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四月,草飛鶯長,一輛平樸無華的馬車在官路上行跑着,車轅上,坐着一個精壯的中年漢子。
“駕”的一聲,漢子一甩馬鞭,馬兒向前奔跑而去,漢子回過頭對着車廂內說了一聲:“二姑娘,這高升鎮就到了。”
車簾被掀起,露出一張明媚的小臉來,看着前方不遠的房屋,笑着道:“這高升鎮比之太平鎮也不知繁華多少?”
“這高升鎮靠山而建,山貨比我們太平鎮肯定要多。”車內的一個男子笑着說道。
“爹,那可真要多買些山貨回去,我都饞野味了。”
那趕車的漢子在外頭聽了一笑,如今田家,要吃什麼沒的,偏二姑娘就是愛吃。
沒錯,這車內的就是田敏顏一行,這是來高升鎮看他們家得的賞田了。
馬車到了鎮的城門,就有人迎了上來,攔着馬車:“可是田老爺的車駕?”
“正是我家主子的車駕,你是?”趕車的蔣榮升問着那男人。
“我是高升鎮的保長黃飛,特意在這侯着田老爺呢。”那叫黃飛的保長笑眯眯地道。
車內的田懷仁聽了,便探出頭去,笑着道:“勞煩你等候了。”
“不麻煩的,田老爺想來也累了,要不先去我家歇個腳?”黃保長笑着邀請。
田懷仁看了田敏顏一眼,見她點頭,便也笑着應了。
作爲一方保長,這黃飛也是頗精明有眼色的人,也有點家底,就是宅子,也是五進的,地勢該也是富人區了。
黃保長將田敏顏父女迎進客廳,便有丫頭捧着茶點上前。
“田老爺,田小姐,請坐。”黃保長笑着讓座,見他們坐下,自己便也坐到上首道:“也不知田老爺你們喝慣什麼茶,這都是新茶,田老爺別嫌棄。”
“黃保長太過謙了,我們莊稼人,也不大懂這茶的好壞,就是圖個解渴。”田懷仁淡笑着道。
“田老爺真愛說笑。”黃保長哈哈地一笑,又道:“其實我也是一樣,那茶多貴多貴,也就和山茶一般無二。”
田敏顏抿了一口茶水,茶湯清澈,條條茶葉直直地落在杯底,馥郁清香,該是上好的碧螺春纔是。
再聽這黃保長說話,極會接人話頭,所謂投其所好,想來也該是一個深曉變通的人物。
田敏顏不經意地一瞥,見他正方臉,身體魁梧,眼中精光閃爍,一雙眼,無不透着打量試探之意。
話頭一轉,他就又說到田家兩趟受賞賜的事來,試探之意就更濃厚了。
而黃保長說着話,也是暗暗打量這兩父女,那田老爺面容正直憨厚,眉宇平和,看不出像有大智慧的人,可坐姿卻是鎮定從容,比一般莊稼漢要多幾分架勢。
他卻不知道,田敏顏一直在家言傳身教,這站有站姿,坐有坐姿,舉手投足都透着一股子大方得體的氣勢,一見不對馬上糾正,久而久之,便習慣了,也練出來了。
黃保長將目光看向那田家姑娘,這一看,恰恰看到田敏顏那雙清澈聰慧的雙眼,瞳孔微縮,竟微微有些慌亂,有種被看破底的感覺。
黃保長心裡一驚,這要是之前還在存疑,這田老爺有啥子出彩之處,竟然有這智慧搗弄出這些點子來,如今見了田敏顏,他便有些明瞭。
這田家的事他一直在打聽,這發的這麼快,怕是都因爲這田小姐了。
瞧她年紀不過和自己閨女一般,可自身氣勢卻淡定從容,沉穩冷靜,整個人坐在那,雖一言不發,可卻讓人見了後就移不開眼,不是因爲她長得多美,而是因爲那一身的氣質,淡定,聰慧,讓人不容小藐。
想起田敏顏那淡淡的一瞥,黃保長收斂了幾分試探的心思,笑着道:“田老爺,田小姐,不知道那百畝地你們怎麼打算?”
田懷仁看向田敏顏,後者沉吟了一會,便問:“黃保長,不知那百畝地是劃分了幾塊,還是連成一片?在此之前,我聽說是佃租給農戶,是都是本鎮的人,還是有外來的?租子和收息又是多少?糧種是佃戶自己準備還是由地主發放?”
黃保長一愣,見田敏顏目光淡淡,心中已確定,這田家怕是這個小丫頭在主理的,當下,便將那百畝地的情況給一一說了。
都是連成一塊的地,以前那貪官是收的六成租子,後來朝廷收回後,減了租子,是四成的租子,因爲都是上好的良田,畝產也有兩石半以上的糧食,這佃租田地的,大多是本鎮的鄉民,至於糧種,從前收六成租的時候則由地主發放。
“如今剛春播,這又有田小姐你們開的先頭,這百畝良田都弄了稻田養魚的技術,至於租子收多少,現在自然是由田小姐你們定的。”黃保長笑着道。
田敏顏聽了點了點頭,抿着脣想了一會,問道:“關於佃租的農戶的名冊,不知道我可以看看不?”
黃保長又是一愣,也沒有不應的理,便讓人取了來,心中卻道,這田家小姐不簡單!
名冊很快取了來,田敏顏翻了翻,也沒怎麼記,只簡單的登記戶名,家中人口,至於品行什麼的,是沒有半點登記的。
她嘆了一聲,這樣看,看不出什麼來的,她主要是想看看有沒偷奸耍混的人。要知道,有些租戶,總拐着法子要騙租拖租,這樣的人,她是任由地裡荒了,也不會租出去的。
黃保長聽她嘆息,不由咯噔一聲,試探着問:“不知道里頭可是有啥問題?”
“沒有。”田敏顏淡淡地說了一句,道:“這租約期限,好像是由我們田家重新定?”
黃保長說是的,因爲是新主人,到了這茬莊稼,下一茬就由田敏顏家重新定是否佃租,租期多長。
田敏顏點了點頭,便提出要見見佃戶,黃保長便說那些佃戶早就在等着了,只是人多,就在外頭侯着。
田敏顏便讓他去喚幾個代表來說話便是,其他的租戶,都讓回去。
等黃保長下去了,田敏顏便和田懷仁說了自己的意思,並交代他待會該怎麼說話,和租戶怎麼談條件,她可不想自己一個女孩兒去面對一班大老粗。
佃戶代表很快就帶了來,一共五人,皮膚黝黑,有憨厚的,也有精明的,聽黃保長介紹說這是新的地主,說見着田敏顏他們就作勢要跪。
“都起吧。”田懷仁按着田敏顏吩咐,讓幾人都起了。
田懷仁自己也是種地出身的,對地裡的莊稼也明白,也不和這些人寒暄,直接就問了幾個問題,比如收息如何,如果遇天災收息又如何,租子該怎麼付。
那幾個人中,一個高大的年約五十來歲的叫孟金河的中年男人站了出來,一一答了,末了又問:“田老爺,不知我們的租約和租子?”
這是每個佃戶都關心的,租子是最大的問題,要是也像之前那個主人那般,收六成的租子,他們是活不了了。
田懷仁笑着道:“租子不升,還交四成,要是交不出糧食,用銀子代也成,總要讓你們養家活兒的不是?”
那孟金河聽了頓時鬆了一口氣,跟着來的幾個租戶也喜不自禁,這可是大好的消息啊。
“不過,這糧種只能由你們自個準備。當然,要是我們田家研發出新的高產作物,你們也可以用糧食來換種,沒有糧食換也可以用銀子買,而且,從今年秋播這茬莊稼開始,這租約一簽就是十年。”田懷仁又繼續說道。
這消息可有點意外,那孟金河皺了皺眉,轉身和那幾人低聲說了一會子話,才道:“十年長租也不是問題,只是這租子會否加?還有,要是遇上天災的話咱們能否賒租?”
“遇上天災,視情況而定我們自然會斟酌減租或免租,糧種我們也會賒出,這個你們不必擔心。”
孟金河這才真正的鬆了一口氣,畢竟這天災誰都預料不到,要是遇着這情況,還不能減租,那可真是沒法活的,現在主人家承諾能賒糧種減租免租,那自然是好的。
“還有一點。”田懷仁又出聲了。
那孟金河心裡咯噔一聲,額上都冒汗了,這新東家可真不好糊弄呢,這麼多條約。
“如非天災人禍,而故意拖租賴租,一律解除租約,我方立即收回田地,永不續約。”田懷仁淡淡地說道:“如果有特殊的情況,可以加以說明,我們查探屬實過後,准許賒租,只是,還租的時候得加一成。這不急,你們回去也和大傢伙說清楚,考慮清楚,要是願意,八月咱們就籤這租約。”
黃保長聽得一愣一愣的,看向田懷仁,再看看田敏顏,這田家難怪能發起來,只這佃租的條約,就讓人吃驚了,可真是一點虧都不吃,卻又佔盡條理。
等那些佃戶走了,黃保長又問爲什麼要八月才簽約?
田敏顏看了他一眼,淡淡地笑道:“總要給些時間他們考慮清楚不是,而且,我也想看看,有沒拖租賴租的佃戶,這些佃戶,我田家可要不起。”
黃保長一怔,眨了眨眼,這就是說,誰沒腦子拖租,這八月,可就再租不到田家的地了。
這難怪看名冊呢,只是那名冊沒說佃戶的品性,她卻想出這麼一招來,真是精明,你以爲我在給時間你考慮,其實我是在考驗你的品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