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三公子淡然的坐在那裡,就彷彿他剛纔說的那些話不過是故友閒聊,不過是他人之事罷了。他那一雙狹長的眼中閃動着許久沒有出現過的光彩,他望着臉色慘白如紙的冷軒蓉,心中多了一份平靜。
就在這個時候,守居又匆匆從遠處跑來,他先是忌憚的看了一眼樑三公子,然後纔對冷軒蓉說,“小姐,帝師府的皓維先生到府中來了。”
連守居都知道,這位皓維先生一直對冷軒蓉十分照顧,有他在這裡,總比小姐獨自面對眼前這個危險萬分的樑三公子好的多。所以當守居看到皓維先生出現在門前時,也來不及往裡面請他,便先行回來稟報了。
冷軒蓉一聽竇皓維來了,也不由得鬆了一口氣。然而當她目光掃到樑三公子臉上表情時,一種異樣的感覺一下子從心底涌出。
爲什麼樑三公子看上去有些得意?難道說竇皓維的到來也在他意料之中?
可還不容的冷軒蓉多想,竇皓維便隨着跑回去相迎的守居一同進了院子。
過了這道院門,竇皓維遠遠看到了廳堂中的冷軒蓉和樑三公子。樑三公子在這裡自然也讓竇皓維有些疑惑,但他心中更難以釋懷的,還是他所得知的冷軒蓉做過的那些事情。心裡掙扎許久,竇皓維終於按住想要衝上前去問清楚一切的衝動,緩步來到廳堂,如往日一樣衝着冷軒蓉深施一禮。
“冷姑娘,別來無恙。”
一句問候便讓冷軒蓉心中一驚,平日裡竇皓維無論何時都稱呼她爲“軒蓉姑娘”,這也是因爲兩人十分親近,可今天爲什麼竇皓維張口就疏遠許多,稱呼她爲“冷姑娘”了?
冷軒蓉有些措手不及,匆忙還禮。
與冷軒蓉見禮之後,竇皓維走到樑三公子身邊,皺起眉頭低聲問,“慕寒,你到這裡來做什麼?”
樑三公子微微低下頭,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什麼話都沒說。竇皓維看他那樣子,心中便是一軟,他轉回頭來看看冷軒蓉,嘆道,“冷姑娘,王爺有話讓我轉達。”
三人重新落座,冷軒蓉坐在上手桌邊,竇皓維坐在冷軒蓉對面,而樑三公子則坐在竇皓維的下垂手。竇皓維看樑三公子也坐了下來,實在有些想要趕走他的意思,便輕聲說,“慕寒,你還有什麼話沒說麼?”
樑三公子狡黠一笑,道,“我知道王爺帶了什麼話給冷軒蓉,也知道皓維你現在心裡是怎麼想的。我在這裡,也免得你一會兒太過失落了不是。”
竇皓維一聽樑三公子這話,心中疑惑更多,“你知道王爺帶了什麼話給冷姑娘?”
樑三公子點了點頭,“不就是……能夠救那曾顏良……安龍義的第三個兒子的辦法麼?”
竇皓維聞言一驚,沒想到這件事竟然被樑三公子給知道了。按理來說,現在知道這件事的,除了皇上和驍瀚王以及竇皓維和冷軒蓉之外,也就只有少數幾位朝中大元知道了。就連當初搜出信件的囚牛營軍士們都不可能知道這信中的內容,更別說知道信中所指的安龍義的第三個兒子就是曾顏良了。
“慕寒……你……你是怎麼知道的?”竇皓維突然發覺樑三公子今天到這裡來並非巧合,他或許是有備而來。
與此同時,冷軒蓉的心也被提了起來。
竇皓維態度的突然轉變,還有他帶來的消息都有可能導致冷軒蓉的生活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甚至有可能危及到顏良大哥的性命,可偏偏在這個時候,樑三公子卻彷彿是通曉了一切,謀劃着什麼一樣。
“敵在明,我在暗,我知道的事情和我做過的事情,只要我自己不說出來,你們大概永遠都不會查到,只要我掃清了身後,不留下未了的禍根,一生一世,你們便要無聲無息的被我玩弄於鼓掌之中……冷軒蓉,你說,這樣的做法,是不是挺有意思的?”
樑三公子的話,如同一根根利刺扎進了冷軒蓉的心,剛剛竇皓維的到來暫時緩和了冷軒蓉和樑三公子兩人之間的冰冷氣氛,可樑三公子這一句話出口,再次將這煞人的嚴寒提了起來。
冷軒蓉心中清楚,樑三公子剛纔那句話說的正是她自己。自從重生之後,她依仗着自己前世的記憶,躲在暗處拼命的算計,拼命的與前世仇人爭鬥,最後讓他們一個個命喪黃泉,敵在明,冷軒蓉在暗,冷軒蓉所知道的事情,都是她前世經歷過的苦難,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她不能對任何人說,她說不出口,也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原本一切都不應該浮出水面,可偏偏,她冷軒蓉漏下了這麼個樑三公子。
然而這又是她的錯麼?樑三公子,原本就不在她仇人的清單之上!
前世是樑秋榮害了她的父親,害了她,也害了顏良大哥,她要殺死樑秋榮,而不是那個幾乎未曾謀面的樑三公子。
如果冷軒蓉掃清了身後,連他樑三公子也想辦法除掉,那麼今天,她大概也就不會聽到這樣刺耳的話了。
有意思?哪裡有意思?
冷軒蓉紅了眼眶,望向樑三公子的目光之中,迸射出刺骨的森冷。
“就是這樣的目光。”樑三公子依然淡淡笑着,他迎視冷軒蓉視線,一點都沒有躲閃。“冷軒蓉,從我第一次見到你時,你的眼睛裡就有一種我不能理解的東西。可如今我卻知道了,你是恨,是不甘,你要殺人,你要報仇,你躲着,害怕着,卻還堅持着,隱忍着。那時的你……可真是有意思啊。”
“慕寒……”
竇皓維聽這樑三公子的話,不由得背脊發涼,他輕聲呼喚,想讓樑三公子爲他解釋清楚,也想阻止樑三公子以現在的說話方式繼續說下去。可怕,竇皓維感覺到廳堂中氣氛的冰冷,明明是酷暑天氣,這廳堂裡,卻冷的讓人不由自主的哆嗦起來。
然而樑三公子沒有停下來,他挑着嘴角面帶笑容,用森冷的聲音繼續說着,“我到現在也都想不明白,冷軒蓉,你爲什麼當初要置我樑家於死地。你的仇恨爲什麼會這麼深?是安龍義害了你的父親,是昌洪凱害了你的心上人,而我樑家,我父親對你做過什麼?你將那封要命的書信送到我父親的書桌上,爲的是什麼?想了又想,到最後我只能感覺到你的狠毒。你爲了達到目的而利用別人,可你的目的卻讓人捉摸不透。事到如今,冷軒蓉,你想要達到的目的應該已經達到了,你一直隱藏的事情也都已經大白於天下了,你可否給我一個答案,冷軒蓉,我樑家與你無冤無仇,你到底爲什麼要害死我樑家全家?”
冷軒蓉剛開始驚恐着,可轉眼間她就看到了竇皓維苦澀的神情,看到他隨着樑三公子說的這些話而不安的攥着拳頭,看着他不敢擡頭望過來,冷軒蓉明白了,此時的竇皓維,已經不是那個時時處處維護她的皓維先生了,他早就從樑三公子那裡聽說了她做過的那些事情,而且他如今在心中已經做出了自己的判斷抉擇。
“是麼?你們樑家,與我冷軒蓉無冤無仇?是麼?哈哈哈……是麼?”
冷軒蓉回想起前世自己跪在縣衙前苦苦哀求要見顏良大哥一面,想起那樑秋榮將自己關在縣衙私宅裡嚴刑拷打,想起法場上顏良大哥痛苦冤屈的樣子,想起最後她被樑秋榮送到武明郡之前樑秋榮給她留下的冰冷目光,那些痛苦的回憶一下子在眼前變得無比清晰,冷軒蓉狠狠咬着牙,擡起頭來,眼中含淚,沉聲對樑三公子說,“你以爲,我冷軒蓉會無緣無故將那封信放在樑秋榮的書桌上?你以爲你們全家滅門真的就是那麼無辜?樑三公子,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前世因果今生報應的話,今天你既然來逼問,那我也不怕告訴你了。”
冷軒蓉緊緊攥着拳頭,指甲深深刺到掌心裡,疼痛直衝腦海,積攢在心裡的愁苦就像是潮水一樣,一下子噴涌而出,想要阻止也阻止不了了。
“敵在明,我在暗,我冷軒蓉今生有恨,我恨的是曾經有人讓我家破人亡,恨得是有人恃強凌弱,恨得是我弱女飄零飽受疾苦,恨得是年年歲歲我深夜飲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恨!我爲什麼不能恨!那些讓我飽受苦難的人,還好端端的活在我的眼前,我爲什麼不恨!對那些害死我親人摯愛的人,我爲什麼不能報仇!我冷軒蓉沒有男兒之身能夠習得高超武藝親手殺了仇人,若非躲在暗處,我怕是早就成爲他們口中食腹中餐了!我不殺他們,他們便會殺了我,殺了我的至親至愛!死了的那些人,他們沒有一個不是與我冷軒蓉有生死之仇,沒有一個是死的無辜的!樑慕寒!你今天來到我冷軒蓉的面前,要問我爲什麼害死你的全家,好!我就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