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祉、胤禛兩人正想與康熙見禮,康熙強笑着擺擺手道:“罷了。都過來,坐到朕的身旁來。”胤祉與胤禛便一左一右貼着康熙坐定,還是有些拘束,都不敢坐實。李德全按康熙的吩咐爲兩位皇子奉上兩盞磚茶。胤祉淺嘗了一口,眉頭不禁一皺,雖然隨營了好些日子,卻仍不習慣磚茶粗糙的味道。胤禛觀察細緻,看出康熙的眉宇之間略略帶些愁苦的顏色,便關心道:“皇阿瑪像是有些疲累,可要兒臣叫御醫來請脈?”康熙心中暗自嘆了口氣,表面卻不露聲色,道:“朕只是近日裡勞神了些,不礙的。你們衆阿哥只要能與朕父子一心,替朕分憂,朕便是萬安。”此言一出,已然有意無意帶了些教訓的味道,胤祉、胤禛不敢再安坐,連忙立身道:“是兒臣等不孝。”
康熙一笑,道:“朕並沒有責備的意思。相反,朕今日便深感爾等拳拳孝舉。你們前時所議深得朕之心意。”
胤祉聽得心花怒放,連忙道:“兒臣等只是秉承皇阿瑪往日的訓導,說話、行事無不以此爲要。”
康熙點了點頭,道:“忠孝兩個字,道理最淺顯不過,踐行卻至難。若是天下每個人都能以此爲立身之本,天下便大治了。”
胤禛總覺康熙今日話中有話,只是康熙若不明說,他也不能細問,按照胤禛的推斷,還道康熙方纔的說辭有責怪倆相諫阻進軍之意,便勸道:“皇阿瑪所言甚是。不過兒臣以爲,索額圖、佟國維雖是朝中重臣,卻始終是外人。有些話,兒臣是皇阿瑪的骨肉至親,可以不必忌諱地說,他們外臣卻不能也不便說。”胤祉、胤禛敢於直諫進兵,就是因爲與康熙父子同體,至少沒有人會疑心這兩個沒有實權的阿哥會趁機圖謀什麼。而兩位上書房大臣卻不同,尤其是索額圖,若是他做此議,勢必會給人瓜田李下的猜想,認爲他是故意讓康熙陷入不測,以便成全太子登上大寶。
康熙慈愛的看了一眼胤禛,道:“你二人敢於諫議,也很是擔了不少風險。這些,朕都理會得。”轉了個話頭,康熙又道:“老四,初時朕看你性子太直,剛正不能容人。今兒個倒爲他二人說話?”
胤禛陪着笑,道:“兒臣只是覺得,皇阿瑪待兩位大人爲股肱,凡事推心置腹。可兩相始終還存了一份臣子對君王的敬畏,所以言談舉止小心謹慎些也是有的。”
康熙頷首道:“這話說得有理。敬畏並不爲過,若是臣子對君上沒有敬畏便即失了綱常。爾等也不必疑心朕是針對索額圖、佟國維兩人。朕所重者,無外心也。只要不存着自外的心思,便無不可對朕言。”
這話更是透着蹊蹺,既然不幹索、佟二人,還有誰會讓康熙如此在意?胤禛心中尋思,卻不得要領。
父子三人說了一些閒話,看着康熙倦意更重,兩名阿哥便辭了出來。胤祉因爲康熙的讚賞頗有些自得,面上始終帶着笑意,想邀胤禛再過營一談,胤禛卻因心有旁騖,無意響應,便婉言謝絕,各自迴轉而去。
十日之後,探馬回報葛爾丹部確實駐紮於土拉河上游伊札爾厄爾幾納地方,且大阿哥也從前營帶回了科爾沁土謝圖親王沙津遣往噶爾丹處的俄七裡等十五名使者,康熙便令所有此次隨駕之皇子、諸王大臣、各營統領齊聚御營,商討戰事。
這日,胤禛來到御營時還頗早,見大阿哥剛從御帳中出來,便上前打了個千。還沒等起身,便被大阿哥一把扶住,大約是上回胤禛在康熙面前的保舉讓胤禔開始感念這名弟弟的好兒,此刻溫言道:“四弟辛苦了,看着面容都比往時清減了些。哥子在前營,糧草輜重都是靠着四弟的安排,若不是戰時不得飲酒,哥子真該好好地請上你一頓。”
胤禛一笑,道:“大哥言重了。小弟分內之事,何足掛齒?倒是大哥一馬當先,爲皇阿瑪前驅,只這份膽略,便讓小弟望塵莫及。”
胤禔聽了自然心喜,道:“我在衆兄弟間居長,原本就該多擔待些。”頓了一下,又道:“四弟,哥子這次還有事請你務必等會兒會議之時多多幫襯些個。”
胤禛聽着前一句便覺胤禔有些自恃之意,也不忙接口,只道:“到底什麼事讓大哥爲難?”
胤禔嘆了口氣,道:“我是今晨回的營,這次同行的,除了科爾沁王的使者,還有車克楚一行人。”
“嗯,可是前些日子皇阿瑪遣旨往葛爾丹處出使的護軍參領車克楚?”胤禛問道。
“正是。”胤禔眼中突然露出一抹厲色,道:“可是葛爾丹奪了他們的馬,又狠狠羞辱了一番,才讓他們步行返回!”
“什麼?”這下胤禛倒是吃了一驚,忙追問道:“葛爾丹吃了雄心豹子膽,居然敢如此對待朝廷天使?”
胤禔冷笑一聲,道:“還不是羅剎人給他撐了腰?據俄七裡說,準噶爾部現在有羅剎的六萬炮手鳥槍兵助陣。他葛爾丹膽子自然就肥了!”
胤禛眉頭皺得更緊,道:“六萬羅剎兵,怎麼可能?”
胤禔哼了一聲,道:“有沒有羅剎兵倒是兩說。可哥子我怕的是,今天會議之時,保不齊又會有人勸諫皇阿瑪迴鑾。對了,四弟,你怎麼想?”言罷,胤禔直盯着胤禛。
胤禛沉吟了片刻,胤禔還道胤禛也贊成回師,當下臉就拉了下來,道:“前時,我還聽人說,就四弟一個勸諫皇阿瑪中軍直進,卻不知,臨到真章了,原來四弟也是個膽小怕事的。”
胤禛也不計較,只道:“大哥,小弟知道您的心思,此刻也不想分辯什麼。只一條:皇阿瑪安危是重中之重。至於胤禛,是不是軟蛋,可不是嘴上說出來的,真刀真槍之時,大哥自然就明白了。”
胤禔見這話不虛不實,軟中帶硬,也吃不準路數,想要再問,卻遠遠見三阿哥、五阿哥、裕親王、恭親王先後進了營門,便不再多言,只一個勁地在盤算該如何在稍後的會議之中奏對。胤禔此次爲先鋒,心心念念就是想拿一個頭功,以期博得康熙的聖眷,圖得將來封王得爵,甚至能和太子一較儲君之位。若是康熙回師,兩軍尚未對陣便撤了回來,那豈不是所有這一切便都成了水中花、鏡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