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話的人並不是姐姐, 而是淺井,自從他和姐姐大婚之後我們就沒再見過面,僅僅一個月, 他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兒, 臉色暗沉精神疲怠, 眼睛下面浮着兩塊明顯的墨色陰影, 給人一種隨時都會倒下的感覺。
“對不起, 我來遲了。”錯開淺井的視線,我這樣小聲說道,因爲我怕太大聲了會暴露我的情緒, 會禁不住帶上哭腔。
“來了就好,來了就好……”姐姐一把握住我的手, 說着就開始掉眼淚, 我看向她, 不施粉黛的臉上滿是憔悴,眼睛早已紅腫不堪, 深深凝視着我的眼睛裡還帶着幾許不甚明顯的愧疚和歉意。
看着姐姐在我面前流露出這麼脆弱的樣子,我的心裡很不是滋味:“姐姐我……”
“什麼都別說了,進去見平邑最後一面吧。”姐姐握緊我的手,“這是平邑的遺願。”
“爲什麼?”始終還是忍不住了,眼淚順勢而下在臉上縱橫, “平邑他怎麼可能會自殺?”
身旁的淺井重重嘆了一口氣, 然後就埋低了頭不再看我, 姐姐也好像有什麼難言之隱似的把臉別了開, 只對我說:“快進去吧, 不要讓平邑等得太久了。”
平邑已經在冰涼的鐵架子牀上躺了一整天了。
我挪着比千金還重的步子走進火化間時入目的就是一張泛着寒光的鐵牀,上面躺着我熟悉的人, 已經永遠離我而去的平邑。
兩個火葬場的工作人員穿着專業的白色防護服帶着口罩站在平邑的遺體旁,只露出兩隻眼睛看着我,從他們的眼睛中我看出他們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把眼淚都憋回去擠出一個勉強算作笑的表情,平邑一定不希望看見我哭哭啼啼的樣子。
兩個工作人員見我居然面帶笑容不由都震驚得後退了一步,我不去看他們,徑直朝平邑走了過去,入殮之前顯然已經有專人爲平邑整理過遺容了,現在的他看上去和睡着了沒什麼兩樣,那麼安詳平靜。
“平邑,我來看你了。”牽起平邑已經僵硬的左手牢牢握住,冰涼的觸感讓我的心爲之一顫,這不是人體該有的溫度,這不是熱情的平邑該有的溫度。
“傻瓜,有什麼事情是不能解決的?爲什麼一定要自殺?”
“你死了山田怎麼辦?”
“還有我,你死了以後誰來爲和我宋宇製造在一起的機會?”
“平邑,你不是這麼不負責任的人,這一次你爲什麼要讓大家這麼失望?”
“你知道姐夫和姐姐因爲你的死憔悴成什麼樣子了嗎?你是姐夫唯一的兒子啊,你死了,讓他怎麼辦?”
“你死了,輪渡漆器的大旗誰來扛?姐夫他一天天變老了啊!”
“你死了,我……”終究不是一個能忍的人,我再怎麼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心理暗示不能在平邑面前哭,但噴薄而出的眼淚就像定|時|炸|彈一樣瞬間爆發。
“淺井平邑,你他媽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王八蛋!”重重抱住平邑的遺體,我就這樣伏在平邑已經沒了心跳的胸口失聲痛哭,“你就是個王八蛋!王八蛋!”
火化間裡非常空曠,除了一臺讓人膽戰心驚的焚化爐就剩下眼前這張躺着平邑的鐵架子牀,我的哭聲迴盪在空空蕩蕩的火化間裡顯得淒厲異常,如果平邑還活着,他一定想盡一切辦法都會逗我笑,只可惜,他再也不能逗我笑了,在我以後的人生中每每想起他都只會剩下酸澀的眼淚。
我毫無顧忌的大哭很快引來了工作人員的勸阻,他們一邊嘰裡呱啦說着我聽不懂的日文一邊拉着我從平邑的遺體上離開,日本人對死者都非常尊重,他們一定是覺得我這樣瘋瘋癲癲的擾了平邑的在天之靈了。
可當我被工作人員拖離平邑的遺體時眼角的餘光突然瞄到平邑的嘴角正在汩汩往外流着濃稠的血,平邑他怎麼了?他怎麼會流血?他還沒有死嗎?
癲狂狀態下的人力氣都非常大,我生怕他們是搞錯了,平邑根本就沒有死,他們怎麼能把他推進焚化爐!
“平邑!”我厲聲尖叫着甩開拉着我的工作人員,風馳電掣般奔向平邑。
我的手顫抖着在平邑平靜的臉上輕拍着,生怕打擾到他似的小聲喚着:“平邑你怎麼了?平邑你醒醒啊!我知道你還沒死,你怎麼可能死!”
兩名工作人員都被我一系列的舉動震得愣在了原地,一時也沒有反應過來應該上前來阻止我。
“平邑,我求你睜開眼睛,我求你!”我很想繼續自欺欺人,可是平邑的臉冰涼得幾乎能將我凍僵,而且長時間的拍打撫摸我好像覺察到了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平邑?”我小心翼翼地輕輕按壓着平邑的臉,這並不是正常人的臉應有的觸感,彷彿裡面墊了很多東西,再次確定了下,這次我絕對敢肯定這不是人體骨骼的觸感。
我又沿着平邑的臉一路往下摸上他的胸口,剛纔情緒失控抱着平邑痛哭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現在有了針對性地再次撫上平邑的胸口我才發現平邑的肋骨幾乎已經全部斷裂,他的嘴角之所以會流血肯定是因爲我之前那麼大力地勒住他,流血量這麼大難道是因爲平邑的五臟六腑被肋骨穿透或者在肋骨斷裂時同時被震碎了?
能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我只想到一條——高空墜落。平邑是跳樓自殺的?我震驚地回味着自己的這個發現,不不不,也許是有人推平邑落樓的!一定是這樣!平邑不可能自殺!
“桐桐,讓平邑去吧。”姐姐沙啞的聲音突兀地在身後響起,“你想知道的,姐姐都會告訴你的。”
“平邑是被人謀殺的!”我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死命地按住姐姐的雙臂,“姐姐,一定有人推平邑落樓,一定是的!”
“平邑是自殺的。”姐姐紅着眼告訴我,“沒有人謀殺他。”
“不!”我堅信自己的推斷,“一定是謀殺!姐姐!我們應該報警!這是一樁蓄意謀殺!我們不能讓平邑死得這麼不明不白!”
“啪!”
耳光落下來時我一點都不覺得痛,只有姐姐高舉着的右手提醒我剛纔我捱了姐姐一巴掌。
“阮霽桐你清醒一點!平邑是自殺的!”姐姐沙啞着嗓子朝我嘶吼,脖子上青筋畢露。
“不,我不信!”
“讓平邑早點安息吧。”說着姐姐就拖着我往外走,我反應過來當然死命地掙扎,可是姐姐下了死力,我一時也掙脫不開。
很快蔣助理也進來幫忙,以一敵二並且是蓄謀的,我自然不能像剛纔甩開那兩個工作人員一樣輕鬆甩開他們,我就這樣被拖着出了火化間。
被拖出大門的那一刻我不死心地回頭往裡看,其中一個工作人員跟在我們後面已經開始關門,透過一點點變小的門縫我看見另外一個工作人員已經把平邑的遺體推進了焚化爐。
然後,火化間的門重重闔上,隔絕了我的視線。
我知道接下來裡面會發生什麼,我不能接受平邑就這樣化爲一縷青煙!
“放開我!”我更加賣力地掙扎,“我要進去救平邑!我要……”
還未吼完的話一下子哽在了喉嚨裡,眼前頓時一片發黑,手腳也變得無力,整個人都朝地上摔去。
2015—03—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