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的人們,看到劉建業吐血以後就一頭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摸着脈搏覺得心跳還沒有停,就紛紛忙着給劉建業做急救,掐人中,胸部按摩等各種招式全上,想要把他從閻王爺的手裡搶回來。大約20分鐘以後,劉建業慢慢悠悠得睜開了眼睛。
“富池口一丟失,田家鎮也就很難再堅持多久了,你們趕緊傳我的命令,要兩個師各自以本部兵力,交替掩護,撤出戰場。撤出的陣地全都埋上地雷和炸藥包,不能讓小鬼子好受。部隊撤出來的時候,要把殉國的弟兄們的屍首,儘量都帶回來。他們雖然已經死了,我們也不能讓他們受到鬼子的侮辱。”面如金紙的劉建業,哆嗦着泛白的嘴脣,緊抓着黃峰的手,下達了自己的命令。
“軍長,我們不用撤了。就在剛纔,第30軍團和第21集團軍都發來了電報,表示他們已經到達了戰場周圍,立刻就可以投入戰場。”黃峰激動地對着劉建業大聲地說着。
“你說的是真的?不會是騙我吧?”劉建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緊緊地盯着黃峰的眼睛,想要從他的眼神裡看出一些什麼。
“軍長,我沒有騙你,這是真的。這裡還有他們發過來的電報。”黃峰從口袋裡拿出了摺疊着的電報紙,交給劉建業。
“太好了,太好了,老天爺總算睜開眼睛了,小鬼子,你們天怒人怨啊!”看過電報的劉建業,無法抑制自己的激動,一把推開了扶着他的人,顫巍巍的站了起來,仰望着瀰漫着硝煙的天空,高聲的喊叫着。
“快,快發電給他們,請第30軍團從第六師團的側翼,第21集團軍從第三師團的側翼,第十一軍團從第六師團的正面同時發起進攻。我部將士將予以全力配合,力求全殲第六師團今村支隊于田家鎮外圍。”劉建業向參謀口授着電報,臉色也變得有了不少的血色。
“還有,把電報向全軍將士傳達,告訴他們,我們的援軍來了,敵人的末日到了,請全軍將士務必拿出最後決戰的精神,與面前的敵人做最後的戰鬥。勝利終將屬於偉大的中華民族,屬於中國軍隊!”劉建業剛口授完給友軍的電報,覺得好像還有事情說到,忙拉住參謀,又交待了一番。
電報傳達所到之處,本來已經是經過多日的殘酷血戰,傷亡慘重,士氣已經有一些低落的第六軍將士無不歡聲雷動。期盼了多日的援軍總算來了,自己的血戰總算是有價值的,這個時候即使自己戰死了,也是死而無憾了。
正在前沿陣地觀察敵情和督戰的今村勝次少將聽到面前的中國軍隊陣地上傳來了響徹雲霄的歡呼聲,一下子就呆立在了原地。他很明白,這個時候,他面前的這支中國軍隊其實也已經是打不動了,只是靠着一種頑強的意志在苦苦的支撐着,維持着這種意志的源泉就是對友軍的期盼。只有一直苦盼的援軍的到來,才能使面前的這支敵軍如此的興奮。可是敵人的援軍到了,也就意味着自己的苦難歷程將變得更加苦難深重。
今村少將對於目前的局面感到深深的無奈。現在的中國軍隊,遠不像去年。去年的時候,雖然也有一些中國軍隊的戰鬥很頑強,但是他們大多都執行着一種完全的靜態防禦的戰術。這種戰術實在是很古老了,古老得讓大多數的日本軍官都把這種戰術視爲是一種老古董才用的化石級的戰術。而第六師團大多數時候所遇到的中國軍隊,連執行一次這種戰術和他們對壘一下的勇氣都沒有,往往連第六師團的主力部隊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就已經潰敗的稀里嘩啦,不可收拾了。可是,在這次的武漢會戰,第六師團,特別是自己的今村支隊就好像一下子丟掉了天照大神的保佑一樣,所到之處,遇到的中國軍隊即使明知實力不濟,也要拼命的和自己纏鬥一番,象難咬的牛皮糖一樣。儘管這種纏鬥,並不能完全拖住自己部隊的進軍步伐,但是也讓自己的部隊上上下下感到麻煩無奈。而今年的這個夏天,對於第六師團的將士們來說,也是很難熬的。夏日的武漢,象一座噴吐着烈焰的火爐;夏日的南京,也在蒸人的暑氣中掙扎。這兩座火爐之間的長江流域,也象這兩座城市一樣熱浪翻滾,暑氣灼人。按理,白天是無法行軍和作戰的。但崗村司令官開始沒顧這些,仍然限令各師團火速開往前線。一時間,沿江道路、碼頭、車站及至鄉間小路,到處都涌動着向西調動的日軍黃潮。槍械彈藥、軍需物資夾雜其間,更使這些潮水顯得擁擠。船隻、車輛不足,日軍成了真正的步兵。粗壯的雙腿雖然有力,但面對酷暑、面對遭到嚴重破壞的道路和一道道江河湖沼及暴起的瘟疫、瘧疾,疲憊不堪的日軍頂不住了。戰爭,使沿江城市、鄉村十室九空,只有暴屍荒野的人、畜的屍體,在炎熱的空氣裡散發着令人作嘔的臭氣。這是一幕只有在戰爭時期才能見到的地獄慘景。但沒有人能顧得上改變它。瘟疫、瘧疾終於大規模地爆發了。這股黑色的幽靈飄到哪裡,哪裡便成了它的蔓延之地。流動的戰爭,流動的官兵,使這幽靈以比平日快出數倍的速度到處傳播。沒多久,長江流域的整個戰場上都飄蕩起這個很容易使人聯想起死亡的幽靈。孽生在草叢、水窪中的一羣羣黑色瘧蚊,給中日兩軍帶來的恐懼往往更甚於戰場的恐怖。岡村中將可以小瞧中國軍隊,但卻無法小視這些無孔不人的飛蟲。最初,崗村司令官堅決地回拒了參謀長請求休整的建議,限令各部隊按時趕到前線。但瘧疾卻拖住了他的後腿。106、101師團經過苦戰而不得通過金官橋、廬山,但後續兵團雖拼盡全力,也充法按時趕到九江。第9師團、第27師團還未進入戰場,臨時醫院裡就躺滿了昏迷的瘧疾病員。部隊中,還有大批的官兵在打着擺子。只要還沒昏迷,醫院的病牀就沒有他們的份兒。每天,都有不少日軍官兵病死在病牀上。屍體剛挪開,馬上又會躺上新的病員。第9師團的瘧病減員達到了1/4,這甚至超過了一場血戰的傷亡代價。第9師團、第27師團還是沒有上前線的二線部隊。第六師團作爲一直在最前線作戰的部隊,所遭遇到的種種困難,比起他們來說要嚴重得多。長江流域一會兒酷暑難耐,一會兒又陰雨連綿,衣服很少有乾的時候。山坡、溝坎、草叢中的瘧蚊自然發現了這最好的目標。前線官兵不但承受着槍林彈雨,還要與這股黑色的幽靈抗爭。成中隊、成小隊的士兵染上了瘧疾,但他們沒法躺下。只要神智還清醒,他們就還得在陣地上戰鬥。部隊大量減員,有的部隊因病減員竟達一半。這是比一場大血戰傷亡還令人震驚的數字。第六師團的熊本健兒,就有許多人深受瘧疾的困擾。就在自己的部隊因爲疾病而深受其害,還要堅持和田家鎮要塞的守軍艱苦爭奪每一個山包的時候,自己的身後和側翼方向突然撲上來了一羣作戰悍不畏死,勇敢頑強精神不遜於自己的熊本健兒的中國軍人。他們藉着夜色的掩護,發動大規模的夜襲,以小規模滲透戰術,一舉端了自己部下的第23聯隊指揮部,打亂了整個聯隊的作戰指揮,讓第23聯隊羣龍無首,無法作出有效反應。幸好自己手裡還有第六師團的基本部隊第13聯隊,才得以迅速穩住了陣腳,和眼前的這個對手形成了反覆拉鋸的局面。雖然自己的這個對手作戰極爲英勇,但是火力不足,而且,看得出來,他們的兵力並不充裕。所以,在此後才被自己的反擊壓制住了。負責自己後方警戒的第三師團部隊,在接到自己遭到襲擊的消息以後,也迅速的派出了救援部隊。儘管他們在敵人的頑強阻擊之下,還沒有能夠打通和自己的聯繫通路,可使自己也能夠清楚地聽見他們向對方陣地發射炮彈的聲音。這就說明他們和自己的距離,已經很近了,只要再加上一把力,也許就能夠徹底打開局面了。那樣的話,自己的戰功記錄上就又會有值得大書一筆的地方了。可是,大概是天下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援軍總算是來了,但卻是對手的,不是自己的。也許,自己和今村支隊,也許還包括第六師團的武運,就會到此爲止了吧。
不論今村少將如何的浮想聯翩,田家鎮戰場上本來已經逐漸向日軍傾斜的勝利天平,在中國方面的兩支生力軍的加入以後,立刻倒向了中國軍隊一方。這不僅僅是兵力上的增加,而且還使得原本就在這裡苦苦支撐的第11軍團和第6軍數萬將士士氣爲之一振。
“把第六師團側翼的陣地交給30軍團的部隊,集合所有能作戰的人,挑選突擊隊。我要好好的和鬼子過上幾招。”劉建業根本不顧自己的身體剛吐過血,還很虛弱,脫下了上身的衣服,腰上插着兩把駁殼槍,手裡拎着一把繳獲來的日本指揮刀,下達了命令。
沒有過多久,自願報名以後,挑選出來的300多名突擊隊員,齊整整地站在了劉建業的面前。這些人有不少都是多年的老兵,有的還是跟着劉建業在羅店和臺兒莊血戰,從死人堆裡面爬出來的,有的甚至就是曾經被劉建業下令勸離部隊遣散的。每個人都光着上身,露出了身上的肌肉和斑斑傷疤,手裡端着一隻白瓷碗。
“弟兄們,我們和對面的鬼子決戰的時候到了。這支鬼子,號稱是日本第一強兵,在南京他們曾經燒殺**,無惡不作,光是屠殺的我們的已經放下武器的國軍弟兄,就有好幾萬人。可以說,他們的手上沾滿了我們中國人的鮮血。現在,他們已經被我們團團包圍了,逃不出去了。我們要向他們討還血債,用他們的頭顱祭奠我們的死難同胞。你們說,好不好?”劉建業向這些即將跟着自己向第六師團發起突擊的敢死隊員們打着氣。
“好,砍下他們的狗頭!”突擊隊員們整齊的高聲答應着。
“傳我的命令,全軍弟兄絕不接受第六師團官兵的投降,我們不要一個俘虜!所有第六師團官兵,一律就地處決!”劉建業發出了他後來自認爲一輩子最痛快的一個命令。
“絕不接受投降!不要一個俘虜!”突擊隊員們再一次齊聲地答應着。
“好,大家都喝乾了這碗酒!幹!”劉建業說完,就一口氣喝完了自己手裡的一碗烈酒,把瓷碗狠狠地摔碎在地上。
“幹!”300多名突擊隊員,無不一口氣幹下了也許對於他們來說將是人生的最後一碗酒,然後把腕摔碎在地上。
“炮火,機槍掩護,吹衝鋒號,突擊隊,上刺刀,跟我衝!”劉建業大聲的下令,帶頭越出了戰壕。
日軍第六師團今村支隊的陣地上,這個時候已經是一片混亂,放眼看去,每個方向幾乎都是中國軍隊在發起不遺餘力的全面進攻,衝鋒的人羣在密集攔阻火力造成的殺傷面前,毫不畏懼,如潮水一般不斷髮起一個波次接着一個波次的連番進攻。唯一沒有中國軍隊的方向就是江邊。長江上本來應該在這個時候給予陸軍火力支援的海軍艦艇,也在中國海軍殘餘將士冒死施放的水雷和空軍飛機不斷的轟炸之下,丟下岸上的陸軍,起錨逃走了。今村少將的部隊,在疾病和戰鬥的雙重消耗下,也已經只剩下4000餘人能夠戰鬥了。稻葉師團長派出的幾千名補充兵,本來也是要乘船趕來,現在看來,隨着海軍艦艇的撤退,也是不可能到達戰場了。無奈之下的今村少將,只好下令把面對田家鎮要塞和第6軍方向的部隊抽調一部分出來,填補到新來到戰場的中國軍隊生力軍方向。在他想來,這兩個方向的中國軍經過一番血戰,也竟是筋疲力盡,應該是無力趁火打劫,給自己製造麻煩的。
劉建業帶着300多名光着上身的突擊隊,冒着敵人的密如飛蝗的彈雨,藉着自己方面的火力掩護,疾步向着敵人的陣地衝去。短短的幾十米距離,已經有許多的弟兄們正面中彈,倒在了衝鋒的路上。可是,沒有一個人有絲毫的遲疑和耽擱,每個人都繼續向着敵人衝去。
衝到敵人的面前,劉建業一手開槍打倒一個敵人,一手用指揮刀格開日軍士兵刺過來的刺刀,回手把刀插進了敵人的胸膛。突擊隊和麪前的敵人攪在了一起。看到衝鋒隊衝了上去,後續的部隊加緊步伐,不斷投入到和敵人短兵相接的白刃戰裡。陣地上殺聲震天,鮮血飛濺。刺刀拼彎了,官兵們把槍扔掉,和日軍廝打拼搏,有的抱着日軍滾下山底,同歸於盡,不斷有受傷的士兵拉響了身上的手榴彈,衝進敵人的人羣裡,與敵人一起毀滅。在這樣的殘酷場景下,即使是野獸一般的以戰鬥意志頑強聞名於日軍的第六師團官兵也被深深的震撼,開始有士兵丟下了陣地,向後跑去,即使日軍軍官以戰刀砍死了幾個後退的士兵,也是無濟於事了。人的精神承受力,無論有多堅強,總還是有一個極限強度的。現在這場戰鬥的血腥殘酷程度,已經超出了本來就已經繃得很緊的第六師團官兵的神經的承受極限。兵敗如山倒,日軍也開始體會到這種滋味了。
槍聲,炮彈爆炸聲,中國士兵的喊殺聲,逐漸的接近了今村少將的指揮部。今村少將無力的癱倒在指揮部裡面的一把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搜刮來的太師椅上。他何嘗不知道要使用預備隊堵住中國軍隊的突破口,可是前提是他的手上要有預備隊可以使用。現在他的手上已經沒有了任何的預備隊,就連配屬的獨立山炮兵第2聯隊主力、輜重兵第六聯隊第2中隊的士兵都拿起了步槍,和中國軍隊進行步兵戰鬥了。如果硬要找預備隊,那就只有指揮部的警衛小隊和衛生隊,野戰醫院的人了,就連輕傷員都早已經全都被派到了前線。
離着指揮部不遠的方向,連續響起了手榴彈的爆炸聲音伴着日語的萬歲聲。這是野戰醫院的重傷員,在拉響手榴彈,向遠在東京的天皇盡忠。天皇知道這裡的情況嗎?估計他即使知道,也是無濟於事了。今村少將的頭腦裡忽然開始懷疑天皇到底是不是活着的神。
算了,算了,一切都無法挽救了。今村少將放棄了一切起死回生的期望。
“中田中尉,請你請出陛下賜予的軍旗。”今村少將對着旅團的掌旗官說道。
“哈依。”掌旗官中田中尉知道今村少將下面要做什麼,深深地鞠了一個躬,轉身進入一個房間。
過了沒有多久,今村支隊指揮部的院子裡,傳出瞭如同哀樂一般的《君之代》的歌聲,一陣渺渺的青煙,升上了天空,混在了漫天的硝煙裡。
等到劉建業衝進今村支隊指揮部的時候,在他的面前,只有一羣已經自殺的鬼子屍體和一根燒得光禿禿的看不出什麼名堂的爛木頭了。
劉建業走進指揮部正屋,屋內的太師椅上端坐着一個已經切腹死去的鬼子少將軍官的屍體。
“如果,我猜得不錯,這位就是今村少將。”劉建業拔出了插在鬼子少將軍官屍體腹部的軍刀,看着刀柄上的金質菊花說道。說完,劉建業再一次的眼前一黑,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