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貞三十八年,大曆良縣。
這個冬季最冷最大的一場雪,整整下了五天,雪太大,偏遠山縣早已經被雪封山,就算是城裡街上出行的行人,也是寥寥無幾。
正這時,城門遠處緩緩走來一個身影,雪地裡留下一深一淺的腳印。
對方的腳步顯得有些蹣跚,身上髒兮兮的衣服混着塵土,破爛不堪,已經是看不清楚衣服原來的顏色。
季雲笙走的很慢,寒風凜冽的颳着她的皮膚,猶如利刃在臉上狠狠的刺着。
養子高中了。
這是兩個月前,她從別人那裡得到的消息。
所有人都讓她趕緊去找養子,他們還說,讓她到了城裡好好享樂,畢竟這些年,她活的不容易。
其實季雲笙也不盼別的,只希望,養子能給她口飯吃。
因爲沒有錢,她從村子往良縣走了兩個月。
馬上就要到城門了,她有些高興,不知道養子,現在過的怎麼樣了?應該是僕人擁簇風光無限吧!
迎着簌簌而下的雪花,讓她想到了當年與丈夫溫齊相遇的那個冬日裡,丈夫一身素白衣裝,站在翰林院門口,溫潤儒雅,彷彿一眼,就看進了她的心底。
“閃開,閃開,別擋道……”
正當她怔愣着的時候,突然遠處一記喊聲響起。
季雲笙怔怔的看着馬車朝着自己襲來,卻忘了躲閃
“籲……”一聲長長的止馬聲響起。
季雲笙本以爲自己會被撞上,但是沒有,她只是踉蹌了兩步,跌倒在雪地裡。
她身體不好,只感覺五臟六腑都撞擊出來了。
“死老婆子,你怎麼走路的?”季雲笙正在起身,直接被馬車上下來的人一腳踹回了地上,疼的她整個人止不住的顫抖。
“對……對不起……”她顫抖着嘴巴,小心翼翼的說道。
正這時,馬車響起了聲音,“福林,怎麼了?”
那僕人聞聲,連忙回到馬車邊,“大人……路上有個乞丐婆子,擋住了我們的路。”
季雲笙摸着自己皺老的臉,有些不知所措。
其實她不是婆子,她今年三十不到,不過因爲做的活兒多,生生把自己給熬壞了。
就在這時,餘光一瞥,一張熟悉的面容,赫然出現在季雲笙的面前。
“阿宇……”季雲笙驚
呼,眼睛倏然的睜大。
季雲笙不敢相信,要見的養子,居然在這城門口就看見了。
十六歲的溫宇,眉宇之間已經褪去了稚氣,在京城一年多的洗禮下,已經不再是個窮酸小子,渾身上下透着的,是一番貴氣。
溫宇也沒有想到,居然會在這良縣城門口遇到這位養母。
只是,本該一切輝煌都是季雲笙的努力賜予的溫宇,臉上卻沒有一絲絲的激動,反而顯得有些冷漠。
他沉聲問道:“你怎麼在這裡?你不是在……”
不等溫宇話說完,季雲笙激動的說道:“我來找你,你爹不見了,我聽說你中舉了,所以來找你……”
“阿宇,是誰呀?”
正當季雲笙激動的說話,馬車內,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
季雲笙激動的身子突然一僵,只見馬車內還有兩個人,一男一女。
“如……如煙……是……是你!”季雲笙結巴着,眼底裡帶着不可置信。
再看女子身旁坐着的男人,不就是自己失蹤許久的丈夫溫齊嗎?
季雲笙快要驚掉下巴,這本該十一年前就去世的如煙,怎麼出現在這裡?而丈夫,又怎麼在養子的馬車裡的?
如煙是養子溫宇的親生母親,十一年前那個冬夜,如煙身染重病,送來乖巧的溫宇,她和丈夫溫齊見她可憐,自己又無所出,便將孩子收在膝下。
她沒有想到,原本應該重病離世的如煙,居然出現在養子的馬車上。
如煙也沒有想到,居然會在這裡遇到了季雲笙。
說起季雲笙,十多年前,可謂是京都人人爭相要迎娶的才貌雙全太傅之女。
可如今的季雲笙,不過是一個醜陋的女人,站在付如煙的面前,可以說,連她都不如。
想到這裡,付如煙突然的笑了。
季雲笙不懂她的笑,張合着嘴巴,“如煙,你不是……”
“已經死了?”如煙笑說道,“怎麼可能?季雲笙,你是盼着我死嗎?”
“不……不是……”
“放心,我會活的比你好,比你長,像你這種搶奪別人丈夫的女人,落的今天這般下場,真是活該!”
季雲笙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看了看丈夫溫齊,又看如煙,只見他們,十指緊扣。
有些答案呼之欲出,但是季雲笙還是不敢相
信自己的眼睛。
耳邊,只聽如煙的聲音說道:“當年,要不是你看上了阿齊,他會被迫娶了你這個太傅之女嗎?要不是你,我和阿齊會分開那麼多年?要不是你,我的兒子阿宇至於交給你撫養?要不是你……”
如煙說到後面,自己都笑了。
季雲笙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卻張着嘴,說不上話來。
“阿齊爲了我們母子,良苦用心,倒是不曾想,你這太傅府,似乎不大牢靠,反而害的阿齊,成了今天這副模樣!”
如煙的話,猶如針一般狠狠的刺着季雲笙的心。
如煙是什麼意思?
難道,丈夫對她做的一切,都是在做戲?
“爲什麼?”季雲笙不敢相信的看着馬車內的溫齊。
不過溫齊倒也誠實,沒有過多的隱瞞,直接說道:“當年你爲太傅之女,風光無限,娶你,能讓我仕途亨暢,能讓煙兒過上更好的日子,而溫宇,是我的兒子,我不能讓他流落在外。”
“所以,這是你把他養在身邊的原因,所以……你爲了報復我,利用我,幫助你們一步步走上富貴的道路?”季雲笙顫聲問道,脊背卻挺的直直的。
溫齊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
季雲笙感覺心臟像被人一片片的撕碎,眼淚奪眶而出。
她沒想到,十年的付出,爲了丈夫養子過的好,她一人做三人的活,把自己熬壞,才撐起了這個家,可換回來的,是背叛!
她的手捂着眼睛的淚水,碰觸那醜陋老皺的面容,手上還有當年救丈夫那個錦盒留下的傷疤,碰上雪,刺疼錐心!
“呵呵……”季雲笙忍不住的笑了起來。
如煙似乎很滿意季雲笙這番錯愕的表情,“說來,也是你自己自作孽,季雲笙,誰讓你喜歡阿齊了?當年,我們青梅竹馬,是你狠心拆散我們的!”
“狠心拆散?”季雲笙想笑,當年,溫齊對自己的追求,多麼熱切,因爲溫齊是父親得意門生,他經常進入太傅府,接觸多了,對情事懵懂的她,被溫齊的瘋狂追求最終淪陷了心。
可現在,居然得到四個字:狠心拆散!
她雙手緊緊的攥着,整個人止不住的發抖。
只見付如煙看她的雙手,又笑,“瞧瞧這手,可不就是當初爲了從屋子裡搶奪阿齊給我寫的書信的錦盒,燒傷的手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