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朝陽很瞭解自己爸媽的性格,知道三人間的冷戰會使這件事弄得更僵,因此第二天起牀以後,他就以一種更殷勤的態度圍繞在兩人的身邊。
徐冬梅做飯或者打掃衛生,陳朝陽就在身邊替她洗菜或者拖地,即便徐冬梅做出一副冷漠的表情,他還是會像個沒事人般自說自話。
見陳大壯的茶快喝光了,陳朝陽又搶在他之前替他倒水。
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只是因爲他臉上始終保持着的那種混合了討好與抱歉的笑容,使得徐冬梅和陳大壯再發不出怎樣的脾氣。
人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再加上陳朝陽是他們唯一的孩子,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次,因此在自顧自的與自己生了兩天的悶氣以後,徐冬梅和陳大壯終於願意同他開口說話。
陳朝陽幾乎每晚都會同張之燦打去一個類似報告的電話,知道徐冬梅和陳大壯沒有再像開始時那般生氣,他的語氣中也透露出驚喜,說:“朝陽,叔叔阿姨真好!”
“也不過是我仗着他們對我的疼愛肆意妄爲。”
陳朝陽此時躺在牀上,窗簾沒有拉嚴實,所以從他的角度,可以看見從細縫中悄無聲息落在對面書櫥中的月光。
不管他表現的怎樣的淡定理所當然,一旦聯想到自己可能會爲他們帶去的那些困擾,他還是會不由自主的感到愧疚。
原本是他們最引以爲豪的兒子,陳朝陽臉上一抹類似自嘲般的笑容,察覺到電話那頭的張之燦一直沒有說話,他又說:“你呢?當年你爸媽知道你喜歡男人的時候他們是怎樣的反應?”
“他們?他們一早就知道了這件事。”
語氣中無盡的嘲諷,想起他對自己家人的那種態度,陳朝陽百思不解,說:“之燦,爲什麼把自己和家人的關係搞得這麼僵?在這個世界上,他們是唯一會無條件愛着我們,甚至願意爲我們犧牲一切的人。”
張之燦握緊手中的電話,看着窗外的月光將陳朝陽的客廳照成朦朧且柔和的樣子,房間裡沒有開燈,因爲陳朝陽不在身邊,自己身上早已形成的孤獨感覺終究是一點一點的被時間凸顯了出來,太想他,卻爲了不讓他爲難,只能在深夜抱了一牀被子睡在沙發上。
牀上陳朝陽留下的特有氣味會使自己失眠,張之燦隨手拿過桌上那支他抽了一半的煙猛抽了一口,仰頭將那些煙霧一點點的吐出來以後,他才說:“也許吧。”
明知道這也不是他們的錯,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就像陳朝陽說的那般,他們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無條件愛着自己的人,因此那些恐慌前面的憤怒不安,他也只能悉數的發泄在他們身上。
這樣的自己,還真是膽小的有些可憐。
語氣中透着某種滄桑的意味,即便張之燦不在自己的面前,陳朝陽也能想象出此刻他臉上那種悵然的表情,遲疑了片刻,他才說:“之燦,你有很多的心事,能不能告訴我原因?”
剛剛因爲想起某些事彌留在自己的那種灰j□j緒並沒有徹底的消失,張之燦沒什麼表情的熄滅自己手中的那支菸,說:“你呢?我時常也覺得你有事瞞着我。”
“例如?”
“你臉上經常出現我看不懂的表情,明明你並沒有遭遇到怎樣的波折。”
陳朝陽笑,一臉鄭重的說:“我曾經死過一次,前世我們就已經認識。”
“哈!”張之燦笑聲中無盡的諷刺,說:“你可以說的再誇張一點,比如你前世欠我太多,因此這一輩子你纔會不顧一切的想要對我好。”
知道這樣的話說出來也不會有任何人相信,因此陳朝陽的心情不受任何的影響,故意誇張的說:“你好厲害,全部猜對了!”
張之燦一臉無語的表情,說:“陳朝陽,你個傻逼!你怎麼不說我是牧童,你自己就是那個心心念念想要找我報恩的白娘子?”
“也可以這麼說。”
不在自己面前的陳朝陽表現的太過厚臉皮了一點,張之燦原本想再諷刺他幾句,只是一想到這樣做會正中他的下懷,因此張之燦很快換上一臉得意的表情,說:“好,準了,你既然這麼喜歡做白娘子,那以後我就叫你娘子如何?”說完他還嫌不夠般拉長自己的尾音叫了聲娘子。
和他說了幾句話,自己的心情終於還是變好了,陳朝陽見他恢復如常,突然低聲說了一句:“之燦,我很想你。”
“我靠!陳朝陽,你每次都這麼狡猾!”
察覺到張之燦又一次進入炸毛的狀態,陳朝陽忍笑,故作無辜的說:“我怎麼了?”
總是趁我不注意時候說出這種深情款款的話讓我不知所措。
雖然在心裡吶喊了一句,但這樣的話張之燦實在說不出口,說了句滾你並快點睡以後,他就迅速的掛斷了電話。
陳朝陽帶給自己的感動留在身體裡揮之不去,知道他是因爲不想自己擔心纔會表現的這般活潑,張之燦抱緊手中的被子不由自主的深吸了一口氣。
真是糟糕,竟然連被子上都帶着陳朝陽的味道。
想着這一晚自己大概又會失眠,張之燦的笑容就變得有些無奈。
陳朝陽雖然表現的很好說話,但徐冬梅已經感覺出他的堅持,自己的孩子自己最瞭解,性格中帶着某種寧爲玉碎也不未瓦全般的固執,如果自己和陳大壯堅持,即便他會在人前做出一副沒事人般的樣子,但私底下他會很難過,他會像某種烈日下被曝曬的蕨類植物般在別人都察覺不到的時候一點點的腐爛下去。
如果他真的像他所說的那般深愛着張之燦,徐冬梅看着前方陳朝陽挺拔的身影,想着真到了那一步,他說不定會孤獨終老。
爲什麼自己的孩子就這麼固執的?
徐冬梅雙眼痠澀,將手中陳朝陽的揹包遞到他手中以後,她才略帶了一點倔強的意味同他說了一句:“朝陽,回去好好的上班。”頓了頓,她才說:“至於你和之燦的事,如果你堅持,那麼毫無疑問,我和你爸會爲此傷心難過很久。”
劇烈的情感爆發會引來心裡一種類似倦怠般的感覺,徐冬梅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看起來就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這些陳朝陽一一看在心裡,雖然心疼,但他還是走上去將徐冬梅抱住,湊到她耳邊說:“媽,真的只是心態的問題,退一步海闊天空,很多時候,是你將自己困在了那個你織出來的網中。”
太過理智的話此時說出來更顯得蒼白空洞,陳朝陽將懷裡的徐冬梅抱的更緊一些,說:“媽,你應該這樣想,你以後會有兩個兒子,還有,我和之燦都會對你們很好的。”
察覺到徐冬梅還是不願意說話,陳朝陽無奈,只得說:“媽,真的對不起,一直這麼任性……”
“去吧,朝陽,你該過安檢了。”
“好。”說完陳朝陽回頭朝一直不說話的陳大壯一眼,說:“再見,爸,春節我再回來看你們。”
陳大壯微乎其微的點了一下頭,在陳朝陽轉身的時候,他走過去將開始流淚的徐冬梅挽在懷裡小聲安慰。
也無非兒孫自有兒孫福,兒子長大了,咱們已經管不了他了這樣的話,陳朝陽回頭看到他們這樣,心裡也是一種酸澀的感覺。
即便這樣的事已經經歷過一次,以爲自己這次能很好的承受,但真到了這一天,他才明白,自己的心情並沒有比前世好上哪怕只是那麼一點。
可是都會過去吧?
這一切的煩惱不安,陳朝陽把頭靠在椅背上,因爲自己終於還是將這件事付諸行動,疲憊之餘,他又不由得舒了一口氣。
在外玩了一天的李紀年直至深夜纔回家,看見沙發上坐着看報紙的李紀元,他不免詫異的問了一句:“哥,你怎麼在這裡?”
除非李勝強的要求,李紀元輕易不會出現在這裡,一來自己的媽媽會對他說上很多冷嘲熱諷的話,二來他對這裡原本就沒有什麼好的回憶。
李紀元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說:“怎麼纔回來?”
眼神中透出一股審視的意味,李紀年尷尬的笑,說:“出去和幾個老同學聚了聚。”
想着自己有必要和難得出現在這裡的李紀元聊聊天,李紀年又走到他坐着的那個沙發的扶手上坐下。
“你已經不小了,應該早點爲自己的將來做打算。”
李紀年不以爲然,想你又不是不知道的我的性格,隨手拿了李紀元放在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李紀年皺眉,想着咖啡實在是太苦了一點。
“哥,這大半夜的,你應該少喝點這樣的咖啡,這樣會失眠的。”
聽見李紀年的嘮叨,李紀元露出一絲不明顯的笑意,而後他像是突然想起的一般,說:“紀年,當年你和張之燦分手的時候,爲什麼口口聲聲說他是怪物變態。”
到了這會兒,李紀年才明白他出現在這裡的真正用意,想起過去的種種,他的心情變得有些悵然。
即便他現在可以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樣,但在張之燦以後,再沒有一個人像他那般對自己好過。
總是要等到失去後才後悔莫及,李紀年故作輕鬆的笑,說:“那都是我小時候不懂事亂說的。”
“真的?”
不動聲色觀察着自己的李紀元依舊能讓自己感覺到那種源自於內心的壓力,只是這一次李紀年並沒有躲避,他只是撇開自己的視線,說:“那些我從前對之燦做出的傷害,我到現在都還後悔。”
李紀元聽出他語氣中難得的堅持,並沒有再說話。
房間裡的寂靜一點點的籠罩住了兩人,許久之後,李紀年低聲問了一句:“哥,是因爲陳朝陽?”
知道李紀元不會回到自己的問題,李紀年突然回頭,說:“哥,你到底有沒有認真的想過?是因爲自己的不甘心想要得到他,亦或是你真的在喜歡他?”
自己其實並不覺得李紀元會愛上誰,李紀年搖頭,與李紀元道過晚安後依舊上樓。
偌大的客廳裡李紀元將頭仰靠在沙發上,想起剛剛李紀年同自己說過的那些話,他臉上的表情逐漸變得有些迷茫。
自己對陳朝陽的感情,究竟是源自於他深入骨髓的掠奪者般的心裡?還是真正的喜歡?
緩慢的舒了一口氣,李紀元已經起身,臉上如常的表情。
想起自己與陳朝陽之間的過往,他想,自己對陳朝陽的感情也許兩種都是。
在機場出口看見陳朝陽,張之燦立刻跳起來與他招手,臉上興奮且耀眼的笑容,陳朝陽淺笑着與他走過去,纔剛走到張之燦的面前,他就在自己的嘴上狠親了一下。
周圍盡是疑惑或者詫異的眼神,陳朝陽不以爲然,他單手扣住張之燦的脖子,說:“等了很久?”
“恩!快一個小時了!”
“你應該來晚一點。”
“可我想早點看見你!”
語氣中濃濃的撒嬌意味,陳朝陽笑,纔剛坐進張之燦那部藍色的積架裡,張之燦就已經拉着他的衣領狠狠朝他吻了過來。
對自己一如既往的熱情,好不容易兩人分開,張之燦又問了一句:“怎麼樣了?”
臉頰微微的泛紅,陳朝陽笑容更甚,說:“再過一段時間,我想他們就會主動同我打電話。”頓了頓,他又說:“他們總是很寵我。”
臉上一抹讓人心動的柔和的笑容,張之燦雖然不知道他說的是真話亦或只是在安慰自己,但看到他這樣,自己還是不由得舒了一口氣。
陳朝陽內心強大卻又不張揚,張之燦想,自己只要躲在他身後,讓他解決掉所有的事就好了。
雖然這樣的想法有些任性並且自私,但被人時時刻刻寵在手心的感覺實在太好了。
假期結束後,陳朝陽的生活很快恢復如初,依舊的忙碌,偶爾公司裡也會出現一點讓自己感覺棘手的事情。
所以徐冬梅主動同自己打來電話的時候,他是真的感到很開心。
想着要趕快回家將這個好消息告訴張之燦,但這天他到家的時候,張之燦並沒有像往常那樣迎出來。
房間裡並沒有開燈,以後是他走到衛生間的門口,才發現那裡透出的一絲光亮。
臉色蒼白的張之燦坐在馬桶上,聽見聲音,他擡頭看向陳朝陽,表情有些呆滯的說:“朝陽,如果我說我懷了你的孩子,你會不會覺得我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