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以上中、英兩方作戰指導部署和協調來看,兩方作戰指導思想並不統一,協調亦不一致。主要表現在英軍爲照顧其切身利益,在兵力部署上力求有利於在戰況不利時向印度的撤退,且將遠征軍主力作爲掩護其撤退時使用;遠征軍則以求敵決戰保存實力,不輕進輕退,爭取協同英軍擊破敵人。這種指導思想上的徑庭,在以後作戰進程中帶來不少困難與挫折。
爲了中、英軍隊便於協調行動和保持密切聯繫,在臘戍設立了中、英軍事聯席會議,每日開會一次,互通情況。
資料越看越覺得眼前的戰事不容樂觀,劉建業陷入了苦惱的思索裡。
時近晚間,一架載着史迪威及其隨行人員的銀灰色雙引擎飛機徐徐降落在臘戍機場,停妥後,軍事委員會辦公廳主任兼中國緬印馬軍事考察團團長商啓予上將、GMD中央宣傳部董副部長、中國駐緬甸軍事代表侯少將等人馬上迎上去,一一同史迪威握手寒暄。三人同史迪威都是熟人,特別是商上將同他更熟,他們兩人是相識10多年、交往密切的老朋友了。老友重逢,自然就顯得十分親熱,商上將同史迪威肩並肩地漫步而行,有說有笑以致董副部長、侯少將他們簡直無法插進去同史迪威攀談。至於劉建業這個小字輩,更是隻能跟在他們的身後,一言不發。
他們一直走到停車湯附近,劉建業纔看見侯少將挨近史迪威說了幾句話什麼,這樣,他們才停下步子。侯少將便乘機以手招一個年輕的上尉前去晉見史迪威。
史迪威是一位嚴肅、深沉而又很敏感的人,也許是侯少將特地把這個年紀輕輕的小上尉向他這位顯赫的美國三星將軍親自引見的舉動,使他感到有點不同尋常,心裡難免警覺起來。當上尉上前舉手向他敬禮時,劉建業發現在他本來就很嚴肅的臉上更加面色沉沉。出乎意料,他竟然板起面孔用一種鄙夷的口氣操着華語問道:“你是哪位大官的子弟,能有機會到緬甸來當份好差事?”上尉頓時覺得受到侮辱,氣得上尉幾乎要發作起來。
侯少將在旁邊看見上尉突然臉色鐵青,怒目而視,不肯答話,心想一定是史迪威剛纔那句問話刺痛了上尉,他怕上尉不知深淺,會對史迪威做出失禮的事來,便趕忙解釋,說他是一個平民的兒子,並指着他面部下頜的傷疤對史迪威說:“他雖年輕,打仗卻很勇敢機靈,1938年在第十一師當排長時,曾在湖口、彭澤、昌瑞等地狠揍過日本鬼子立過戰功,日本鬼子還在他臉上留下了這麼個‘印記’呢!他原來是第五十四軍黃軍長的警衛連長,是我把他從黃軍長那裡借來的。”
史迪威一面聽侯少將的解釋,一面用他那炯炯的目光透過他的眼鏡鏡片對上尉仔細審視了好一會,這才面轉微笑,向上尉伸過他那隻癯瘦卻很剛勁的手來同上尉握手。上尉卻仍是餘怒未消,但出於禮貌,上尉還是恭而且敬地以禮相待。他便對商上將說,他想同侯少將坐一輛車,好多談談。說罷就和侯少將上了上尉開來的車,但他卻坐在駕駛室裡的空座上,而叫他的副官狄克·楊上尉隨侯騰坐在後座裡。他像一位汽車駕駛教練那樣,坐在上尉的身旁,仔細地看着上尉操作。車子開出機場上了大路後,他纔開始用華語同上尉交談起來。
他對上尉說的第一句話:“孩子!你這麼點年紀就同鬼子打仗,不怕嗎?”這句話似乎引起了上尉的心緒,便一邊小心開車,一邊扼要地向他談了一些在緬甸南部作戰的見聞,他聽得很認真,還頻頻發問。
開了不長時間,汽車已經到了波特酒家。
等到下車的時候,史迪威對侯少將說:“我們沒有談完,回頭再叫他開車送我好嗎?”
“上尉,看來,將軍對你的印象不錯。好好幹,不要給我們中國軍人丟臉。”從上尉身邊走過的時候,劉建業對年輕的上尉說道。
“劉將軍,我們黃軍長一直對你念念不忘,常希望以後有機會的話可以一起作戰。”上尉對劉建業說道。
“是嗎,培我兄還沒有忘記我這個小弟嗎?如果有機會你見到他,你代我問他好,就說,山水有相逢。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劉建業說道。
“我叫王楚應。”上尉回答道。
“我記住了,以後,也許我們會經常見面的。再見。”劉建業說完,主動和王上尉握手,然後跟着大隊走進了波特酒家——
史迪威重回臘戍之時,中英兩國軍隊正在調整部署。中國第5軍的先頭部隊第200師,已於3月8日南進至東籲一線組織防禦,準備迎擊日軍,掩護軍主力展開。英軍棄守仰光之後,沿伊洛瓦底江北撤,轉移到東籲以西的卑謬地區佔領陣地。兩國軍隊在仰光以北250多公里處,形成了一條平行的防線。
但是,兩國軍隊的指揮和協同問題,仍然懸而未決。最高統帥爲抵制英國人要求統一指揮中國軍隊的企圖,於3月12日宣佈成立中國遠征軍第1路司令長官部,以衛上將任司令長官,杜光亭中將爲副司令長官。衛上將當時未到任,其職務由杜仲將代理。遠征軍長官部負責直接統轄入緬的中國軍隊。英國人也在採取對應的措施,他們在3月8日任命因指揮“敦刻爾克大撤退”而聞名的有着“撤退之王”綽號的哈羅德·亞歷山大上將爲英緬軍總司令,以取代在他們看來對中國人過於軟弱,並且缺乏威望的哈丁·胡敦中將。
英軍同時在緬甸的英緬軍第1師、英印軍第17師及裝甲第7旅合編爲第1軍團,軍團長爲斯列姆中將,歸新任英緬軍總司令亞歷山大上將統一指揮。
3月12日,史迪威率領隨行人員從臘戍驅車趕往眉苗。眉苗位於緬北交通要衝曼德勒以東,是一處風景優美、氣候宜人的避暑勝地,被稱作緬甸的“夏都”。城裡的街道和房屋都是按照英國式樣建造的,彷彿是一座歐洲中世紀的城堡。當時,英國在緬甸的總督府和英軍司令部都設在這裡。史迪威也在這兒選了一座美國人的浸禮會教堂,建立了他的指揮部。
史迪威的指揮部人數很少,力量單薄。除了擔任警衛、通信、交通和勤務工作的40多名中國官兵之外,只有14名美國軍官和5名美國士兵。他的參謀人員雖然經過精心挑選,但工作能力仍是參差不齊。這些人都沒有到過緬甸,對當地的政治、經濟、地形、交通等情況,幾乎一無所知。再加上通訊聯絡不暢,敵情情報不靈,要實施有效的指揮確實十分困難。當時一個英國人曾認爲,史迪威的參謀班子難以擔負指揮10萬中國遠征軍的重任,這個說法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在這種困難條件下,史迪威盡其所能,建立起了自己的指揮和聯絡系統。他讓托馬斯·赫恩准將擔任他的參謀長,負責擬定作戰計劃,起草各種戰鬥命令;然後交由林中將領導的駐滇參謀團下達給遠征軍各部隊;同時向各部隊派出美軍聯絡官,監督作戰命令的執行情況。
按照史迪威所作的分工安排,劉建業負責在他的指揮部和駐滇參謀團以及遠征軍各部隊之間的聯絡和協調,簡而言之,劉建業在他的眼裡也就是當作潤滑油使用。
到達眉苗的當天,史迪威禮節性地拜訪了這裡的英國人。英國總督府和英軍司令部,設在一座小山上的大樓裡。這是一座維多利亞式的建築,名叫“旗杆旅館”,龐大臃腫的英國軍政機關佔滿了這所旅館的每個房間。
緬甸總督金納德·多爾曼·史密斯爵士,剛剛從仰光撤到這裡。當他聽完史迪威的自我介紹後,感到驚詫不已。中國人竟搬來一位美國將軍擔任遠征軍的總指揮,這實在太出人意料了。他鎮定地保持住溫文爾雅的紳士風度,對史迪威的到來表示歡迎,並以緬甸最高統治者的口氣保證,他將盡力提供一切可能的幫助。但他心裡十分清楚,當地的大多數緬甸人,對英國的殖民統治充滿了仇恨。一些激進的民族主義者“德欽黨”人,甚至比印度的國大黨走得更遠。他們已經投入日本人的懷抱。準備藉助日本的力量,從英國人手裡奪回他們的國家。
英緬軍司令部和史迪威在新德里看到的英印軍司令部一樣,一大羣庸庸碌碌的高級軍官在那裡煞有介事地忙個不停。英緬軍在前線的兩個師和一個旅,經過初期作戰,只剩下不到2萬人;而後方的司令部,卻仍然保持着一個龐大的機構。這裡有1名上將,1名中將,5名少將,18名准將和250多名參謀軍官,他們還像在指揮着一支大兵團作戰似的,照着軍事教科書上規定的內容和程式,按部就班地起草着各種標準的軍事文書。雖然說,在世人的眼裡,德國人是刻板教條的代表,實際上在某些方面,英國人比德國人還要古板,墨守教條。
英軍的情報工作十分糟糕,他們沒有抓到一個日軍俘虜,也沒有進行有計劃的偵察。史迪威正爲搞不清前線敵情而焦慮不安,突然有一名身穿美國軍服的少校軍官向他報告。這位少校軍官名叫弗蘭克·梅里爾,原在駐菲律賓美軍中擔任日語情報官,太平洋戰爭爆發以後調來緬甸,負責瞭解當地戰況和英軍的聯絡工作。他詳細彙報了緬甸戰役開始以來的情況,給史迪威提供了很大幫助。史迪威深深喜歡上了這位精明強幹的年輕軍官,相信他會在未來的戰爭中大有作爲。
第二天,英緬軍總司令亞歷山大上將趕到眉苗,正式走馬上任。這位出身於愛爾蘭伯爵之家的原皇家近衛軍軍官,除了常見的英國式傲慢之外,還帶着似乎高人一等的貴族優越感。史迪威與他的第一次會面,就很不愉快。當他聽說史迪威根據最高統帥的指令,將獨立指揮中國遠征軍時,馬上瞪起了眼睛,顯露出不悅的神情。他說:“我接受的任務是全權指揮在緬甸的中英軍隊,這樣的安排使我從一開始就無法履行自己的職責。”史迪威也不示弱地回瞪了他一眼,說道:“難道我們是白吃飯的嗎?我也同樣可以指揮中國遠征軍作戰。”
劉建業作爲遠征軍的副參謀長,一直陪同史迪威出席這些場合。見到傲慢的亞歷山大上將的時候,他從骨子裡對這個人就充滿了厭惡。難道到了現在這個時候,他還搞不明白曾經的日不落帝國,已經不得不走下坡路了嗎?無論這場戰爭對英國是贏是輸,英國都無法再現昔日的帝國輝煌了。況且,這場戰爭結束以後,英國在世界各地的廣大殖民地,必然會選擇獨立,英國最多也就能跟着美國人的屁股後面狐假虎威,以顯示一下英國人的所謂全球地位了。當看到渾身上下都冒着貴族的酸腐氣的亞歷山大上將和像西部大開拓時期的牛仔一樣好鬥的史迪威兩人爲了中國遠征軍的指揮權,當面頂牛的時候,劉建業既感到好笑,又感到一些悲哀。好笑的是兩位來自所謂的文明世界的軍隊精英,竟然不顧體面的當面頂撞,悲哀的是爲什麼明明是中國的軍隊,指揮權卻不能握在自己的手裡。所謂弱國無外交,這大概也就是一個方面吧。
史迪威認爲,要促使英國人堅守緬甸,就必須讓中國遠征軍採取積極的作戰行動。他馬上與林中將、杜光亭等人通報了一下,決定加緊調動部隊入緬,特別是要把第5軍的新編第22師和第96師立即調往彬文那地區,準備協同已經前去的第200師,在東籲一線展開作戰。過了一天,史迪威把中國軍隊的調動、部署和作戰意圖告訴了英國人,亞歷山大的態度果然發生了變化。他作出一些友好的姿態,答應向中國的入緬部隊提供糧食、油料、車輛、武器等物品,同意在卑謬一線與史迪威指揮的遠征軍“並肩作戰”。他對史迪威開玩笑說:“哈,你這個狡猾的傢伙,居然把中國軍隊從我這兒偷走了。你是不是可以發給我一些中國軍隊的標誌,把我也編入他們的隊伍。”在整個商議軍事行動的過程裡,劉建業一句話都插不上,史迪威幾乎是一個人獨斷專行的完成了所有的過程。劉建業深感自己在這裡儼然成爲了一個看客。
3月16日,史迪威乘車從眉苗前往臘戍,準備催促遠征軍的後續部隊儘速入緬。他在臘戍見到了參謀團的正、副團長林中將和肖中將。林中將告訴他,幾天前剛剛接到最高統帥的來電,要求遠征軍未入緬的部隊“暫緩開拔”。因此,第5軍的另兩個師目前還在雲南境內的芒市集結待命。
對於最高統帥的這個命令,性情直率的史迪威認爲這是最高統帥在對他施展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卑劣手段。他前面命令林中將、杜軍長、甘軍長等人“絕對服從史迪威之命令”,後面卻又直接電令遠征軍“暫緩開拔”。目前,日軍佔領仰光之後,正在調整部署,馬上就會發動新的進攻。中英兩國的不合已經耽誤了許多時間,如果再延誤下去,那就會進一步喪失有利的作戰時機。史迪威決定馬上趕回重慶,向最高統帥曉以利害,爭取同意雙方的戰略思想,儘快調兵入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