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九章正義(八)

1946年5月6日,在經過大川周明事件以後,遠東國際軍事法庭重新開庭。

衛勃宣佈:“下面就遠東國際軍事法庭檢察官提出的起訴進行認罪傳訊。”

外表像個大學教授一樣的辯方日本律師廣瀨一郎突然站了起來:“我要求庭長衛勃先生迴避本次審判。”

廣瀨一郎的請求聲音並不激烈,很謙和平靜,但卻像顆炸彈一樣引起法庭一片騷亂。

記者們的攝影機全對準了廣瀨一郎。

坐在貴賓席上的劉建業也不禁一怔,兩隻眼睛盯着廣瀨一郎,很想知道他到底葫蘆裡面賣的是什麼藥。

首席檢察官季南憤怒地說:“任何人要是對法庭有反對意見,應該用書面形式提出!辯方的這種口頭辯論毫無道理!是卑鄙的偷襲,就像當年偷襲珍珠港事件一樣卑鄙!”

廣瀨一郎大聲道:“我堅持我的要求!並且,我對庭上在座的所有法官的資格都存有異議。”

衆法官更是一愣。

季南高聲反對:“我請求取消辯方律師廣瀨一郎的辯護資格!”

廣瀨一郎緊接着說:“我對所謂國際軍事法庭的組成和管轄範圍存有異議。”

季南還想說什麼,被衛勃制止住。

衛勃強壓着怒火說:“首席檢察官先生,我需要在您回答之前向被告律師發問。請被告律師對以上建議說出反對理由。”

廣瀨一郎說:“第一,衛勃先生曾經擔任過澳大利亞戰罪委員會主席,領導過關於日軍在新幾內亞所謂戰爭暴行的調查,那個調查是不公正的,並且充滿了勝利者的杜撰和謊言,僅有的一點事實也完全被偏聽偏信的陰影所籠罩。並且,那個調查報告是衛勃先生一手策劃並最後簽字通過的。因此,基於你對日本軍人莫須有的仇恨和偏見,你已經喪失了公正客觀的立場。”

聽到此處,衛勃已是怒不可遏,兩隻手顫抖着抓住話筒。

梅汝?湊到衛勃耳邊輕聲說:“他的目的就是激怒你。”

衛勃的聲音明顯壓制着慍怒:“繼續!”

季南吃驚地看着衛勃:“我反對!”

衛勃仍忍着:“繼續。”

廣瀨一郎繼續說道:“第二,我認爲國際軍事法庭的管轄範圍超出了《波茨坦宣言》,超出了日本天皇陛下和盟軍停戰協定的條件許可。日本的停戰是有條件的,不是無條件的。”

“我有理由認爲遠東國際軍事法庭沒有資格和權力對指控被告所犯的‘破壞和平罪’、‘普通戰爭罪’、‘違反人道罪’進行審判。國際法中並沒有有關破壞和平罪的認定條款。並且,我有理由認爲我的28名被告作爲個人不應該承擔此次審判的戰爭責任。”

此言一出,法庭頓時譁然。

季南搶過話筒說:“由日本發起的這場對人類尊嚴,對起碼的生命權利極盡蹂躪,對國際公約令人髮指地進行踐踏的戰爭性質顯然是不折不扣的侵略戰爭,同盟國是用武力結束這場侵略戰爭的,日本是無條件投降的,而且日本也是1919年《凡爾賽條約》的締約國,在那個國際公約裡,明白無誤地規定了侵略戰爭構成對人類的國家犯罪。遠東國際法庭當然有資格對在座被告進行指控和審判。如果你們還不清楚,就請去讀讀《開羅宣言》和《波茨坦公告》,至於個人,在處罰所有戰爭犯罪行徑中,追究他們的個人責任是理所應當的。”

廣瀨一郎反脣相譏:“這次審判完全是依據大國沙文主義的傲慢和偏見,依據勝者爲王敗者爲寇的民間感情來主宰這些曾經爲亞洲和平和共同繁榮嘔心瀝血的公務人員的生命,我對法庭應有的公正性嚴重質疑!也爲法律的尊嚴感到悲哀!”

衛勃實在無法忍耐了,他拿起法錘敲着:“安靜!被告律師,法庭不是你宣講理論和講條件的地方,你提出的第一個提議關係到我個人,因此我請求迴避,我願意聽候法官會議的裁決。”

衛勃剛要敲錘。

廣瀨一郎又喊:“我認爲其他十位法官也不具備國際軍事法庭法官資格,因此法官會議的裁決也不會公正!我反對!”

季南氣急:“那你認爲怎樣才能公正?”

“美利堅合衆國聯邦最高法院!”廣瀨一郎緩緩說出一個名稱。

衛勃已是忍無再忍,重重地敲響法錘:“荒唐!現在休庭!”他憤怒地離席。

梅汝?逼視着廣瀨一郎,廣瀨一郎的臉上看不出一點表情。

衛勃怒氣衝衝地走出大廳,其他十位法官也跟了過來。

衛勃停住腳步:“由十一個民主國家派出的,具有十幾年從業經驗的法學權威組成的國際法庭居然還不如一個國家的聯邦法院具有公信力,這顯然是在挑釁!這件事情因涉及我本人,我願意聽候法官會議的裁決。”

衛勃說完轉身走進了庭長辦公室,樓道里一片寂靜。

在遠東國際軍事法庭會議室裡,法官們都很生氣。

梅汝?先打破了沉默:“老克先發言吧。”

美國法官說:“廣瀨一郎的提議是很荒謬的,根本不值一駁。”

梅汝?說:“中國有句古話叫‘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山水之間’。就廣瀨一郎這樣的經驗和智商,他顯然知道提議的結果是什麼樣的,但他還要做,並且,我想他還會不斷地提出各種各樣的荒謬提議來打斷和打亂法庭審判秩序,目的無非是在拖延時間,等待第三次世界大戰的爆發。如果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那麼這場審判就會無疾而終的。”

蘇聯法官說:“他的目的就是要把審判變成一場馬拉松比賽。”

梅汝?也說:“對,他就是要和法庭打消耗戰,我們都身在異國他鄉,他們都在本地,想仰地利之便,拖垮我們。”

梅汝?換了種G氣:“並且,最起碼的目的是,多延誤一天,戰犯不就會多活一天嗎?”

衆法官都笑了,氣氛頓時輕鬆起來。

蘇聯法官笑着對梅汝?說:“至少你們中國和美國的法官檢察官們,都能夠就近得到各自派出的佔領軍的支持,怎麼看也不算是孤軍奮戰。”

梅汝?說:“至少,我們的目的都是相同的。所有的戰犯必須得到正義的審判。”

休庭結束後,法官們依次走進大廳。全場落座後,衛勃向美國法官點點頭。

美國法官說:“經過我們十位法官討論,一致認爲:根據法庭憲章第二條,法官是由盟軍最高統帥依照各國政府的推薦而任命的。因此,我們沒有權力決定我們之中任何人的任免或是迴避。”

衛勃補充道:“也就是說,在座的28名被告無論有罪無罪,必須接受本軍事法庭的最後審判。”

衛勃敲下一記重錘:“下面,繼續進行認罪傳訊。請被告對國際軍事法庭檢察官提出的起訴書的有罪指控進行認定。”

衛勃說:“被告荒木貞夫,你承認有罪還是無罪?”

“我請求法庭批准由我的律師回答。”

“法庭要求你必須親自回答。”

荒木貞夫猶豫着,生怕自己說錯了什麼:“我已經閱讀了起訴書,同時知道我是處於一個不利的位置,有關所涉及的第一個問題……”

梅汝?見荒木如此??簦?Χ暈啦??:“他要長篇大論了,趕緊制止他。”荒木還在繼續:“……對和平以及人性的犯罪,荒木我在七十年的生涯裡就會變得毫無意義……”

衛勃打斷了他:“現在不是演說的時候,你只需要回答有罪還是無罪?”

荒木一怔,停了一下,喃喃地說:“我不承認任何指控。我無罪。”

戰犯們一一站起來,用各種各樣的方式回答:“無罪!”

法庭上以日本戰犯辯護團副團長、東條英機的辯護律師廣瀨一郎爲主導的日方辯護律師團組織龐大,並且人數衆多達一百多人,日本戰犯辯護團以不熟悉英美法系爲理由,又特別要求法庭爲他們的當事人配備熟悉英美法訴訟程序的律師參加。爲示公正,盟軍總部批准了這一請求,由美國陸軍部爲每個被告義務派遣了一名或兩名美國現役軍人律師參加辯護。無形之中,這個措施又增加了審判的難度。

辯護團在法庭上採取拖延的戰術,不斷製造事端,打亂審判的程序,使得審判進展得十分緩慢。

與此同時,審判的絞索一直在追逐着天皇。

戰爭結束前夕的1945年6月,美國政府依靠蓋洛普社作了輿論調查,對戰後該如何處置天皇的民意表明:一、殺死或刑訊使其餓死的佔7%;二、24%的人認爲應加以處罰或流放;三、進行審判給以定罪處罰或作爲戰犯加以制裁的回答佔17%;四、3%的人回答可作爲傀儡加以利用;五、不作任何處置的回答爲4%;六、回答不知道的佔16%。在被調查者中共計有77%的人要求對天皇進行處罰或審判。在沖繩戰役中;渾身傷跡和煙痕的美軍士兵一面高喊着“裕仁!裕仁!”一面作出斬落首級的手勢。

中國是日本戰爭罪行的最大受害國。製造“九;一八”事變,成立僞滿洲國,入關侵佔華北,發動盧溝橋事變,全面擴大侵華戰爭,以及暴行、慘案、饑荒、廢墟,一樁樁一件件,哪一件不滲透着天皇的陰影和罪行。戰後中國自然要把天皇裕仁列入戰犯名單。國民政府行政院長孫科發表講話稱:“爲使這幾年的慘禍不致在中國重演,爲使無數先烈的鮮血不致白流,必須從日本除掉軍閥這顆毒瘤,同時必須消滅天皇制度!”

漫長的戰爭,對廣大的日本人民也是一場巨大的災難。日本投降時兵員已達720萬人,平均兩戶人家就有一個當兵的。據日本政府遠非完整的統計,確認的戰死者超過了156萬,永遠傷殘和下落不明者55萬。l937年至戰敗,僅臨時軍費即高達一千八百七十億日元。沉重的軍費使課稅嚴苛,物價猛漲,黑市廣延。東京的糧食、衣物、燃料的價格上漲了三、四倍以上,對勞動人民來說,一束棉紗變得異常貴重。飯吃不飽,往往是幾戶鄰居分吃一隻小南瓜,有時爲了一棵蔥發生爭吵。就當人民的精神和肉體在痛苦中煎熬的時候,那些在戰爭中發了財的軍閥、官員和大資本家們,卻仍然耽於紙醉金迷的腐朽生活。他們掙破宗教般渾混而堅固的束縛,從心底發出了吶喊:“打倒天皇制!”

這是在天皇的皇座下爆發的火山和洪水。在戰後於東京舉行的一次“追究戰犯人民大會”上,演說者尖銳地指出:“天皇是最高的戰爭犯!”臺下立即電火交織,’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至於究竟怎樣確定天皇的戰爭責任,新上臺的幣原內閣會議提出瞭如此見解:

(1)深信帝國鑑於周圍之形勢不得不進行大東亞戰爭。

(2)天皇陛下極爲希望對美、英的談判應始終堅持達成和半解決。

(3)有關決定開戰、貫徹執行作戰計劃等,天皇陛下只有遵從實行憲法中形成的慣例,不能駁回大本營、政府已決定的事項。

天皇自己也走到了幕前,他說:“怎樣才能避免這次戰爭,我曾煞費苦心地凡能想到的都已想到了,能採取的手段也都採取了。雖盡了力所能及的一切努力也終未奏效,戰爭還是爆發了。”

如出一轍,美國國務院的一份《對日白皮書》也在爲天皇開脫罪責,竟然說“天皇曾力阻日本軍進攻美英”。

然而天皇號稱是創造日本國家之神的萬世一系的子孫。天皇裕仁是神,是日本的天空和東方,照耀着日本的古今和道路。他決定着日本。

日本從公元三世紀起,出現了象徵王和豪族地位的古墳。在大和地方,作爲部族同盟首領的天皇一族,也開始獲得了君主的世襲地位。在刀光斧影濁霧迷濛的漫長曆史中,天皇的權勢曾經旁落。十九世紀隨着“尊王攘夷”運動的勝利,明治天皇走上政治舞臺,爲天皇重新奪得了神聖而不可侵犯的極權。也是明治天皇,於1869年發表御筆信宣佈:“開拓萬里波濤,布國威於四方”,發動了侵略的機器。

1889年2月21日頒佈的大日本帝國憲法的第一條規定:“大日本帝國由萬世一系的天皇統治之”,第十一條“天皇統帥陸海軍”中,規定軍令屬於帷幄大權,在一般國務大臣權限之外,由天皇直接把持。本世紀三十年代右翼少壯派軍官的一系列政變活動,否定了元老、重臣、政黨乃至議會的作用,以天皇名義建立了軍部獨裁,完成了“天皇製法西斯主義”。

天皇作爲統軍大元帥,他的《告陸海軍人敕諭》開頭就寫道:“我國軍隊世世代代受天皇統帥”。在這篇長文的結尾,天皇裹挾着雄勁的大3直上雲端:

“朕統帥兵馬大權,委任臣下各司其職。其統治大權須由朕親自總攬,此非臣下所宜過問者。朕之子孫須永遠牢記此要旨,切記天子須掌握文武大權,不得再出現中世紀以來喪失體制之混亂局面。朕爲汝等軍人之大元帥。而朕亦賴汝等爲股肱,汝等應仰承朕意,加深君臣之間親密關係。朕能否答上天之惠,報祖宗之恩,均賴汝等軍人能否克盡職守。”

《軍人敕諭》是軍人至高無上的精神聖典。天皇的存在塞滿了軍隊的一切空間——從槍支到靴底上的每一顆釘子。士兵是盲鉻的,出征前飽略3要面向蠛宮遙拜,歸幕對飽識敏頭領要乘特別掛在火車後的頭等車到東京車站,再搭乘宮內省特別差遣的馬車,經二重橋進宮覲見天皇。士兵的生命不屬於他本人,爲了天皇他們可以投入“神3特攻隊”,像飛蛾一樣撲向熊熊燃燒的大火。死後他們的靈魂仍在合唱:

跨過大海,屍浮海面,跨過高山,屍橫遍野,爲天皇捐軀,視死如歸。那些在冰天雪地和亞熱帶雨林中戰死的士兵屍骨,與《軍人敕諭》小冊子一道腐爛爲塵泥。日本發動全面侵華戰爭和太平洋戰爭,天皇不可能是無所作爲的,更不可能是無奈的。

1936年12月,西安事變之後,實現了國共合作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而日本帝國主義仍在重溫以腐敗的清朝爲對象時勝券在握的舊夢,急於侵食中國。1937年7月7日,滋釁挑起了“盧溝橋事變”。

日本政府於8日晚聲明採取不擴大的方針,但在11日上午卻批准了陸軍大臣杉山元關於向華北派遣五個師團的提案,並向國民表明了這個“重大決心”。

11日晨,當參謀總長閒院宮要見天皇時,內大臣建議天皇先見總理大臣。但天皇認爲首先要解決的是調兵遣將的問題,執一意先見了閒院宮。

深謀遠慮的天皇擔憂的是能否取勝,他問閒院宮:“如果蘇聯從背後進攻怎麼辦?”

總長回答:“陸軍認爲蘇聯不會進攻。”

在此前後,天皇多次召見陸軍大臣、參謀總長、海軍軍令部總長。陸軍大臣杉山元信誓旦旦地說:“一次派出大量軍隊,一個月就可將中國擊敗。”

天皇經過反覆考慮,確信日軍能取勝後,批准了向華北派遣大軍的方案。參謀總長遵照天皇的旨意,發出進攻並佔領北平、天津地區的命令。

8月13日,日本海軍又在上海挑起了戰爭。l4日,日本政府發出“懲罰中國軍隊暴行”的聲明,並作出派遣大量陸軍部隊的決定。15日,海軍航空部隊從九州基地出擊,轟炸了南京。日本全面侵華戰爭爆發。

歷史翻到烏雲沉沉的另一頁。

1941年,日本窮兵黷武大肆南進,危及到美英等西方列強的勢力範圍,與美英形成對立。日本與德、意法西斯結成軍事同盟,確立了大東亞侵略戰爭的方針。日本與美英的對立激化,戰爭一觸即發。天皇起用戰爭狂人東條英機。

日本一邊與美國談判,一邊策劃對美軍的襲擊。裕仁天皇在這段時間每天拜誦明治天皇的詩句:“四海皆兄弟,何事起3波?”這反映了他的矛盾和他奸猾的策略。他在暗中時時助推着陰謀的進展。

11月1日深夜,東條內閣召開的政府和大本營聯席會議,對“帝國國策執行要領”的研究作出結論:“帝國爲打開目前危局,保證生存和自衛,建立大東亞新秩序,現下定決心對美、英、荷開戰”,並確定了進攻的時間。

次日,東條英機和杉山、永野陸海軍兩總長向天皇上奏了上述決定,天皇即問:“怎樣纔不致於師出無名呢?”這似乎是他最關心的問題。

東條表明自己並不是笨蛋:“當前正在研究,很快就上奏陛下。”

11月3日,天皇又向杉山和永野詳細詢問了諸如進攻時間、天氣條件等一些具體問題。天皇還問“海軍哪一天開始作戰”,永野答是12月8日。

在11月5日的御前會議上,天皇批准了新的“帝國國策執行要領”。會後陸軍大臣杉山元單獨向天皇說明作戰計劃,天皇表示完全瞭解,還特別囑咐關於奇襲的企圖絕不能讓對方發覺。

隨着戰事的迫近,天皇對勝敗的問題極爲關心,向軍方詢問多次。ll月30日上午,天皇在海軍任軍官的弟弟高鬆宮親王進宮對他說:“海軍的確應付不了,我總是在想,要儘可能避免日美之間的戰爭。”天皇不悅,即又召見東條等人商議。午後6點半,天皇召見木戶並命令他:“關於能否戰勝的問題,經詢問海軍大臣和總長,都說有相當的把握,所以命令你通知首相,按照預定(戰爭)計劃行事。”

日美談判按照天皇預定的那樣,於12月1日零時破裂。當日下午2點,天皇決定對美開戰。

天皇以“極爲爽朗的神色”鼓勵陸海軍兩總長:“這樣做是不得已的。望陸海軍雙方合作,努力幹!”

12月7日,日本違反國際法,日本海軍在政府對美最後通牒送交對方之前,以強大的艦載飛機和極殘酷的手段,偷襲美國珍珠港海軍基地。在火山爆發般的轟響和烈焰中,32600噸的“亞利桑那”號巨型戰艦幾乎蹦離了海面,裂成兩半。偷襲使美國太平洋艦隊l8艘軍艦沉沒或受重創,l88架飛機被毀,美軍死亡2403人、重傷和失蹤2233人。

太平洋戰爭爆發。

天皇就是這樣直接、具體、有效地指導了戰爭。在偷襲珍珠港後的第三天,天皇頒發敕G表彰聯合艦隊的“豐功偉績”:“聯合艦隊,開戰伊始,善謀能戰,大破夏威夷方面敵人之艦隊與航空兵力,建樹豐功,朕至爲嘉許,望將士再接再厲,以期今後之大勝。”1932年1月8日,天皇也曾頒發敕G表彰關東軍在“九;一八”事變中的出色行動:“爾等行動果斷神速,以寡制衆,速討頑敵……勇敢奮戰,拔除禍根,皇軍威武,得揚中外。”戰爭期間,天皇每年必到靖國神社“親拜”,他身穿大元帥軍服,手持玉串,大祭戰死者的亡靈。

啊,靖國神社,光榮的神社,我們的大君也向您敬禮。

軍國主義精神和着嫋嫋香菸有力地瀰漫,滲入日本軍人和國民的血液,激發着他們爲天皇而獻出生命的崇高感情。

天皇驅趕着軍人去奪去搶去死,驅趕着國民到龜裂的荒土上去悲哭流浪。他們的血淚塗染了天空和歲月,匯成冰冷的河。在這帝王的景色中,天皇擁着櫻花宮女坐於血淚河畔,慢條斯理地品飲和欣賞。那些苦命人真苦,那些冤魂真冤,他們不知道天皇擁有佔全國22.7%的土地和15.8%的森林;不知道天皇在幾千家股份公司擁有60億美元的私人資產;不知道天皇在日本侵華戰爭期間私人財產增加了275%!“神”的身上散發着血腥和銅臭的氣息。

天皇的戰爭罪責是重大而清晰的,包括日本在內的各國人民對天皇抱着普遍的仇恨和恐懼心理,國際輿論強烈要求把天皇作爲戰犯處罰,澳大利亞和中國法官指稱天皇是第一號戰犯,應在東條之前上絞架。在強大的壓力下,前首相近衛文磨曾一度主張裕仁退位,以保皇室安泰。

天皇驚慌終日,絞盡腦汁保全自己:當內大臣木戶接到逮捕令後,天皇假意設宴安撫,並假惺惺地說:“美國方面看來有罪的人,我國看來則是有功之臣。木戶隨我多年了,朕要爲他把酒餞行。”木戶一直侍奉於他的左右,所有底細全知。

木戶感激涕零。他着一身簇新的和服往皇宮赴宴。菜餚豐富有加,賓客只他一人。席間多有撫G和陳情。

中心話題自然是天皇的戰爭責任問題。木戶對此似乎有點悲觀:“我想與陛下相見,這是最後一次了。我想直言不諱地談談我的想法。戰爭責任有國內和國外兩方面的,國內您有責任,我也說過有關您退位的話。話說回來,終戰之事因爲是由陛下的聖斷而決定的,所以陛下您就有了履行《波次坦公告》的責任。”他不是不知道,裕仁是抱着同明治天皇受到三國干涉時誓報此仇於來日一樣的心情,來接受《波次坦公告》的。因此他在談話結束時說:“陛下的地位能否維持,我沒有自信。”

宴畢臨行時,天皇起身相送,復又叮囑:“木戶君你實在不幸,萬望保重身體。我的心境你當然明白,所以想請你爲我說明。”

木戶心如明鏡,進監獄前即向他的律師交待自己的辯護基點,其第一、二條均是爲天皇開脫罪責。

天皇一邊在自己內部封口消跡,一邊竭力巴結掌握着生殺大權的麥克阿瑟將軍。l945年9月27日,天皇第一次拜會了麥克阿瑟,表情含屈地說:“人們似乎認爲我們完全信奉法西斯主義,這是最令人難以忍受的。實際上應該說因爲過分地用立憲制處理政事,而成了現在的狀況,戰爭過程中,我不得聽取了希望天皇再堅持一下的要求……”此後他們又會見了10次。據說麥克阿瑟被天皇“純正”的心所打動。第一次會談結束後,報紙刊發了大幅照片:麥克阿瑟漫不經意地穿一件開領襯衫,兩手叉腰,分腿而立,滿臉高傲狂妄的氣勢。而個子矮了一大截的天皇卻畢恭畢敬地身着禮服,肅然站立在麥克阿瑟的右邊,一副低三下四的神情。

這張照片是一個絕妙的象徵。昔日溥儀的皇老子而今成了麥克阿瑟的兒皇帝。美國需要這個兒皇帝。一向說話直率的麥克阿瑟說:“天皇在盟軍進駐和解除日本陸海軍武裝方面給了很大幫助,所以完全沒有考慮退位問題。天皇存在與否,完全由日本人自己決定。”

麥克阿瑟在與天皇第一次會談後,就拿定了主意:爲了順利實行佔領統治,要最大限度地庇護和利用天皇。不料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通知麥克阿瑟:在倫敦同盟國戰爭犯罪委員會中,澳大利亞代表要求起訴天皇。澳大利亞政府的有關備忘錄寫道:“按照帝國的憲法規定,宣戰、講和及締結條約的權力在於天皇”,“他如果真是和平主義者,就能夠制止戰爭。他本來是能夠通過退位或自殺來抗議的。哪怕本人並不喜歡戰爭,可是,僅僅由於他批准了戰爭,他便要承擔責任。”

麥克阿瑟急速給華盛頓回電:“給我印象至深的是,在停戰前天皇雖然處理國事,但其責任基本上都應自動歸屬於大臣以及樞密顧問官們。”電報的後半部簡直是要挾了:如將天皇作爲戰犯起訴,佔領日本的計劃就要作重大修改;爲了對付日本人的遊擊活動,起碼需要l00萬軍隊和幾十萬行政官員,並需建立戰時補給體制。

美國需要天皇作爲它統治日本的工具,更主要的是,美國根據自己的戰略需要,目後要重新扶植日本軍國主義,把它作爲反共的堡壘和前沿陣地。至於這一點一陛格豪爽的麥克阿瑟並沒有說出。

美國駐日當局的《星條報》直言不諱地寫道:“美國的方針就是變日本爲反共堡壘。”

其實這場陰暗的交易早在中國仍處於戰爭的災禍中就已經達成。在開羅會議上,中國的最高統帥就背棄民族大義,對美國總統羅斯福表示:“日本失敗後如果能懺悔,可以允許日本人建立自己所希望的政治體制。”

抗戰勝利前夕,國民黨第15集團軍司令官何鑄戈上將在與日本中國派遣軍副參謀長,老牌特務今井武夫少將的一次晤談中說:“日本戰敗,結果衰亡,這決非中國所希望的。我們寧願日本即使在戰後仍作爲東亞的一個強國而存在,和中國攜手合力維持東亞和平。”他嫌說得還不夠明白,進一步透露:“特別是蔣主席對日本天皇制的繼續存在表示善意,並已向各國首腦表明了這個意向。”

至於美國,曾在日本任過十年大使的代理國務卿格魯起*《波茨坦公告》時,就反覆與總統商議,尋求爲天皇開釋罪責的辦法。

美國所認定的頭號戰犯東條英機有一個信條:“以吾皇爲吾行動借鑑”。天皇是東條英機的鏡子,每當他手執火把與屠刀出征之前,都要走到這面鏡子面前反照一番,如果他在鏡子中的形象完全是他想象的那樣,他就大膽出征,如果鏡子是晦暗的,他就要改變計劃。根據赤松秘書官的記錄,東條曾這樣說:“由於憲法上規定‘天皇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學者們便分析論證說,天皇不承擔任何責任。可是從太平洋戰爭開戰前直到做出決策期間,根據我個人的體會,天皇好像內心痛感到對於皇祖在天之靈負有重大責任。作爲臣子的我們僅僅考慮到能否打勝這場戰爭,而天皇卻是在與此不能比擬的肩負着重大責任的情況下,作出了決定。”

東條英機的怨懟是有根據的。但他不敢說得太深,不敢動筋動骨。東條在辭去首相與陸軍參謀總長的職務時,天皇曾向他頒發了一份詔書。詔書說:“你作爲參謀總長,在困難的戰局下,參與了我對戰局的指揮,充分履行了參謀總長的職責,現在當你辭去(參謀總長的)職務時,想到你在任職時的功績與辛勞,我甚爲高興。時局日趨嚴峻,期望你今後也要更加致力於軍務,以不負我的信任。”落款爲l944年7月20日。

總的局勢對於一心想要追究日本天皇戰爭責任的人們來說,形勢越來越不利。

劉建業爲了實現自己把日本天皇送上法庭的目的,一直不顧各方勢力的勸阻和阻撓,不斷地向外界散發從日本軍政機關裡搜繳然後整理出來的各種文件。雖然文件所涉及的日本戰爭罪行種類繁多,讓人瞠目結舌,但是,一切的指向都最終集中到了一個人的身上,那就是日本天皇。

劉建業的這種行爲給想要保住天皇,用天皇來協助統治日本的美國政府帶來了很大的輿論壓力。

美國政府一向以來都對外標榜民主自由,他們可以無視各國政府和人民的情緒,但是他們不能無視本國選民手裡的選票。簡單的說,美國的所有政治問題,歸根結底其實就是選票問題。面對被不斷揭露出來的日本戰爭罪行以及日本天皇在各種會議記錄和詔書等公開指令上的表態被世人所知,世人也越來越清楚這個天皇根本不是什麼傀儡,所有日本的戰爭罪行背後都有這個人的身影存在。如果這個人不能被送上法庭得到公正的審判,那麼,遠東國際軍事法庭的審判將是充滿着巨大遺憾的,也是無法達到預期的清算日本戰爭罪行的目的的。而且,最大的戰犯如果不能被送上法庭,那麼這次由同盟國組織起來的審判就絕對不能說是成功的。

美國國會山的許多議員們也被不斷披露的文件裡所顯示出來的事實所震驚。他們很難想象世界上居然會有這樣一個幾乎從頭到腳都流淌着罪惡和謊言的國家和政府。特別是當天皇對偷襲珍珠港的最終決策被公諸於世的時候,無論是共和黨還是民主黨的議員們幾乎都被激怒了。

在國會的共和黨人的策劃下,美國國會的參衆兩院各自的外交委員會,司法委員會和軍事委員會,都連續召開公開聽證會和討論會,商議由共和黨人提出的要求美國政府對日本天皇的戰爭責任公開表態的議案*案。世界上,無論白宮,國務院還是五角大樓都很明白,在這樣的形勢下,他們的表態只能有一種選擇。如果他們不這樣做的話,以杜威爲首的共和黨人勢必將藉着羣情激憤的民意公開向自羅斯福以後已經連續佔據白宮十餘年的民主黨人發起強大的挑戰。而且,就在1946年的年底,美國就將舉行國會的中期選舉,這也被視爲是兩年以後的美國總統選舉的一次民意測驗。在這種局面下,民主黨政府在日本天皇的問題上如果處理的稍有不慎,恐怕杜魯門總統的位子就會不穩了。

對於杜魯門和民主黨政府來說,打贏選舉遠遠比保住一個日本天皇要重要的多。即使日本天皇被送上法庭受審,日本國內局勢變得動盪不安,至少這不僅僅是美國人一家的問題,還有中國人和英國人來分擔。要是選舉輸掉了,那麼想要捲土重來,難度就不一樣了。

在綜合權衡考慮以後,美國人的口3至少在表面上看來終於有所鬆動。

在白宮南*坪上,美國總統杜魯門公開就日本天皇在戰爭期間的戰爭責任問題對各大媒體發表講話。在講話裡,杜魯門總統表示雖然日本天皇現在還沒有被列入戰犯名單,但是如果在審判過程裡有充足的證據顯示日本天皇有不可推卸的戰爭責任的話,美國政府和盟軍駐日最高司令部不會對此含糊其詞,將立即對日本天皇提出追訴。至於日本天皇餘人被送上法庭受審引起的日本皇室危機,盟軍將把這個問題交給日本人民自己處理。

雖然以劉建業的角度來說,杜魯門的這個講話其實質還是在打太極拳,但是無論如何比起以前的那些表態總還是進步了不少。當然,劉建業也充分的認識到,想要把日本天皇送上法庭的難度是極大的,爲了實現這個目標,他還需要做得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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