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探病(五)
如箏剛剛走進荷香小築,便見屋裡花蝴蝶似的飛出一個如書,撲到她身前:“二姐,你一天沒見人,可想死我了,怎樣,崔家舅舅的病症可無礙麼?”
如箏點點頭笑到:“沒有大礙,放心吧,我這不是上趕着來給你請安了麼?”
如書嘻嘻笑着拉她往屋裡走,徐氏也趕緊迎了上來,深深福下:“賤妾見過二小姐,小姐萬福。”
如箏趕緊扶起她,嗔道:“姨娘要箏兒說多少次呢,私底下不必如此。”徐氏笑着將如箏迎進堂屋,上了茶又,叫人去請三少爺如杉。
如箏笑到:“姨娘,杉弟讀了一天書也累了,別驚動他了。”
徐氏親自給如箏奉上茶水,笑到:“無妨的二小姐,三少爺白日裡忙,很少去拜見您這位長姊,今日想必也是不願意錯過這個機會的。”
如箏笑了笑,沒有再阻攔,伸手叫過浣紗,拿過她手上的包袱放在桌子上:“也好,正好兒今兒我到嫁妝鋪子裡去看了看,鋪子近日進了些不錯的東夷玩意兒,雖然不值什麼,倒是新鮮,便拿了些給姨娘和書兒杉弟來頑,還請姨娘不要嫌棄東西粗鄙,多少也是我一點心意。”
徐氏趕緊起身謝到:“不敢,二小姐所賜必然是好的,賤妾先帶少爺小姐謝過二小姐了。”
談笑間,如杉也走進了堂屋,站定恭敬地叫了一聲:“長姊。”
如箏笑着打量了他一番,他比如柏小一歲多,現下還帶着點稚氣,不過聽如柏說,如杉於學業上十分用功,也聰明,常常得到林侯誇獎。
如箏笑着指指對面的位子:“三弟也忒恭謹了,趕緊來坐吧。”
如杉謝了坐下,如箏纔打開桌上包袱,拿了一盒精品的彩珠遞給徐氏:“箏兒看姨娘素日裡不愛金銀寶石的首飾,珍珠倒是常帶,便做主給姨娘選了盒子彩珠,不拘穿了手串子還是打頭面,姨娘帶着頑吧。”
徐氏趕緊起身擺手:“二小姐這可折煞賤妾了,賤妾何德何能敢收二小姐如此厚賜。”
如箏笑着起身拉她坐下:“姨娘快別如此,這些也不值什麼,前次得姨娘給柏兒做的衣服,針腳細密,刺繡精美,他穿上就捨不得脫下來了,早就讓我好好謝謝姨娘,如今不過是些珠子,姨娘快收了,也是我和柏兒一點心意……”
徐氏這才鄭重謝過手下,如箏又拿出幾塊華麗的倭絹對如書笑到:“今兒我可沒給你小妮子帶好吃的,給塊花布做雲肩穿吧。”
倭國的彩絹細密華麗,是貴族小姐製作雲肩之類衣物最好的布料,如書一見便愛不釋手地一件件拿起來比劃,嘰嘰喳喳地和徐氏商量哪一塊配那件衣服,徐氏無奈地笑着讓她趕緊謝過了如箏,如箏微笑擺手,又拿起旁邊幾把精美的倭扇對如杉到:
“杉弟,姐姐那裡也沒什麼好東西,據說這種倭扇近日在京師公子中倒是較爲流行,這幾把你日常帶了頑也好,送人情也不錯。”
如杉打開倭扇,這倭國扇子不同於大盛朝的摺扇,多是以墨色、赤色爲底,上面繪製着倭國特有風格的華麗風景或人物,精巧絢麗。
如杉看了看上面的雪山櫻花圖案,臉色一沉:“奇淫技巧,不若墨扇清淨”
徐氏聽了臉色一變,站起身說到:“三公子,長姊所賜怎可如此輕慢,賤妾勸公子趕快給二小姐賠禮。”又轉向如箏:“二小姐,三公子近日攻書受阻,心煩意亂,您不要和他一般見識。”
如箏擺手說到:“無妨……”,剛想笑笑揭過,又突然想到前世如杉便是因爲迂腐被林承恩不喜,當下起身對徐氏行了半禮說到:“姨娘,箏兒雖然也是年幼,卻忝爲杉弟的長姊,如今有幾句話要問杉弟,先向姨娘告罪了。”
徐氏忙到:“不敢,說來也是賤妾對公子疏於勸解,還請二小姐不吝賜教。”
如杉此時也明白了自己剛剛過分了,趕緊起身告罪,如箏笑着按他坐下,問到:
“三兄弟讀書是要入仕麼?”
如杉恭敬答道:“正是”
如箏笑笑:“那你可知仕途之路,人情文章,迎來送往也是學問?”
如杉眉毛一挑:“不屑於此。”
如箏失笑:“甚好,那三兄弟入仕是爲了什麼?”
如杉蹙眉:“自然是上報天子,下撫黎民”
如箏點點頭:“那好,我來問你,若是你不通人情世故,得罪上峰同僚,雖兢兢業業爲民卻獲罪奪官又當如何?”
如杉見她步步緊逼,也顧不得謙恭了,激動地擡頭說到:“俯仰無愧天地,唯一死而已。”
如箏心裡一凜,知道他這樣愚直雖也有年幼的因子在裡面,但大半恐怕又是薛氏“教誨”所致,當下怒道:
“糊塗!迂腐!!一個連自己性命都保不住,動輒妄言生死之人,還在信口‘上報天子,下扶黎民’真是笑死人了!”
如杉也不示弱,又找不到說辭,急到:“大姐姐你!”
如箏一挑眉:“如何,我說的不對麼?想你堂堂男兒,遇到一點挫折就要死要活,空有一身傲骨卻不知如何保全自己,隨隨便便就扔下老孃幼妹,如此是爲不孝不慈,被小人攻殲便撂挑子不幹,視皇命爲兒戲,是爲不忠,你可知太祖朝諫議大夫,雖清廉如水,一心爲公卻迂腐成性,令聖上不喜,同僚視爲毒瘤,最終被髮配中都養老,而首府盧大人,雖也事人情往來,卻外圓內方,統領羣臣立下不世功績,成爲一代名相,更因培植了衆多人才而流芳百世,在三弟看來,那李諫議該是清流名臣,盧首輔應是投機小人嘍!長姐我言盡於此,你自思量吧。”
徐氏如書見如箏是動了真怒,趕緊出言勸解,如杉卻直愣愣看着自家長姊,半天說不出話來。
如箏心裡喟嘆一聲,恨薛氏心機至深,手居然能伸到家學裡,不禁慶幸如柏不是這認死理兒的脾氣,剛要笑笑圓場,卻見如杉起身對着自己深深一揖:
“長姊,小弟承教了。”
如箏喜道:“杉弟別怪,不是我要責你,只是我看你這年齡的少年人,被這樣迂腐的‘端方’所害的人太多了,連聖人都說過類似‘小杖受,大杖走’之類變通的話,也曾爲免受黨爭殃及而與陽貨虛與委蛇,兄弟是聰明人,自然也明白這樣的道理,爲姐的只說一句‘外圓內方’纔是君子立世存身之道。”
如杉又再三謝過,自坐在一旁思忖着,面帶愧色地將如箏所贈的倭扇妥善收好,略坐了一會兒便告辭去了。
徐氏這纔看看如箏,謝到:“不怕大小姐見笑,賤妾是個沒見識的,成日裡只知道盡量照顧好少爺小姐們的飲食,於這些事上卻是無法,以後還望二小姐多多教誨五小姐和三少爺,賤妾也盼着他們能如長姊一般風華氣度呢。”
如箏怎不知她出身大家,於這些事上也是再清楚不過的了,當下笑到:“姨娘不必過謙,姨娘出身名門,這些事比我更加明白,只是懾於一些原因,不敢多說罷了,但箏兒要勸姨娘一句,姨娘最要緊的人便是杉弟和書兒,萬不可有一絲一毫處大意,要知道,要想把個好好的少爺小姐養歪了可不只聲色犬馬一條道。”說到這兒,她心裡一寒,隱約想到了前世的蘇有容。
徐氏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又起身鄭重謝了,如箏知道她今後必然會上心了,便笑笑:“今日天色已晚,箏兒改日再來找姨娘說話,先告辭了。”說着便起身,徐氏和如書趕緊起身將她送出大門,又叫了自己的貼身丫鬟打了燈籠送她們回沁園,這才轉身回了堂屋。
如書坐在桌邊,撫着桌上漂亮的倭絹,皺眉說道:“姨娘,今日大姐姐這樣說三哥,是不是不喜歡他?”
薛氏也坐下,看着那一盒子上好的彩珠,嘆到:“莫要冤枉了大小姐,她正是非常喜歡你們,上心你們,纔會那樣教導杉兒,說來倒是我失職了!”她看着靜園的方向,臉上露出一個凌厲的微笑:“我敬着她,她卻還是打我家少爺的主意,實在是……”說着,她伸手叫入貼身媽媽吩咐到:“去查查,如今教導三少爺的,是哪位先生?什麼來路……”
如箏回到沁園,想想這一天所做之事,雖然累卻十分快意,似突然在連日來陰鬱的心情裡找到了出路似的,她明白瞭如今究竟應該幹什麼,便也不顧晚,叫崔媽媽拿了存下的體己銀兩來數,盤算着下一步該如何行事,只有手中有了錢財,她纔有立身的根本,頂不濟,真要嫁入國公府,和離之後也能養活自己了。
她這樣盤算着上牀睡了,卻不知旁邊屋子裡上夜的待月卻是輾轉難眠,今日小姐兩次遣走自己叫浣紗貼身伺候的事情,讓她更加心虛了,她不是看不出小姐自落水以來就變得有些不待見自己,雖然自己還是隻在浣紗之下,小姐也常常賞賜點什麼,但今日這樣的事情多了,她還是明白了自己在這沁園的地位已是大大不如以前,想想自己自小的夙願,她心裡一陣心慌,小姐這樣上心浣紗,難道是有意扶她……
她不敢再想,胡亂矇頭睡了,一夜混夢顛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