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的李源被送上直升飛機,悲慼的淚流滿面,發配孤島時,史悅而和年輕一代的李氏族人都伸長脖子看着。其他人未免有些兔死狐悲,哀嘆不過是說了一點長房的信息,就差點被驅逐出族,懲罰也未免太嚴厲了。
馬上有長輩過來教訓:你們當話是可以隨便亂說的?古語有言: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這個失/身,是丟掉小命的意思。若生爲平民百姓,哪怕成天胡咧咧的嘴裡放炮,沒人注意。可身爲李氏族人,就應當曉得,同一族的就罷了,不是姓李,誰問,都得抿得緊緊的,一言不發。裝啞巴也比大嘴巴好!記住禍從口出!
這是一個活生生的教學案例。
其他人都不敢再言,個別對長房生出一點激憤不滿之心,在老一輩的叮嚀下,也不敢多思——長房管理全族的收益。同爲國公族人,李氏族人,是所有公爵後人生活的最好的,每個月五十萬呢。聽說榮公一族開始實行“節育”,爲的就是怕每個月分出去的財產太多,承擔不起。
這件小事很快就過去了,只有史悅而,打聽了李源的家人。聽說是父母雙亡,由叔嬸撫養長大。叔嬸能管什麼,她皺了皺眉,對李睿道,“沒爹沒孃,真是可憐。要是他親爹媽在這裡,好說還能求求情。”
李睿反而笑她,“這麼大的事情,四妹妹你當求情就夠了?說不定還要問責‘教養不利’呢。到時候一家全部被髮配!”
李老公爺在祭祖前對耆老們說,向貴族理事會申請,讓她繼承國公爵位。對李睿的刺激影響很大。消息外流了,現在外面沸沸揚揚的,討論的都是‘法律怎可以爲個人修改’‘女子繼承國公,那日後是不是會出現一位女皇’,竟然一面倒的反對。她看到新聞後,怎麼還能保持平常心?對李源被髮配孤島,無比贊成。
送走李源後。長房內部舉行了一個小的會議。議題:李容爵士的族譜問題。
參加人員:晉國公李欽,晉安侯李諳,李昐、袁萍、李曦、李震、李成,外加李睿和史悅而。
史悅而擲地有聲的宣佈。她不可能穿着孝服參加祭祖。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
古禮中,爲父母守孝要三年。今年穿了,明年穿不穿?明年穿了,後年也要穿!三年之後還有每一年的生忌、死忌,都得穿上孝服祭祀,只要活着就沒完沒了。她怎麼可能退讓!
李諳側着頭,袖子下的拳頭緊緊握着,努力不看她。
“就算爲了你弟弟李納,也不願意帶一會兒孝?”
李納?
那個可憐的。在車禍中喪命的晉安侯準繼承人?
“據我所知,姐姐爲弟弟居喪,是大功九個月?”史悅而瞥向李睿,又看了看李納的正牌親戚們,呵。都穿着綢緞衣裳,讓她穿熟麻布做的衣裳?是特意針對她呢,還是特意針對她呢!
按古禮,居喪也快結束。爲了記入族譜,哦,她現在作秀一般穿上孝服,爲沒見過面的弟弟服喪?
“早幹嘛去了!”
她只有這一句。
李諳勃然大怒。“這也不願,那也不願,你是不想登記族譜了吧?不想,那好,隨便你!不如族譜,你就不能算我晉安侯的女兒。我不會承認你。”
“誰要你承認了?誰要你承認了?”
史悅而還生氣呢。從進李家後,她跟提線木偶似的讓幹什麼就幹什麼,心裡火氣早就大了,“我拜託侯爵大人您弄清楚兩件事,一不是我求着認您做爹。二我從來沒說過要當什麼李家人!是你沒了兒子。非要認我的。認下我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好像我欠了你什麼。誰要天天看你臉色?李家人,了不起啊!姓李就可以隨便叫人穿黑衣服,叫人居喪了嗎?告訴你,我媽活得好好的呢!我纔不會咒她!”
“你……不可救藥!”
“不可救藥的是您吧?早上吃藥了沒?”
父女兩個大吵起來,針鋒相對,誰也不肯退讓。
袁萍無語的跟丈夫對視一眼,李昐表情淡然,因爲李老公爺也表情淡淡的,沒出聲呢。
李睿覺得這對父女兩個,似乎再吵兩句,就要動手了,趕緊上前拉住史悅而,
“四妹妹!你先消消氣,聽大姐說。若信姐姐我呢,姐姐跟你說句真心話。族譜是大事,凡是我李家中人,族譜都登記在案。李家三十八代傳承,除卻犯下大罪驅逐出族的,都在族譜上記錄。別的,哪怕被戶籍檔案記載,法律承認,我們李家也不會認可。你每個月領到的祖繼金一部分,都是因爲登記入了族譜啊!”
強調了一番重要性,史悅而漸漸安靜下來。她來的那個世界,也聽說過族譜的存在,但一般人沒事,誰在乎呢。
李睿又道,“你的來歷,並不太光彩。祖父、三叔,是冒了風險的。如果他們公開承認了你,但你卻不能記入族譜,不是讓他們在公衆面前失言嗎?你對三叔又怨言,也對祖父有怨言嗎?”
李睿的話,入情入理,有禮有節,別人聽了,都暗暗點頭。袁萍看女兒,更是越看越滿意,越看越喜愛,真不愧是她的女兒!
只是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想到史悅而的性情……
好聽點,叫有個性。說難聽的,就是癩驢,哄着不走,打着倒退!
她想要的,自己會爭取;不想要的,硬塞給她?做夢!
哦,她應該看在姐妹情分上,就接受了?違背自己心意,穿上孝服,假裝徐鬆玲已經死了嗎?然後登記族譜,正式成爲李家人,再來發泄自己的小脾氣?
那時她再唧唧歪歪,“穿孝服不是我的本意,是我抹不開面子答應的”,史悅而自己都想抽了!
她不是這種口是心非的人!
抽開李睿的手,史悅而臉上沒什麼表情,“大姐。你剛剛的話,什麼意思?什麼叫來歷不光彩?你爲什麼不直接說我是私生女呢?上次在見面酒宴上,許多人都說過了啊,我聽到了!我是私生女。有什麼不能直接說的?”
“四妹妹,你誤會了!我沒有……”
“我沒誤會!”
史悅而冷冷的看了一眼李家長房的人,高聲道,“我知道你們怎麼看我。一個私生,要不是李納遭遇不幸,你憑什麼站在這裡啊?多少貴族的私生,連家裡大門都進不來呢,我呢。祖父親自設局,哄騙我回家。侯爵大人他,屈尊爲我制定課業。我應該大禮參拜。應該感恩戴德,應該痛哭流涕感謝上蒼!老天爺掉餡餅,正好掉我嘴裡了,以後我不愁吃穿,坐在金山上享福了!”
“對此。我只想說!呸!我是私生,可我活得光明正大,我活得堂堂正正!我爲什麼要自卑?因爲我是無媒苟合的產物?哈哈,真正那個做出這種事的人,還大言不慚、毫無羞赧的站在這裡呢。我爲什麼要自卑?憑什麼要我自卑?”
“私生不是我的錯!該受罰的,也不該是我!”
李諳的腦子,有一瞬間是空的。空完了。忽然眼前一片紅。紅得猙獰。
等他反應過來,手已經揮上去了。
“啪!”
清脆的響聲,倔強的少女臉上,多了五指山。
可她仍舊沒有什麼多餘表情,只是冷冷的盯着他。
李諳渾身發抖,李昐、李曦都上去架住他。“三弟!”“三哥!”
“冷靜啊!”
“我怎麼冷靜?叫我怎麼冷靜?”
李諳跌跌撞撞的走到父親面前,半跪着,“父親,讓她走吧。我累了,沒力氣了。讓她走!她走了,我還能多活兩年!”
誰知曉,一直旁觀的李老公爺靜靜端詳兒子的臉,忽然也伸手,“啪”的一聲,打了李諳。
李諳眼底的震驚,比剛剛被史悅而怒罵羞辱,還甚。
李昐、李曦也震驚得不行。誰不知道,老爺子最疼愛的就是李諳。
竟然……打了他?
雖然只是輕輕的一巴掌,但那是當着全家的面打的啊!
“該!三兒,你知錯了嗎?”
“父親!”
“爲父覺得容兒說得很有道理。孩子沒有錯。孩子一出生,都是天真無知的,什麼都不懂。所以當年你犯下大錯,爲父把自己困在房裡苦思了三天三夜,卻沒有懲罰你。但是,不懲罰你,不代表爲父忘記了。現在,你也有孩子,知道什麼滋味了?”
“你打了你的孩子。因爲她對你不敬。爲父也打你,因爲你當年太傷爲父的心。”
李諳,無言以對。
“對不起,父親。”
李老公爺招招手,史悅而大眼睛眨啊眨,趕緊小碎步上來,覺得老爺子真是一個有意思的人。
“容兒啊,跟你爹道歉。如果你感激你自身的存在。畢竟沒有他,你也不會活着。”
有道理啊,真正的道理都是最淺顯的。
史悅而對自身的素質很滿意的,每天照鏡子都要花半個小時呢。她痛快的說,
“抱歉,父親。”
“好啦!”李老公爺把史悅而的手,放在李諳的手心裡。
“一家人,沒什麼隔夜的仇。容兒的族譜呢,明天再祭的時候登記。我已經讓幾位耆老做見證。容兒啊,估計沒有昨日全族在場的風光了。”
“啊?爺爺,不要穿孝服嗎?”
“你愛穿什麼,就穿什麼。”
“哈,謝謝爺爺!爺爺你真好!”
史悅而滿臉的笑意。
雖然通紅的五指山還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