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軒蓉小心翼翼將那架古琴放在正中間的桌子上,而後對安平之說,“長公子先聽聽我們姐妹二人琴藝如何吧。”
安平之欣然點頭,到上垂手落座,一邊飲茶一邊等着聽賀蕊萍和冷軒蓉演奏。
冷軒蓉拉過賀蕊萍輕聲問,“蕊萍姐姐,是你先來,還是我先來?”
賀蕊萍事先沒有準備,多少有點緊張。她雖然也學過古琴,但要是與之前在安平之面前演奏的那些學子們相比,賀蕊萍只能自嘆不如。而若是再與安平之比,賀蕊萍更是遠遠不及了。
見賀蕊萍有點要退縮的模樣,冷軒蓉馬上做出爲難的樣子說,“剛纔就想着促成這件事了,居然忘了我根本不通音律……要是讓我先去,十有八九要惹長公子生氣的……”
賀蕊萍聞言狠狠瞪了冷軒蓉一眼,心中暗想,你既然不通音律,爲什麼還要爲安公子演奏?想想也是,聽說冷軒蓉跟她那個逃官父親掏出皇城也有幾年了,這幾年之中他們過的也十分辛苦,要維持生計又要躲避追殺,怎麼可能有時間學什麼古琴音律啊……
想到這裡,賀蕊萍嘆了一口氣,搖搖頭輕聲說,“我先來吧。”
說罷,賀蕊萍走到中間那桌子後面並膝跪坐下來,整理一下衣袖,然後舒展手指稍微試了一下弦音。
古琴聲清脆悅耳,賀蕊萍望向安平之,見他放下了茶杯聚精會神的朝她這邊看着,竟然露出了十分期待的表情。
這還是賀蕊萍第一次見到安平之這樣看着她,賀蕊萍心中歡喜,又有些緊張。她深吸一口氣,想起冷軒蓉說的話,下定決心已定要用琴音向安平之傳達自己的心意。
我賀蕊萍是萬里挑一的女子,我和你的親事是天作之合!
賀蕊萍挑了自己最爲熟悉的曲子彈奏起來。雖然很久沒有碰古琴了,但賀蕊萍依然順利的將整首曲子彈奏出來了。可等她彈完之後擡頭再看安平之,發現他竟然皺着眉頭在喝茶。
安平之看上去沒有一點高興的模樣,反倒像是無比失望了……
賀蕊萍看到他那個表情,整顆心就沉了下來。她默默起身,心中暗想,都是冷軒蓉出的這麼個壞主意,什麼用琴音傳達心意,簡直就是自爆弱點。連那些精通琴藝的學子們都沒能討安平之的歡心,自己居然想要讓他從自己的琴音中聽出心意來,真是愚蠢之極……這樣愚蠢的想法,大概也就只有冷軒蓉這樣的人能想得出來吧……真不應該聽她的……
就在賀蕊萍懊悔不已的時候,冷軒蓉卻笑呵呵站起身來,高聲說道,“難怪這武明郡中人人都說蕊萍姐姐是個才華出衆的女子,這一曲嬌花媚經由蕊萍姐姐的手彈奏出來,更是暖由心生、千嬌百媚了,簡直讓我這鴉青墨閣裡都生出簇簇嬌花來了。”冷軒蓉誇讚幾句之後又問安平之,“長公子覺得如何?”
安平之放下茶杯想了想,輕聲道,“是一首好曲子,這樣的柔美曲子讓賀小姐來彈奏是再合適不過的。”
賀蕊萍全然沒想到安平之竟然還能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讚美之詞來。莫非他很喜歡麼?很喜歡但是沒有表現出來?莫非安公子是害羞所以才故作冷淡的麼?這個念頭從賀蕊萍腦海中冒出來之後,賀蕊萍馬上變得欣喜若狂。如果這個想法是真的,那麼一直以來安平之對她的冷淡也就是害羞而不是真的討厭她了!
可還沒等賀蕊萍高興多久,再一擡頭,發現冷軒蓉竟然坐到古琴前面去了。
“冷……軒蓉妹妹……你這是……”賀蕊萍有些納悶,剛纔這個冷軒蓉不是還說自己不通音律,去彈奏的話會讓安平之生氣麼?爲什麼她坐到那裡去了?
冷軒蓉一笑,“難得長公子和蕊萍姐姐都在,我獻醜了,二位可不要笑話我啊。”
說罷,冷軒蓉不等賀蕊萍再說什麼,也舒展手指,輕撫琴絃。
冷軒蓉所彈奏的曲子,無比空靈,聲音悠長而又讓人摸不到頭緒,曲子無比簡單,可讓人聽着卻有種說不出的難受,就像是整個人飄蕩在空中,時而舒緩悠然,時而卻撞進雲朵,眼前被矇蔽住,什麼都看不見了,可就算是從那陰雲中出來,卻也難以擺脫那種隨時都會掉下去的恐懼。
恐懼……還有濃濃的憂傷。不知道是爲什麼而憂傷,卻讓人忍不住想要落淚。
賀蕊萍越聽越覺得難受,實在忍不住,她把手中茶杯使勁兒往面前的桌子上一放,高聲道,“別再彈了!”
琴音應聲而止,冷軒蓉一臉茫然的問賀蕊萍,“蕊萍姐姐爲何不讓我彈了?這一曲還沒……”
“難聽!”賀蕊萍皺着眉頭對冷軒蓉說,“軒蓉妹妹啊,你剛纔說你不通音律,我還以爲你是自謙呢。沒想到你說的是真的。你這琴音讓人聽着太難受了……妹妹啊,以後你要是想學學音律,我可以爲你介紹介紹這武明郡裡有名的樂師……”
賀蕊萍說完這話長嘆一聲,轉頭對安平之輕聲說,“安公子,你可千萬別怪軒蓉妹妹,她是從衲巖縣那種小地方來的,沒聽過什麼好曲子……”
話說到這裡,賀蕊萍突然發現安平之正望着自己。
不對,不應該說是望着她,而是狠狠的瞪着她。
冷軒蓉坐正中間的座位上看着安平之那一臉怒色,簡直要歡笑出聲了。再看賀蕊萍也發覺了安平之的怒色,原本來一副頤指氣使樣子的她如今一臉茫然,冷軒蓉心中暗想,賀蕊萍,這可真是你自找的。禍從口出這句話,你現在應該明白是什麼意思了。
這時安平之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扭頭望向冷軒蓉,開口問道,“冷姑娘,這曲子……你怎麼知道的?”
冷軒蓉站起身來衝安平之深施一禮,有些怯懦似的小聲說,“長公子大概不知道,我與家父在這幾年之中流落到了不少地方,聽到過不少琴音,但能夠留存在我記憶之中的,只有這一首。若問我是從哪裡聽到的這首曲子,我實在是想不起來了。”冷軒蓉輕嘆道,“只怪我技藝不精,不能將那沁人心脾的佳曲再奏出來……而且至今爲止我只聽過一次,還不知道這曲子是出自何人之手,更不知道曲名是什麼……實在可惜……”
安平之聽完這話,使勁兒搖了搖頭,直直的望着冷軒蓉,好半天才長嘆了一聲。
“……卻不知那一曲何處尋。”
冷軒蓉只聽到了安平之後半句感嘆。她想告訴安平之,她知道此曲要到何處去尋,她也知道安平之聽到賀蕊萍那幾句話之後爲什麼會那樣憤怒。前世冷軒蓉躲在暗處聽到次數最多的,就是這首曲子。每次這首曲子響起,冷軒蓉都會爲之落淚,她確實不知道這首曲子的名字和作者,但卻知道這首曲子是安平之最喜歡的一曲。
冷軒蓉走到安平之面前,輕聲道,“長公子,請吧。”
安平之先是一愣,見冷軒蓉指着那架古琴,這纔想起開始說好了三個人輪流彈奏的。他猶豫一下,最後還是起身朝那古琴走去。
坐在古琴前,安平之腦海中揮之不去的,還是冷軒蓉剛纔奏出的那個旋律。那一曲,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安平之就會獨自彈奏。那一曲,是他爲自己而做的曲子。
安平之不知道冷軒蓉到底是從哪裡聽到的這曲子,但冷軒蓉剛纔彈奏出來,確實讓安平之感受到了這曲子本就該有的那股深深的悲涼。這悲涼不是源於這首曲子,而是源於冷軒蓉這個人。
安平之能夠從琴音中聽出很多東西。最開始賀蕊萍彈奏的時候,安平之只聽到了一個千金小姐撥弄琴絃的空洞聲音,他之所以沒有這麼說,是顧及到了賀蕊萍的臉面。而冷軒蓉彈奏的曲子,卻讓安平之更加深刻的感覺到了冷軒蓉這個女子絕不是一般人。她藏着什麼秘密,那是一個令她自己都覺得悲涼的秘密。
十指撫弦,輕靈空洞,正是冷軒蓉剛纔彈奏的那首曲子。不過這家古琴到了安平之的手裡,就像是馬上被賦予了生命一般,同樣一首曲子,由安平之彈奏出來,卻變了一番韻味。
那一瞬間,冷軒蓉像是忘記了賀蕊萍的存在,完全沉浸在了這美妙的樂曲之中。誰能想到,再聽到這曲子,竟然隔了一生一世。
還是那個人在彈奏,還是那首曲子,冷軒蓉前世曾無數次想象自己坐在那個人的對面,好好聽一聽他的彈奏。今生,這個願望居然就這樣不費吹灰之力的成爲了現實。
如果不是爲了報復賀蕊萍該有多好。
復仇,冷軒蓉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對待這“復仇”兩個字了。
望着那一心一意輕撫琴絃的安平之,冷軒蓉突然想到,如果自己真的復仇成功了,那麼這位長公子是不是也會受到牽連?哪怕就在剛纔,這位長公子是不是也受了冷軒蓉“復仇”的牽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