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齊自然懂得康熙之意,自是不會在小節上再煩擾着康熙,只是有一樁事,思來想去,微一躬身,趨前兩步奏道:“奴才方算着行程,還有五日便可抵京,太子的事兒…是不是先着人預備着?”胤礽被廢,當下正是嚴密看管,至於回京後的處境,獨在康熙的聖心默運之間不論,馬齊自然不會在邸報中提及廢太子之事,這一點都已然吩咐妥當。可逢着這等大變故,京中未必就不知曉,況且回京後如何安置胤礽,必要請了康熙的示下,他又豈敢擅作主張?
康熙看了一眼馬齊,道:“朕近日觀胤礽行止,與尋常人大有不同,白日裡只是沉睡,到夜半方醒轉就食,飲酒數十大觥也未見其醉。身旁的人但有言及神明者,他只一味驚懼惶然,甚或是遇着陰雨雷電之日,驚怕之下大哭不知所措。胤礽如今起居失常,言語顛倒,朕看竟是個瘋疾的模樣,倒像鬼魅附身一般。”康熙的眉頭只深深蹙着,沉吟一陣才道:“朕意,再看些日子。只胤礽於今之狂易,決當不得太子之位,你心中有數便是。朕連着七八日下來,但只一念及胤礽之事端,委實難於安寢,皇太子枉德,朕躬卻不能不自省。”馬齊垂手應了聲,容色卻與心想一般,俱是沉沉,倒引得康熙一哂:“倒是你,‘頤養聖躬’,你這說辭日前召對時用的就是個,哦,勸朕的話就如此儉省,連個新的也不換?”這話聽來倒是教馬齊心間一馳,紅了面赧笑道:“奴才駑鈍…叫主子見了笑話。”
未時,四阿哥帳前。一名侍衛匆匆來見胤禛,稱十三阿哥高熱復發,要請胤禛拿個主意。胤禛聞言登時就是一驚,忙問道:“十三爺的病情反覆,可曾有再稟知皇上?”值班侍衛搖搖頭,回道:“奴才不過是個藍翎,哪有資格請見主子?奴才和大爺說了,可大爺沒往心上去,只說十三爺前番就沒什麼,這一回更不過是爲着給主子爺看才又扮裝病的戲碼。奴才以往受過十三爺的恩惠,眼下十三爺這形狀,奴才看着也不落忍,只好來求四爺。”胤禛稍一沉吟,道:“走,去看看十三爺。”秦順在一旁,爲胤禛伺候着穿了外褂,低聲道:“主子,這時節,還沒請旨意,就這麼去,成麼?”胤禛瞪了他一眼,道:“爺的事要你多口?你給爺滾出去,麻利去把馬齊尋來,就說十三爺病得厲害,請他上奏皇上,再調太醫過去。他若是給爺打馬虎眼敷衍,爺回頭拆他的帳子!”秦順的心這才放下,腆着臉,道:“是咯,奴才這就辦差去。”
隨着侍衛,胤禛急急趕到十三阿哥胤祥的禁所,甫一入帳,便見十三阿哥人事不醒躺在一跺稻草之上,脣角因高熱之故而焦烈,兩頰深陷,面色枯黃。胤禛既急且怒,沉着臉子斥道:“十三爺就算是圈禁,那也是金枝玉葉,豈能讓人如此糟踐?”引路的侍衛也頗爲無奈,十三阿哥被禁,帳子之中連個炭盆大阿哥都不讓放,說是胤祥心氣太盛,正好敗敗火氣,也不準設榻,只許添了些稻草,還是自己偷偷拿了一張硝好的狼皮過去,好歹能讓十三阿哥晚上防防寒。可即便如此,這才四天的工夫,十三阿哥就發起高熱來。
胤禛面色愈見陰沉,陪在胤祥身旁坐了,着人拿了冷手巾,一遍一遍敷在胤祥的額頭上,不時用手試着溫度。過了大半個時辰,馬齊才帶着太醫前來,見胤禛的神色,馬齊略微有些尷尬,一面讓太醫爲胤祥診脈,一面走到胤禛身側打千問安。
胤禛此刻語氣雖只是平常,可句句都是直指人心。馬齊聽了也徒然生出些寒意,只聞胤禛道:“這兒的情形你算是瞧見了,日後在人前也是個見證,省得被人說十三阿哥裝病討可憐,或者胤禛存心袒護。要是十三阿哥的罪查實了,自有朝廷律條管着,否則,皇阿哥的體面,也不是任誰都能踏上一腳。馬齊,你是擔過內務府的差事,眼下又兼着領侍衛內大臣,我有理沒理,總該有個說辭?”馬齊看了一眼太醫,內裡不由苦笑,一面是大阿哥胤禔,一面是這位四爺,哪頭得罪了都不是,只得有些答非所問,道:“是,主子頭裡就已經知道十三爺的病情了,太醫上次來看了,藥也給十三爺用了,聽說又燒着,主子立時就讓太醫趕來了。”胤禛心中之石稍稍落地,言辭也便去了些鋒芒,道:“不是我挑理,你自己瞧瞧,往日生龍活虎的十三爺,現在都成什麼樣了?”馬齊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默不作聲含混了過去。
太醫此時在胤祥身上施了針,才立身稟二人道:“十三爺是着了涼,又急火攻心,方致寒熱不調。上一個方纔用上,估摸是劑量小了,沒把熱度壓下來,微臣這就斟酌一下,再去給十三爺開兩貼藥,調養些時日,應是沒有大礙。”胤禛略頷首,卻還是囑咐了一聲,道:“待開了方子,直接交給爺,爺使人給十三弟煎藥,省得再被黑心腸的奴才們給耽擱了。”太醫應了,躬身退出。馬齊聽了這句吩咐,只是默然,陪了小一會,雙方無語,馬齊躬身道:“四爺,奴才告退,皇上那裡,奴才還要回差使。十三爺的病,皇上嘴上不說,心裡也是急的。四爺眼前是正管,就算費心些,旁人挑不出錯來。”胤禛輕輕“嗯”了一聲,道:“有些事,你看得清楚,若是便宜處,不妨勸上兩句,許是有用。”在旁人耳中,這話說得沒頭沒腦,可馬齊明白,胤禛這是在拜託他在康熙面前見機爲胤祥緩頰,不由有些猶豫,半響,才道:“奴才盡力便是,成不成的,奴才說了不算。”胤禛起身,向馬齊一拱手,道:“有你這份心,我領情了。虧得有你提醒,否則真不知胤祥的境況如此之差。方纔我說話有些過了,你莫介懷。”馬齊怎敢受胤禛的禮,連忙還了一揖,這才辭出。
既是領着監管的差事,也不好只顧着胤祥一個,胤禛尋思之下,讓秦順繼續爲胤祥冷敷降溫,自己又去順道看了看胤礽。胤礽羈押之處,不過是頂不大的帳子,可光是看守就是三十幾名侍衛,禁衛森嚴不論,胤礽的頸上還被帶了鎖鏈,固定在地上的鐵圈之中。看胤礽披頭散髮,圈臥在稻草之上,情形連胤祥都不如,胤禛心間亦是難受,讓人也給加了炭盆,又取了些皮褥錦被給他,這纔再返回胤祥的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