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悔過的母親
被衆人默默注視的少年安然的坐在椅子上,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只是那目光,透着種淡淡的冷嘲。
這就是他的妹妹,他曾經疼到骨子裡卻不知道該如何相處的妹妹,她拿他當什麼?男寵還是玩物?或者連人都不算吧?她可知道今天她的一席話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自己都將再難在社會中立足?在場的都是些什麼人?以他們的能力只需一句話自己想找到份體面的工作都難。
而做生意就更不用想了,誰會和一個‘玩物’合作?自己現在可不是‘世前’的北塵家長孫,不過一個私生子而已,誰稀罕搭理?這年頭有能力有本事的人多的是,不少他一個柳笑塵。
也許她是知道的,更是故意的,她以爲他是她的情敵,她恨他,所以纔要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折辱他,就算不能把他怎麼樣也要搞臭他的名聲,讓他不止在此時,更連將來都再無立足之地。
呵,真是他單純、可愛、不知世事、天真的讓人喜歡的好妹妹啊。
想着,冷嘲由眼中一點點渲染上嘴角,淺淺的薄涼將好看的脣角點綴的森冷而絕美,那份不屑不需要說出口,只淡淡一眼就能讓人記憶深刻了。
對視着柳笑塵的目光,北塵雨像突然間被人掐住了脖子,竟是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了,身體在隱隱發抖,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在柳笑塵的身上看到大哥的影子,那染着幾分嘲諷和譏笑的眉眼,那高貴的似乎與生俱來的氣質,那只是站在那裡就會不自覺吸引住衆人目光的身姿,樣樣都像極了北塵嘯。
“怎麼會…這麼像……”再也沒有勇氣指着那個人,北塵雨快速收回了手,嘴脣泛白,該死的自己剛剛怎麼沒有發現這一點?可如果柳笑塵不那樣笑,不露出那樣的眼神,誰又知道他竟會像極了自己死去的大哥?
“浩天,是不是那個私生子勾引你的?”尖銳的聲音打破了寂靜的一刻,衆人回首,歐陽夫人正用憤憤的目光厭惡的看着柳笑塵,像柳笑塵是多麼噁心的東西一般。
勾引?這一句話得罪的可不止柳笑塵一個人,卓亦凡的臉色變得更冷了,陸逸風儒雅公子的面具再也擺不下去,林美兒咬着牙像是要衝上去咬人,歐陽浩生面色緊繃眼神中充滿着不可置信,就連喜歡看柳笑塵笑話的陳子謙,都挑了挑眉頭啞然笑了,這位歐陽夫人,怎麼變成潑婦了?
柳笑塵眯着眼睛緩緩站起身,一左二右三個都想爲他出頭的人被他擡手攔了下來,臉上薄涼的笑意漸濃,如果說在柳眉的面前柳笑塵是塊上好的玉,只會閃爍柔和的讓人愛不釋手的光芒,那在面對敵對的人時,柳笑塵就是翱翔於天際的蒼鷹,永遠俯視着下方,他的高傲不是擺出來的,而是自然流露的風華,傲然卻不自滿。
面對着這樣的笑這樣的目光這樣的人,歐陽夫人根本就保持不住高傲的資本,滿心的怨氣和怒火在少年一步步走來時化爲灰燼,只餘那雙還不肯認輸而死死瞪視的眼睛在強撐着最後一點顏面,但也只是強撐罷了。
“歐陽夫人,首先我要聲明一點,我姓柳,沒有父親,麻煩你把私生子三個字收回去,然後我要鄭重的警告您,不要把我和您高貴的兒子扯在一起,也許以前柳笑塵曾經對貴公子有過什麼想法,但現在,他是他,我是我,他拒婚是他的事情,與我何干?”
“你……你你你……”歐陽夫人也不知道是被氣的還是壓不住柳笑塵的氣勢被嚇到了,手指點向柳笑塵,顫顫抖抖着嘴脣一句話也說不出。
看也沒再看歐陽夫人一眼,柳笑塵又轉過了頭將目光移轉到了北塵雨的身上,“北塵大小姐。”
身子一震,北塵雨有些不敢直視柳笑塵的眼睛,她發現當離得近了之後,柳笑塵更像北塵嘯了。
她記得,曾經有一次他去公司找二哥有事,有幸見識到了大哥在談判桌上的樣子,就如此時一般,卓然的身姿,傲然的神態,淡淡的一眼就能將人貶到塵埃裡的目光,讓坐在角落裡的她大氣兒都不敢喘一口,也是從那時開始,她才更加疏遠大哥的。
因爲她妒忌,替二哥妒忌,明明大哥每天都陰沉的像個冰人一樣半點也不溫柔,他怎麼可以擁有如此風華?這讓人讚歎的風采應該屬於二哥,知冷知熱對家人用心的二哥,而不是連碰一下都不能碰的怪物大哥,反正他越是耀眼越像王子自己就越是不高興。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這是爲什麼,就像一個別扭的小孩兒,明明可以簡單握在手中的寶貝,偏偏要踢打他無視他直到失去了才後悔莫及。
她的大哥……死了,曾讓她妒忌的風華也只有在夢裡才能看得到,因爲北塵家內部出現了問題,爸爸讓她聯姻,她本是不願意的,可相親那天看到歐陽浩生之後,看着他冷冷的臉,莫明的就想到了大哥,也許……看起來冷漠的人都有一顆熾熱的心吧?他們不是沒有感情,而只是不知道怎樣表達內心而已,所以自己要珍惜,她堅信,只要自己用心去愛了,冷漠的丈夫一定也會像默默付出的大哥一樣喜歡上她和他們的家的。
眼淚一滴滴往下落,但是她又錯了呢,歐陽浩生有愛人了,他不需要自己去溫暖了,而他的愛人是眼前這個讓她無措的少年,緩緩挑起眼簾迎視着對方,大哥……若是以前我有好好看過你,是不是你就不會……離開了?
柳笑塵被北塵雨的目光看愣住了,他向來對別人的目光很敏感,而看北塵雨的樣子,似乎她……失笑的甩了甩頭,北塵雨對他歉疚?怎麼可能。
“北塵小姐,人貴自重而人重之,這樣的道理想必你一定比我明白得多。”到底是心軟了,不想把話說的太絕,柳笑塵暗歎着轉身,他今天壓根就不該來。
“嘯兒?”
低低的呼喚讓柳笑塵腦子嗡的一聲響,腳步僵直的定在那裡,嘯兒?有多久沒有聽到這樣的呼喚了?是在自己記事之後?還是在弟弟妹妹出生之後?他那位以前會抱着他笑着叫他嘯兒的母親,早在記憶裡一點點失去了顏色。
“嘯兒,你怎麼不回家?”鬆開北塵雨的手,北塵夫人急急走下臺,微皺着眉頭湊到柳笑塵的面前,滿眼的心疼。
靜靜看着眼前的人不說話,自己真的沒有聽錯?她叫的的確是自己?難道她認出他了?不可能吧?
“嘯兒?”見柳笑塵不理人,北塵夫人伸出手就想握住柳笑塵的手臂。
腳步下意識後退,躲開了北塵夫人的手之後柳笑塵看向了北塵天。
而北塵天沉默着一言不發,只是那雙眼睛裡寫滿了傷痛。
“媽,那不是哥,你認錯人了。”幾步走下臺,北塵雨攬住了母親的腰,連母親也認爲他像大哥嗎?是啊,那麼相像的眼神和表情,誰都會認錯的。
“怎麼會?他就是嘯兒啊。”北塵夫人奇怪的看了北塵雨一眼,似乎怪她看不清人。
“夫人,我們回家吧。”好像突然間蒼老了很多,自從北塵雨指出了柳笑塵就一直也沒出聲的北塵明光,拉住了北塵夫人的手直向外面走去,顯然,這裡他多一分鐘也不想待了。
“回家?那嘯兒呢?我都有好久沒見到嘯兒了,明光,我們不帶嘯兒回家嗎?”死不肯走,北塵夫人一面和北塵明光說話一面頻頻扭頭看着柳笑塵,生怕一眼睛看不到,柳笑塵就會飛走了般。
臉色猛的一白,如果到了這般時候還聽不出什麼來那柳笑塵就跟傻子差不多了,一把抓住北塵天的手腕,過重的力度握得骨頭咯咯直響,“告訴我,她怎麼了?”
垂下目光看着被握住的手腕,北塵天的鼻子隱隱泛起了酸,嘯他……還是很在意他們的吧?深吸氣,穩了穩動盪的情緒低低的開口,“自從發現……真的沒有了之後,媽就病倒了,暈暈沉沉昏睡了好幾天,醒來之後就一直叫我嘯兒,她以爲她只有兩個孩子,一個叫北塵雨,一個叫北塵嘯,而今天……許是她認出你來了吧?”
“怎麼可能……”身子發軟,柳笑塵晃盪了一下被站在身後的陸逸風攬在了懷裡,連噁心都沒有力氣了,柳笑塵只是呆呆的看着另一邊和北塵明光拉扯的女人,他‘前世’的母親,她竟然……失憶了?
自己的死對她打擊很大嗎?她……也是在意他的?努力回想曾經,好模糊,她的母愛她的慈祥她的溫柔,他只有在她面對北塵雨或者北塵天時纔看得到,這樣的她又怎麼會因爲自己的死而打擊過重失憶?
“夠了,我說回家!”被北塵夫人磨去了所有的耐性,北塵明光扯着北塵夫人的手硬往門口拖,北塵雨在一旁又是勸又是阻,但都沒有用,北塵明光好像也管不得丟人不丟人,實際上今天北塵家早就把人丟乾淨了,冷着臉加快腳步離開。
臺上臺下的人都愣住了,不管是歐陽一家三口還是衆位社會名流,誰都沒有想到當北塵雨指出了柳笑塵之後,會是個這樣的結局。
北塵家不追究了?歐陽家也不鬧騰了?看樣子北塵天還和柳笑塵關係不錯?你沒看兩人剛剛還悄悄私語嗎?雖然看兩人的神情不大像是情話,但都能耳邊私語了應該關係也不錯吧?還有攬着柳笑塵的陸逸風,那表情那眼神,可不像看好朋友的樣子,摸下巴,難道是多角戀?
“手腕好痛,你放開我,嘯兒快點來救媽媽。”一把抱住用來裝飾的人形花臺,北塵夫人可憐巴巴的看着柳笑塵,那種急切的只信他一人的目光,讓柳笑塵心頭五味雜全說不出來是種什麼滋味。
“嘯。”感覺柳笑塵在隱隱發抖,心痛的不能自己的卓亦凡小心翼翼伸出了手臂,指尖先是試探着碰了碰柳笑塵冰冷的手指,見柳笑塵沒有想嘔吐的反應才一點點握住了沒有溫度的手掌,“別傷心嘯,我會陪着你的。”一直陪着你……低低的說着只有自己才懂得的誓言,想陪着這個人,想用心呵護這個人,這樣的執念他堅持了這麼多年,不管這個人需不需要,不管這個人厭不厭惡,他只是想靜靜的陪着他,看着他,儘管……那個有資格站在他身邊的人不一定是自己。
可他最不願看到的就是這個人的哀傷,剛剛北塵天的話他也聽到了,失憶?嘯沒自殺之前北塵家上上下下一再無視他,等嘯自殺之後北塵夫人,這位本應該和兒子最親近的母親卻又逃避着乾脆忘記了嘯,這樣的女人,怎麼配當嘯的母親?她不配!
沒有什麼傷害是用忘記來抹殺的,被傷害的人可以選擇忘記,因爲忘記了才能獲得新生,而傷害別人的人選擇忘記卻是場笑話,那是懦夫和軟弱的代名詞,只會讓人鄙夷。
她怎麼可以在傷了嘯之後還要忘記他?一個被她活生生無視了那麼多年的兒子,在死了之後難道連被記住的資格也要被剝奪了嗎?這樣冷酷的事實讓心思細膩情感纖細到令人心疼的嘯,如何受得了!
由手掌間和後背傳遞過來的溫暖漸漸逐走了柳笑塵心底的冷意,一如卓亦凡所想,當知道了曾經的母親因他而失憶時,他的第一反應的確是心痛,可心痛之後卻是痛心了。
忘記,多麼簡單的兩個字,自己的‘忘記’是因爲放下,她呢?連記都不願記起他了嗎?他畢竟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兒子,她第一個兒子,第一個叫她媽媽的自己,就這麼不招她疼愛嗎?
靜靜垂下眼簾,他不想再看那人期盼的目光,以前他盼不來,現在卻是不敢要了,北塵夫人,既然您已經選擇了忘記,那就徹底的忘記吧,一兒一女,多麼完美的人生,就不用再多一個‘怪物’了。
“陸學長,放開我。”淡淡的聲音平靜無波,一如柳笑塵此時的心情,他好累,他想回家,回到家撲進母親的懷裡,讓母親緊緊抱着自己,只有那樣心纔不會這麼空蕩蕩吧?
“笑塵。”陸逸風不放心的觀察着柳笑塵的表情,暗歎,這個人啊,又將自己藏到殼裡去了,他這副‘不管發生什麼都是我自己的事情’的樣子,真的真的讓人恨的牙癢癢的。
“嘯。”陸逸風恨的咬牙卓亦凡又何嘗不恨?不過他恨的是自己,是自己還不夠用心,是自己沒有能力打破嘯的外殼,纔會讓嘯總是一個人心傷一個人舔抵傷口,所以他要更努力去愛嘯,讓嘯在今後的某一天能夠抱着他哭泣,讓他光明正大的爲嘯撐起一片天。
“我先走了。”撇開臉不願再看兩人的眼睛,那裡面什麼含義他都不想理會了,他要回家,馬上。
“笑塵哥,我和你一起走。”提着裙子小跑着跟上去,林美兒一肚子的抱歉,如果不是她強拉着笑塵哥來,笑塵哥就不會碰上這麼多遭眼的事兒了。
嗚~回家一定要拜拜,再好好洗個澡,去去身上的晦氣,扁着嘴,林美兒緊緊跟着柳笑塵,身邊人的臉色實在是太差了,她真怕一不留心她的笑塵哥就會倒下去。
“嘯兒!!”
“啊~”尖叫着跳到柳笑塵身後,林美兒驚疑不定的看着瘋狂推開北塵明光的女人,“笑塵哥快跑,她……那個瘋女人跑過來了。”天吶,太可怕了,她是要吃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