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過年朝廷會一直休沐到正月十五, 而在這一天,天都城最繁華的幾條街道都會燃起絢爛的花燈,將這座城市妝點得五彩斑斕, 猶如夢幻之境。正因爲盛況空前, 小月已經纏了白以檀好幾天說要去, 她仍未鬆口。
“小姐, 您就答應人家嘛……眼看這都是來天都城的第四年了, 這麼漂亮的花燈一次都沒看過,多可惜呀!”
“唔,你去啊。”白以檀趴在軟榻上研究機關, 敷衍地回着話。
小月不依了,上來拽她的袖子, “我一個人去有什麼意思啊, 再說了, 外頭那麼熱鬧,還有好多好吃好玩的, 您就不好奇麼?”
白以檀翻了個身,挪回軟榻內側避開她的干擾,道:“我好奇啊,可這些還不足以撼動你家小姐我犯懶的決心,想要我出去, 你得尋個更有意思的東西來。”
“我上哪去找……”小月撅起了嘴巴, 滿臉鬱悶, 忽聞院門敲響, 她登時大喜, 像個兔子般跳起來叫道,“一定是溫將軍來找您去看燈了, 嘻嘻,您這下子不想去也得去了!”
說完她便一溜煙地跑出去開門了,白以檀略感無力,卻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過了好一會兒外頭還沒動靜,白以檀一邊拿着自制的袖珍模型在手裡拼來拼去,一邊揚聲喚道:“小月,你是不是興奮得在自家都迷路了?”
“小、小姐……”小月站在月洞門前低低地喊了句。
“又怎麼……”就在白以檀擡頭的瞬間,尾音突兀地消失了。
來人不是溫亭遠,是雲凜。
她立刻下榻施禮,低頭的時候看見自己腳後跟露在拖鞋外頭,頓時羞臊不已,雲凜則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環視一圈後才道:“怎麼冷的天怎麼不燃地龍?”
白以檀被問得愣了愣,心想他怎麼知道府裡安了地龍?就在這猶豫的片刻小月搶着答道:“回王爺,地龍漏了沒法用。”
“漏了?”
面對雲凜的質疑,白以檀更加羞窘了,弱聲道:“王爺,是臣在擺弄機關的時候不小心給捅漏了……”
雲凜冷冷地睨着她道:“希望本王下回過來這院子裡不會出現個天坑。”
“難免失誤,難免失誤嘛。”白以檀一邊打着哈哈一邊使出乾坤大挪移之法,“今天是元宵節您沒去宮裡嗎?是否有急事要吩咐臣去做?”
她正思忖着會是什麼事,雲凜徑直問了一句話,她立時呆若木雞。
“賞花燈麼?”
賞!不賞是傻子!
不理會小月略含曖昧的揶揄,白以檀迅速更衣出了門,直到坐上馬車心還在撲通撲通跳個不停,悄悄覷了眼雲凜,他正閉目養神,於是她膽子大了起來,光明正大地瞅來瞅去,那堅毅的輪廓和俊逸的五官教她怎麼也看不膩。
“看什麼。”
雲凜忽然出聲,嚇了白以檀一跳,緩過神後居然笑眯眯地說到:“王爺生得好看,臣看迷了眼。”
與她無聲對視幾秒,雲凜又閉上了眼,遮去滿滿悅色。
天光漸暮,馬車在朱雀街的將寒樓前停下,這裡乃是天都城內最高的酒樓,飛閣流丹,高聳入雲,頂樓風光無可比擬,一席難求。
兩人一前一後登頂,階梯十分陡峭,白以檀攥着裙襬埋頭苦爬,忽然一隻大掌伸到了面前,她仰頭,雲凜揹着光,表情甚是模糊,手卻不曾有半分晃動,她甜甜一笑,將手放入了他的掌心,他遂回過身去,牽着她穩穩地邁上一段又一段的階梯。
到了頂樓,侍女將他們引入臨窗的雅間,一幅巨大的百鳥朝鳳圖映入眼簾,繞過屏風,裡頭更顯空曠,頭懸水晶琉璃彩燈,牆角養着半池鯉,正中一張柏木圓桌可容數十人進餐,雖是大氣,卻不夠溫馨。
白以檀鬆開汗涔涔的手,自覺坐去了下位,卻聽見雲凜對侍女說:“換個小些的罷。”
侍女福身,極有素養地沒有多問,又將他們帶到了隔壁,白以檀一進去就傻了眼——佈置依舊富麗堂皇,只是那張窄小的雙人桌是怎麼回事?
坐下後她才知道不是窄小,根本就是近得呼吸可聞。
她一直垂頭玩着絲帕,直到雲凜問她想吃什麼,這纔在美食的誘惑下勉強擡起了頭,翻了翻單子,爾後皺着小臉道:“王爺,這裡好貴。”
“又不花你的銀子。”雲凜一句話把她堵了回去。
“……好吧,那您愛吃什麼?”
“本王不挑食。”雲凜把頭轉向了瓊樓玉宇之下的朱雀大街,意有所指地說,“燈會快開始了。”
白以檀果然急了,扔開所有冗雜禮數,三下五除二地點完了菜,還吩咐侍女快些上,侍女輕笑着應了,蓮步退出了雅間。
不知是王爺本尊在此還是白以檀的叮囑起了效果,各式佳餚很快上了桌,琳琅滿目,誘人口水,白以檀隨意挾了幾筷子,注意力全被那十里長街的光華吸走了,吃得甚是心不在焉。
唔……小月說得沒錯,好像真是挺有意思的呢。
“王爺,您看那個踩高蹺的,他的妝化得好奇怪啊,好像一隻熊怪,哈哈哈……”
“以前沒見過麼。”雲凜波瀾不興地問着。
“沒見過,臣來到天都城四年,這還是第一次賞花燈。”
“本王也是第一次賞花燈。”
聞言,白以檀頓時回過頭看他,他神情淡泊,滿懷赤忱,無形中陳述着什麼,她笑得愈發開懷,瞳眸中似乎閃着瑩瑩靈光。
“這麼說,今日乃臣之大幸。”
雲凜瞥她:“何幸之有?”
白以檀起身來到他旁邊,主動攥住了他的手,然後拉着他往樓下而去,邊走邊笑着回頭:“街上人這麼多,臣本是不願出來的,但現在誰敢擠臣撞臣,臣便仗王爺的勢滅了他。”
雲凜笑了,淺如清溪,觸手可及,只是白以檀沒看到,一心奔着花燈去了,步履甚急,若不是雲凜拽着她恐怕早就不見了人影。
投身進到擁擠的街市,白以檀這才體會到什麼叫做萬人空巷,她立刻化身泥鰍,在每個攤位之中滑來滑去,好幾次差點被人撞倒,都是雲凜拂袖擋開了,一臂之圍堅固如斯,牢牢地護衛着她。
來到環形廣場,中央有個擂臺,四周懸滿了形態各異的彩燈,上面附有燈謎,許多人躍躍欲試,好不熱鬧,白以檀跳到臺子上隨手挑了一個俯下身來問雲凜:“老謀深算,打一草藥?”
“蒼朮。”
“蜜餞黃連,打一成語?”
“同甘共苦。”
白以檀踮起腳把答案撕開,果然分毫不差,她微微沮喪地躍下了臺子,撅脣道:“臣還沒挨着邊您就猜出來了。”
雲凜眸中劃過一縷笑意,道:“比王爺笨的謀臣確實不多。”
“誰說的,還有謝瑾瑜!”
白以檀瞠着美目,理直氣壯地拖了別人下水泄憤,這副嬌蠻可愛的模樣讓雲凜忍不住想擁她入懷,卻因川流不息的人潮而止住了腳步,胸中空虛難言。
這時,旁邊猜燈謎的幾個女子的議論聲倏地傳來。
“誒,快看你左邊的那個公子,長得好俊吶!”
“豈止俊……你沒見那姑娘唸的燈謎他都瞬間猜出來了?端是神思機敏,教人好生傾慕呢……”
另外幾個姑娘曖昧地笑了起來,聯手把她往那邊推,笑笑鬧鬧地倒真湊到了跟前,白以檀表面沒動靜,心底早已掀翻了天。
嘿,我這近水樓臺還沒撈着月亮呢,你們這不知從哪蹦出來的就明火執仗地過來搶了?還有沒有王法了!
她暗暗吸了口氣,轉過身似笑非笑地說:“王爺,您實在光芒萬丈,逛個燈會都能招來一羣蜂蝶,臣還是自己去玩吧,您盡興。”
說完她就要走,雲凜一手把她拽了回來,並下達指令:“身爲近臣,你該幫本王擋擋。”
“臣可擋不住。”她賭氣地說。
說話間幾個女子已到了眼前,方纔直言傾慕的那位向前踏出一步,身材曼妙容貌秀麗,是個標緻的美人兒,一開口,糯軟的聲線更是叫人酥了骨頭。
“小女子見過公子,貿然前來實在唐突,卻是被公子的氣魄風度所折服,還請您恕罪則個,不知可否賞面同遊?”
白以檀銀牙暗咬,好傢伙,直接把她忽略了,是不是眼瞎啊!
雲凜感覺身側嬌軀已然繃緊,本來要拒絕,卻心念電轉,改口道:“同遊倒是無妨,不過還有家臣……”
女子喜上眉梢,瞟了眼白以檀,說話愈發恣意:“既是公子家臣便一起吧,跟在後面也不妨礙什麼的。”
說着她便要去拉雲凜的袖子,手伸到一半被堪堪截停,杏眸頓生疑色。
“公子,這……”
雲凜也望向了白以檀橫在中間的那隻手。
此刻白以檀心中只有兩句話,一是民風開放害死人,二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擡眸看了看衆人,後頭那幾個女子已經開始偷偷嗤笑,不知是笑她越俎代庖還是自不量力,而眼前這個滿臉都寫着爲什麼,似在等她解釋。
白以檀甩開女子的手,擰身勾住雲凜的脖子,腳一踮,徑直吻住了那雙薄脣。
你們這幫奪取碩果的強盜,就是本姑娘給的解釋!
她沒察覺到雲凜的身軀猛然劇震,只忿忿地咬了他一口,隨後扯開身子,勾着水滑泛光的粉脣向女子挑釁地笑了笑,傲然道:“還不走?”
女子張口結舌,美目連閃,夾雜着憤懣和不甘,“公子,這是何意?”
雲凜沒有回答。
白以檀正爲他的沉默感到不安,突然被人轉過邊,緊接着便看到了放大的俊臉,雙脣再次貼合的一剎那,她感覺自己的心跳似乎停止了。
不同於剛纔的淺吻,他攻城掠地般席捲了她所有感官,霸道卻不失溫柔,時間過了太久,她下意識推了推,他的手臂卻如鋼條般緊緊纏在腰間,箍得她動彈不得,直到察覺她氣息急促起來才放開了她。
白以檀茫然地看了看周圍,發現幾名女子早已氣得扭身離去,並沒有人注意到他們,遂又茫然地轉回來,盯着雲凜近在咫尺的臉龐看了許久,看見那幽深的瞳孔中似有團火焰在燃燒,光華灼灼。
她癡癡地問了一句話。
“王爺,臣喜歡您,您喜歡臣嗎?”
雲凜真真切切地笑了,剛要說話,目光觸及她身後驀然凝住。白以檀隨之轉頭,看見從舟幾個飛落越過人羣,滿臉凝重地站到了他們面前。
“爺,大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