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戴鐸下了值就到了胤禛府上,沒想到卻撲了個空,和年羹堯聊起才知道是康熙傳胤禛進宮考較窗課,估計父子二人談得投機,傳了膳也未知。
戴鐸與年羹堯照着慣例,在胤禛的書房之中候着,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年羹堯呷了口茶,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戴鐸不解,道:“亮工,怎麼,何事突然發笑?”
年羹堯笑道:“戴先生,我只是突然想到前幾日,大阿哥在皇上面前砸咱們四爺的黑磚,不想卻撞了南牆,偷雞不成,反惹了一身得騷。想想就覺得可笑。”
戴鐸卻只是微微一笑,道:“亮工真以爲大阿哥就此在皇上面前失了寵?”
是皇上輕縱大阿哥,四爺可就真是屈了!不過話說回來,四爺對大阿哥太過仁義,若不是四爺替大阿哥在皇上面前開脫,皇上也不會就此罷休。大阿哥最輕也得在宗人府裡圈禁一陣。”
戴鐸又是一笑,卻不答話。
年羹堯心中閃過一絲不快,不由口氣之中便帶了出來,道:“羹堯所見所識太過淺薄,怪不得這麼不入戴先生法眼。”
戴鐸知道年羹堯動了意氣,暗暗搖了搖頭,道:“亮工只見其一,未識其二。”
年羹堯冷哼了一聲,道:“願聞先生道其詳。”
戴鐸並不在意,道:“先說大阿哥,亮工以爲大阿哥真如此愚蠢?大阿哥不先查明事情原委,就敢直接御前參奏四爺,大阿哥憑的是什麼?難道因爲四爺在皇上面前說的那番話,皇上就如此輕輕放過了大阿哥?”
年羹堯心中若有所思,面上卻不肯承認,道:“大阿哥一向莽直,也算不得出乎意外。皇上與大阿哥父子情深,藉着四爺的臺階寬宥大阿哥也在情理之中。”
戴鐸淺笑即止,道:“亮工此言說對一半。皇上最重爲何?忠、直二字而已。四爺未奉聖命,就圍了理藩院,固然是事急從權,可卻也是兵行險招。大阿哥得信稟告皇上,就是吃準了這個忠字。他就是要做給皇上看,他舍兄弟之義而盡人臣之忠。且大阿哥原就知道,若所奏屬實,得賞大功,不實,無非罰小過而已。亮工,你且再等兩月,皇上若不賞大阿哥,你抉了戴鐸的一雙眸子去!”
年羹堯嘿然不語,心中卻知戴鐸所言不虛。
戴鐸接着道:“再接着說說四爺。四爺爲人仁義,這你我都知道,可四爺從來都不是濫好人,也不是怕事的主子。”
年羹堯急忙擺手道:“羹堯可沒有非議四爺的意思。”
戴鐸頷首道:“這我信。不過,亮工,你還不懂四爺。”
不等年羹堯說話,戴鐸道:“你自幼熟讀經史,可知左傳鄭莊公之故事?”
年羹堯有些不解,道:“這個我自然是知道的,可這與此事有何關聯?”話甫一出口,年羹堯便突然福臨心智,豁然開朗了。
戴鐸看到他眼睛一亮,便呵呵笑道:“亮工,看透了嗎?”
年羹堯失笑道:“與先生相比,羹堯差的豈止一星半點?”
二人相視一笑,頓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意。
年羹堯清晰地記得戴鐸所說着一篇的內容,講的是鄭莊公繼位以後,其母太后武姜恩寵其弟叔段,數度逼迫鄭莊公分封,無奈,鄭莊公竟然把都城作爲其弟的食邑分封與他。叔段貪婪無度,且仗着母后維護,不把鄭莊公放在眼中,鄭莊公卻時時爲他開脫,羣臣勸諫,鄭莊公也只一笑置之,後來,叔段以爲鄭莊公軟弱可欺,便妄圖聯合太后謀反,最終被鄭莊公挫敗,服罪自戕而亡。鄭莊公自此事有一名言傳於世:多行不義必自斃。
正因爲如此,年羹堯終於明白,胤禛在皇上面前爲大阿哥開脫,所用即爲鄭莊公待其弟之策。其一:向對方示弱,久而久之,對方便生麻痹之心,防備漸少。其二:放縱對方之短處,使對方便不覺其短,弱點自然更甚。待到時機,一擊則必中。此處也合了胤禛常常說的話:凡是勿盲動,隱忍爲上。真到忍無可忍處,便也無需再忍。
年羹堯想到此處,又笑道:“先生真無雙國士也。羹堯請問,先生是如何猜到主子心中所想的?”
戴鐸被一句‘無雙國士’弄得心中大癢。他此時不到而立之齡,卻已然得了青金石的頂子,升遷之快,朝中罕有。年羹堯之贊,讓他也不禁有些飄飄然,帶着些賣弄,道:“這個倒也簡單,四爺若是心中真的不介意,還會將此事說與你我兩個聽嗎?”言罷,遞過放在胤禛案上的一本書,年羹堯一看,正是左傳,翻到與隱公元年一篇上,滿篇竟是胤禛用指甲細細的劃痕。此時更爲佩服戴鐸心思之細膩。
過了片刻,年羹堯又笑了,此番的笑容之中,多了些調侃的韻味,仿着戴鐸剛纔的語氣問道:“戴先生管中窺豹,羹堯佩服。不過,先生可記得‘一人一口酥’之故事?”
戴鐸博攬羣書,又萬分聰慧之人,一聽便知年羹堯引用的是三國之中的典故,將自己比作洞察曹操心事的楊修,當即驚出了一身冷汗,忙道:“亮工玩笑了,我既非楊德祖,此處也沒有曹孟德!”
就在此時,書房門口傳來胤禛的嗔怪之聲:“你們兩個倒是自在,在爺的書房之中討起了清閒。怎麼,還有心情談三國?”
這下,二人都嚇得不淺,年羹堯看了一眼戴鐸,一個千紮了下去,道:“主子金安。剛纔,奴才在和戴先生確在論三國。奴才讀了些兵書,正和戴先生討教。戴先生爲奴才舉了曹孟德的例子,奴才受益匪淺。”
戴鐸也打了個千,道:“四爺看人精準,亮工雖然年少,卻是文武雙全。戴鐸也欽佩不已。”
兩人打着哈哈,便把剛剛的話題圓了過去。
胤禛招呼兩人坐下,一面揉起了自己的膝蓋,道:“剛剛在宮裡,皇阿瑪看了三哥的窗課,便發作了一通。我看過,卻並未覺得有什麼不妥之處。三哥一向衷情朱理之道,作文也無非就是這些,皇阿瑪平素總是誇獎三哥學問做的深,今日卻是怎麼的?我們兄弟幾個也吃了掛落,陪着挨訓,又一起罰了跪,到此刻纔回來,餓得前胸貼着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