。
雲涯見蒼燼沒了話,猶豫片刻,還是繼續道:“她……應該是有心魔,有非常害怕的事情,估計是受了很大的刺激……”
心魔……?
蒼燼不是頭一回聽到這樣的詞,往些日子,宋厭之給他說話本里的故事。
可話本畢竟是話本,他本也就當個故事聽聽罷了,沒想到…她竟然到這樣的地步。
他猛地伸手按住雲涯的肩頭,低聲卻急促道:“先生……有什麼辦法麼?
肩膀上傳來一陣陣淺淺的痛感,雲涯略折了眉心,卻也不在意,他淡淡地瞧着蒼燼的臉,認真道:“只能靠她自己……不害怕的時候。”
不害怕的時候嗎?
“至於時日長短……真不好說。”
蒼燼聽言,鬆開握在雲涯肩上的手,雲涯收拾好東西,也不看他,徑直出了房,順勢將門帶上,將風聲攔在外頭。
他愣了片刻,回過神來這才上前幾步順勢坐在牀沿下,宋厭之安靜的時候,眉目都淡了下來。
蒼燼伸手輕輕撫了宋厭之細長的眉,又緩緩滑向她閉着的雙眼,她平日活潑靈動,杏眼如星又如月,於他而言,就像冬日裡溫柔的春光,又似夏日西子湖上瀲灩的水光。
怎麼會醒不過來呢……
蒼燼面色帶了絲從未有過的落寞,撫着她的指尖略微顫抖……順着她緊閉的眼睛,到高/挺的瓊鼻,到小巧的櫻脣…蒼燼想着,從前她總會用這張嘴說出讓他都不由失笑的話。
宋厭之的臉色蒼白,眉目淡淡,彷彿下一刻就會如煙消逝一樣。
怎麼這麼不讓人省心呢?
蒼燼苦笑地看着宋厭之,到底是他的皇妃,嬌弱可人,弱柳扶風,該是他爲她擋下一切風霜雨雪,該是他將她捧在手心,然後妥帖地放在心尖兒上。
本想着這件事情了了後,蒼珏的把柄也已經在手,等一切塵埃落定,她也就該及笈,也該風風光光地嫁給他,做他最好,最愛的皇妃。
蒼燼苦澀地勾了勾脣角,若讓人看見他這樣子,只怕是會大吃一驚。
最不平易近人,面若冰霜的七皇子,也會有這樣的時候。
“你可要快些醒來。”
蒼燼撫着她面的指尖改爲握緊她略溫熱的手,他低下頭輕輕吻在她的手背上,眉目含着一江的柔情。
“萬事有我,你別怕。”
蒼燼溫柔地看着宋厭之。
他的厭之想休息,就休息好了。
陪着他在外面受累,怎麼行呢?
那是他最愛的姑娘……
她會在開春之前醒來。
等她醒了,天氣也轉暖,瑾廬後的桃花也都會開,一切事情,麻煩的不麻煩的,乾淨的骯髒的,都會處理好。
所有都會塵埃落定,而她也會穿上他早就備好的嫁衣,笑盈盈地嫁給他。
是了……他早就盼着她及笈,盼着她嫁給他。
三日流水宴,十里鋪紅裝。
他的厭之,理應有最好的東西。
所以……
“你要快些醒來。”
“我……還在等着你。”
“等你,嫁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