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軒蓉還是第一次看到竇先生生氣的樣子。
這個平日裡溫文爾雅的人一旦生起氣來,還真是有些嚇人。
不過這也正是冷軒蓉想要的,她知道,竇先生這樣生氣,那麼他一定會想辦法幫忙解決這件事。
果不其然,竇先生思索片刻,馬上站起身來,拿起桌上那張紙對冷軒蓉說,“冷姑娘,你所說的事情如若屬實,那麼現在就是刻不容緩了。那陸媒婆和柳家人既然選定了今天是大婚的日子,他們一定會極力促成此事。這張婚契暫時放在我這兒吧,冷姑娘,這件事情你不便出面,我這就派人送你回家。你好生在家呆着,如果再有人去闖你家門,你馬上找人到縣衙求助。”
冷軒蓉也急忙站起身來,對竇先生千恩萬謝。竇先生正在氣頭兒上,也沒多說什麼,出門叫來侍童,衝着他高聲說了幾句話,侍童馬上跑出了染塵書齋,沒過多久,只見幾個身強體健的男人擡着一頂軟轎進了院門。
竇先生對冷軒蓉說,“他們送你回家,不必擔心。”
等冷軒蓉上了轎子,竇先生忍不住又囑咐了一句,“等事情解決之後我再去找你,在此之前,你儘量留在家中以免出什麼意外。”
冷軒蓉點頭答應,辭別竇先生,軟轎這才離開染塵書齋。
眼望着冷軒蓉離開,竇先生的眉頭越鎖越緊,他想了想,邁步也離開了染塵書齋。
竇先生徒步而行,一路直接來到縣衙。
他輕車熟路進了縣衙後面的私宅,轉眼就看到了那間竹樓。
正是晌午,豔陽高照,這小院中竹陰習習,看上去倒是清幽。
可竇先生一進院子就聽到竹樓裡傳出了隱約刺耳的聲音。
再走近一些,他才聽出來,原來是那位樑三公子在放聲歌唱。
他唱的到底是什麼,竇先生一點都聽不出來,竇先生對這位樑三公子算得上了解,他對音律是一丁點都不通,甚至連最簡單的調子在他口中都能九曲十八彎,最開始竇先生以爲他是故意這樣唱着逗人開心,可時間長了竇先生才知道,這樑三公子真的是個徹頭徹尾的音癡。
越是音癡的人,偏偏還越愛唱。
竇先生一肚子怒火都被這扭曲着的歌聲給消磨掉了大半。
他邁步走進竹樓,穿過彎曲的走廊,直接到了樑三公子最喜歡的那間屋子。
站在門外,竇先生不由得掩住了自己的耳朵,提高聲音叫道,“慕寒兄!皓維前來拜望!”
這一聲剛出口,剛纔那陣刺耳的噪音瞬間就停止了。
眨眼的功夫,只聽撲通撲通幾聲,像是什麼人笨拙的奔跑,隨後竹門一開,樑三公子披頭散髮赤裸着上身站在那裡,臉上滿是驚喜的笑容,上前一把抱住竇先生,高聲到,“皓維!你可算是來了!”
竇先生用盡了平生最大的力氣一下子把樑三公子甩開,退後幾步靠在後面牆上,狠狠指着他怒吼,“你看看你這是什麼樣子!把衣服穿上!”
樑三公子有些失落的呆立在那裡,過了好半天才一轉身,默默走回屋中。
竇先生深深喘了幾口氣,跟着他進屋,左瞧右看好不容易找到一件被他甩出去的長衫丟到他手中,然後坐在桌前長嘆起來。
樑三公子隨意的披上衣服,坐在竇先生身邊,像是沒發生過剛纔的事情一樣,小心翼翼的問,“皓維,怎麼幾天不見,你一下子老了好幾十歲?發生什麼事情了?”
竇先生被他這句話氣的鼻子都歪了,可一想到今天自己來的目的,他又不由得長嘆一聲。
“慕寒兄,今天我要說的事情可是件正經事兒,你可不能拿這件事來胡鬧。行麼?”
爲了以防萬一,竇先生還是決定先確定一下身邊這個瘋子的精神狀態再說。
樑三公子使勁兒點了點頭,喃喃道,“我什麼時候跟你胡鬧過啊?有什麼事兒你就說吧。”
看樣子他還算是正常,竇先生想到這裡,從袖筒中把那張婚契拿出來交給了樑三公子。
樑三公子看了兩眼,眉頭就皺了起來。
“冷家……還是那個冷軒蓉的事情吧?”樑三公子話語中帶着明顯的不滿,他把婚契扔在桌上,撅着嘴說,“皓維啊,不是我說你,你怎麼還對那麼個小丫頭上心了呢?”
竇先生聞言就是一愣。
樑三公子看出竇先生一臉疑惑的樣子,嘿然一笑,伏到他耳邊小聲說,“桃林會佳人,這事兒我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啊。你太壞了,我好不容易給你弄到的毛筆,你竟然要給那個女人,好在是她識時務,沒要,她要是真的拿回去啊……嘿嘿……”
竇先生背後一涼,隨即皺起眉頭怒道,“你派人跟蹤我?”
樑三公子像是受了驚嚇一般縮回身子,使勁兒搖搖頭,“沒有沒有!只是碰巧,我家一個手下也去賞花!碰巧了!”
“哼!”竇先生憤而起身,轉頭就要往外走。
樑三公子一看這架勢,急忙也站起身子,一個騰空躍起,狠狠撲在了竇先生後背上。
“不許走!”
竇先生被樑三公子壓的一個趔斜差點撲倒在地,他怒吼一聲,“混蛋!你放開我!”
樑三公子聽到一個“混蛋”,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
“大名鼎鼎的竇先生竟然說出混蛋二字,這要是傳揚出去……哈哈哈哈……”
被他這麼一說,竇先生更加惱怒了。可這樑三公子也不是省油的燈,他笑了幾聲之後就發現竇先生真的生氣了,急忙在他耳邊高聲吼道,“我錯了!我錯了!我補償你還不行麼!那個冷軒蓉的事情我替你解決還不行麼!”
這話一出口,竹屋之中頓時安靜下來。
竇先生喘着粗氣冷靜下來一想,還是冷軒蓉的那件事比較重要,自己與其在這裡跟這個瘋子胡鬧,倒不如讓他把事情先解決了。至於被跟蹤的事情,也不是發生過一回兩回了……
“這可是你說的。”竇先生扭頭看一眼趴在自己背後那個披頭散髮的傢伙,冷聲說,“你要是能把這件事兒辦好了,跟蹤的事情就一筆勾銷。如若不然,別怪我無情無義。”
樑三公子把下巴搭在竇先生肩頭,口齒不清的說了一句,“你本來就無情無義……”
等竇先生好不容易把粘在自己身上的樑三公子弄下來坐好,兩人這才重新說起這一紙婚契的事情。
竇先生把冷軒蓉所說的話原原本本告訴了樑三公子,樑三公子似乎也有些驚訝。
“給死人娶媳婦,這姓陸的媒婆真是沒少了損陰德啊……”樑三公子望着那張婚契,唸叨一句,然後轉頭問竇先生,“這件事你覺得應該怎麼辦?”
竇先生義正言辭道,“這樣爲禍人世的人,應當立即抓到縣衙大堂,審問出她做過的壞事,然後按律……”
“行了行了……”
不等竇先生說完,樑三公子便擺手止住了他的話頭。
“你這酸腐的文人啊,就是不明白事理。就算是抓住了這個陸媒婆,律法又能把她怎麼着?人家要婚契有婚契,要委託有委託的,不過是個做買賣的中間人而已,最多你說她做的是黑心的買賣,可做黑心買賣的人多了,你還能都抓起來問罪麼?不行的。”
竇先生想了想,覺得這話也有道理。
縱使竇先生再是正人君子,對於世間醜惡,他還是非常清楚的。不過要如何應對那些醜惡的小人,卻實在不是他所擅長的事情。
與他完全相反的,便是樑三公子。
這傢伙知道這件事之後不僅沒有絲毫猶豫,反而像是精神百倍了。
只見他掛着那件衣服,赤着雙腳在竹屋中走了幾圈兒,最終打定了主意,跑到旁邊的屋子換了一身正常的衣服,然後死乞白賴的讓竇先生幫着他束好了頭髮,兩個人這纔出了縣衙。
他們兩人拿着這張婚契,乘上了兩頂軟轎,臨走前樑三公子還特意囑咐竇先生,沒到目的地之前,絕對不能往轎子外面看,他硬逼着竇先生答應了之後,兩人這纔出發。
坐在轎中,竇先生真是設想了無數個解決的辦法。從最正大光明的辦法,一直想到了樑三公子會用到的最歪門邪道的辦法。
按照竇先生對兩三公子的瞭解,就算是這傢伙請來法師詛咒那個陸媒婆也是非常有可能的。
竇先生現在也只能默默祈禱着,希望那瘋子能夠稍微正常一會兒,選擇一個差不多的法子吧。
感覺也沒走多久,轎子就停了下來。
竇先生這個轎簾刷的一下挑開,樑三公子笑呵呵道了一個“請”字。
等竇先生從轎子裡出來一看他們到的這個地方,頓時想跳起來揍樑三公子一頓。
他們面前是一棟氣派的木樓,木樓上金字大匾寫着四個字,“德順福樓”。
衲巖縣最有名的酒樓!
“你把我帶這兒來幹嘛!”竇先生氣急敗壞的問樑三公子。
樑三公子反而像個沒事兒人似的,拉着竇先生就往裡面走,邊走還邊說,“這不正好是吃飯的時間麼,吃飽了喝足了之後,事情也就解決了……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