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亦霖似乎再沒有絲毫在這衲巖縣停留的意思,收拾了一夜車馬,次日清晨便整隊出發了。
整個王駕隊伍浩浩蕩蕩在衲巖縣大街上緩緩而行,比他們來時更多了幾分威嚴的氣勢。整個隊伍的對外圍全是麒麟營將士,他們身上那股煞氣使得這一路圍觀的百姓都躲出很遠。
杜亦霖坐在他那架大車裡面,不時看一眼身邊滿臉憔悴的竇先生,輕嘆一聲,問道,“對這地方難道還有什麼留戀?”
竇先生苦笑着搖搖頭,衲巖縣的是非他已經想通了,昨晚一夜無眠,竇先生才覺得隨着杜亦霖離開這衲巖縣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如果讓他繼續呆在這裡,只怕更加難耐。唯一放心不下的事情,大概就只有軒蓉姑娘他們還身處險境。不過,自己又能做什麼呢?
“王爺,冷先生的事情,回到朝中,怕是也難推脫吧。”竇先生扭頭問杜亦霖。
只見杜亦霖微微一笑,小聲說,“這件事我都已經安排妥當了。”說到這裡,杜亦霖挑開車上簾子望一眼外面,一天的大雨過後,空氣中還滿是泥土的味道,小小的衲巖縣被雨水沖刷的乾乾淨淨,看上去倒像是重獲了新生。
“在這衲巖縣的一段日子,前前後後,也許還多虧了那個冷軒蓉。”杜亦霖感嘆道。
一聽杜亦霖這話,竇先生心中就是一驚,“王爺,你不會是還在生她的氣吧?”
杜亦霖一撇嘴,“那小姑娘能有多大本事,還能讓我一直惦記着生她的氣?皓維,你也別把她看的太重了。”
話雖這麼說,可竇先生還是覺得杜亦霖剛纔話裡有話,現在是口不應心。還沒等他再問,杜亦霖卻笑呵呵道,“皓維,你可還記得當初我們有過一個賭約?那時你跟我說,若你贏了,便給你一個店鋪。說實話,你當時是不是想爲冷軒蓉要一個頂着我名號的店鋪?”
竇先生回想起來,確實如此,他點了點頭,可又發覺有些不對。
“王爺,我記得當初那一賭,是你贏了啊。”
杜亦霖搖頭道,“皓維你一定記錯了。是你贏了。”
竇先生皺起眉頭仔細回想,他記得當初那賭,賭的是樑三公子會不會到書齋去找他。杜亦霖說樑三公子一定會來,而竇先生想了個辦法,賭的是他絕對不會來。後來……後來慕寒不是來了麼?難道……真的是我記錯了?
一想到樑三公子的事情,竇先生又開始嘆起氣來。
杜亦霖臉上現出一瞬的怒色,他也沉默下來,不再說什麼了。
整個隊伍就在這樣的沉默中緩緩出了衲巖縣城。
王駕隊伍離開的消息如同一陣風一般傳遍了整個衲巖縣。曾顏良親眼看着那聲勢浩大的隊伍出了城門,這才返回冷家老屋。剛到老屋門口,曾顏良就發現又有客人來了。
進屋一看,來的是正是杜亦霖身邊一個親衛。曾顏良與那人也十分熟悉,互相打了招呼之後,那人馬上起身告辭,追趕王駕隊伍去了。
他走之後,冷軒蓉才告訴曾顏良,原來這親衛是特意來向冷軒蓉傳答杜亦霖的旨意的。
“王爺說他與竇先生曾經有過約定,要贈送竇先生店鋪一家。如今竇先生隨王爺離開衲巖縣,所以這家店鋪就暫時交與我來打理。”冷軒蓉皺着眉頭說完這話,神情又變得十分凝重。
曾顏良也覺得奇怪,便問,“竇先生既然已經去皇城了,爲什麼還要在這裡經營店鋪?竇先生怎麼看也不是缺銀子的人吧……難道說以後他還會回來麼?”
冷軒蓉搖搖頭,她知道竇先生一定不會再回來了,而杜亦霖所謂的贈送給竇先生一家店鋪,也絕對是隨意編造出來的藉口。他做這麼一個行動,意圖不言自明。
冷軒蓉擡頭望着曾顏良,輕聲說,“不管王爺到底爲何會有這旨意,只怕我是不能違揹他的。當初他說過的話,顏良大哥,你不是也知道麼……”
曾顏良聞言不由得皺起眉頭,這一兩天發生的事情幾乎讓他忘記了杜亦霖對待冷軒蓉態度的轉變。那時他與杜亦霖之間的談話,似乎仍在耳畔迴響。他們如今都是杜亦霖手中的棋子,他們沒有能力去與杜亦霖討價還價,更不能違背王爺的旨意。
想到這裡,曾顏良使勁兒搖搖頭,他揚起嘴角笑道,“軒蓉,我們還是往好的地方想。現在冷伯父成了光明正大的縣令,我身上的通緝也沒了,現在這情況,不是比之前好上許多了麼?不過是經營一家店鋪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對了,王爺要我們經營什麼店鋪?是哪家鋪面被他盤下來了?”
冷軒蓉望着曾顏良的笑臉,心中似乎安穩了一些,她站起身來,苦笑着對曾顏良說,“剛纔那親衛說,店鋪賣的是文房四寶,如何打理都會有專門的人來指點,而且王爺已經親自爲那店鋪取了名字,叫做鴉青。而那鴉青墨閣……”冷軒蓉輕嘆一聲,“在武明郡城中。”
冷軒蓉也不知道杜亦霖是故意爲了讓賀笠靖煩亂還是有其他目的,但這一舉動,無疑是把苗頭對準了賀笠靖。冷軒蓉雖然不知道杜亦霖下一步想要如何處理這個賀笠靖,但至少現在就已經現出了敵意。這一點雖然正合冷軒蓉的意,但同時冷軒蓉也不得不想到,自己這樣走在最前頭,與賀笠靖面對面交鋒,會不會很快成爲杜亦霖的犧牲品。
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上天故意有此安排,冷軒蓉回想起前世的經歷,恰好在這個時候,前世的她受盡樑秋榮的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王爺離開之後,她對樑秋榮而言似乎就失去了利用的價值,然後稀裡糊塗的被人帶走,等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就已經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了。後來過了很長時間,她纔打聽出自己是所在,那是她到死也不能忘記的地方,是她重新活過一次之後,閉上眼睛還能回想起每一個細節每一樣東西擺設的地方。
容不得冷軒蓉仔細思考一下以後將要面對的事情,王爺將給竇先生的店鋪交與冷軒蓉打理的事情就不知道從哪裡傳揚開了。
首先聞風而來的,不出意料,正是賀笠靖。
隨行人等都被他留在了老屋外面等候,賀笠靖隻身隨着曾顏良進到屋中,皺着眉頭看看周圍,長嘆了一聲,眼圈都有些紅潤起來。
冷承戚帶着冷軒蓉和曾顏良與賀笠靖互相施禮,而後落座下來。
賀笠靖聲音有些哽咽,說起以前與冷承戚之間的回憶,倒也一點沒說錯。
今時舊事,物是人非,再感嘆,也不過是各有所圖。冷承戚早就明白這一點,便只是一一應對,只等着賀笠靖說到正題。
賀笠靖在官場混跡多年,表面的功夫做的總是滴水不漏。寒暄足有半個時辰,他才提起冷承戚上任的事情。
“承戚兄上任的準備都做好了,聽聞承戚兄身子一直不好,我便擅作主張安排了人手在這裡幫着處理些事情。等承戚兄你身子好一些,適應了忙碌,再讓他們回到武明郡就可以了。還有,樑家查抄一事已經結束了,你們也就別住在這裡了,那私宅裡,我已經派人重新清理乾淨,你們隨時都可以搬進去住……”
賀笠靖說的像是理所當然一樣,但冷承戚知道,他這是要在自己身邊安插人手,將自己牢牢的監視起來了。
這時冷軒蓉輕聲問了一句,“賀大人,不知樑家一家人如何處置了?”
賀笠靖似乎對冷軒蓉還有些忌憚,他十分客氣,回答道,“樑家按律將會送往皇城,交與刑司論處。只是……那樑家的二公子一時想不開,在獄中以頭碰壁,雖然被獄卒發現,卻也來不及阻攔……樑秋榮得知噩耗,頓時生了大病,只怕熬不到皇城了……”
冷軒蓉聞言,搖頭長嘆,垂頭不語了。
賀笠靖仔細看着冷軒蓉,只感覺這小姑娘雖然嘆息,可她眼角眉梢卻似乎帶着喜色,剛纔還緊攥着的拳頭似乎也鬆開了……
賀笠靖眼珠一轉,露出笑顏,對冷軒蓉說,“軒蓉啊,我與你父親情同手足,兄弟相稱,以後你也別一口一個賀大人的叫,顯得生分。以後你要叫我賀伯父。”
冷軒蓉忍不住在心中暗罵一句,而後擡起頭來,臉上綻放出一個略帶羞澀的笑容,輕聲應道,“既然賀伯父不嫌棄,軒蓉以後可就這麼叫了。”
“哎,可別說賀伯父嫌棄你,賀伯父還怕被你嫌棄呢。”賀笠靖朗聲笑道,“聽聞王爺特意讓軒蓉你到武明郡裡去打理一間店鋪,還在臨走之前爲那店鋪提了匾額?能得王爺如此關愛,軒蓉,以後賀伯父可要仰仗你了啊!哈哈哈……”
冷軒蓉聞言也笑着說,“賀伯父實在言重了。我一介女流,本是擔不起這重任的,可那店鋪就在賀伯父眼皮子底下,若能得賀伯父幫協,大概還能不負王爺這旨意。賀伯父,以後就請您關照軒蓉和那鴉青墨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