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之間說了會兒話,見天色已晚,便引領着車隊一路向御營行去。卻不想衆人走了還不到一刻,幾輛糧車的車輪便陷在了路間的沙坑之中,即便健騾拼命的拖拽,卻只在原地移動了幾分而已。于成龍當下急上心頭,甚至顧不上向康熙告罪,即刻下馬過去查看,見車輪深陷溼沙之中,便與押運的官兵一道,雙手用力地推着車轅。兩推之下,車輪稍稍有些鬆動,正待使力的當間,于成龍突然覺得肩頭一輕,身邊赫然多出了一人,側目一看,竟是皇四子胤禛!于成龍頓時甚爲惶恐,正欲出言勸止,胤禛手不離車轅,轉頭對衆人道:“我喊一二三,諸位與我一同用力!”衆人於是都漲紅了臉,于成龍也憋足了勁,在胤禛的三聲號令之下,一舉將車推出了沙坑。
待于成龍擡起頭,纔看到在另一輛車旁,康熙正在輕輕拭擦着手掌上的泥水,當下怔住了,半晌,囁嚅道:“皇上,您……。”
康熙展顏一笑,道:“你能做的,朕難道不能?”說罷,走到于成龍身邊,遞上自己剛剛用過的帕子,口氣之中滿是關愛,又道:“你都快成泥人,再不拾掇一下,仔細旁人蔘你君前失儀。”于成龍接過帕子,遲疑着,眼中幾欲落下淚來。
正在這時,就聽胤禛一聲怒喝:“你混蛋!”康熙面色一變,轉身看去,見胤禛站在一名侍衛面前,橫眉怒目,而那侍衛卻是一臉不服氣的神色。
康熙不明就裡,心中微恙,冷笑一聲,道:“倒是有趣的緊。振甲啊,看來朕這裡還有一場家務官司。”稍稍頓了一下,康熙提高音量,道:“怎麼,你們兩個還要朕請你們過來不成?”
正在僵持之中的胤禛聽到出康熙語氣之中的不善,撇下那名侍衛,急步走了過來,對着康熙一躬身道:“皇阿瑪,兒臣參一等侍衛薩爾圖妄語不敬之罪!”
康熙疑惑地看了看胤禛,這時又見薩爾圖急奔而來,跪地大聲道:“奴才不服!”康熙沒有理會叫着撞天屈的薩爾圖,看向胤禛,不動聲色地問道:“你說得明白些。他如何妄語,怎麼不敬?”胤禛雙眼之中盡是怒火,極力壓抑着自己的怒氣,道:“薩爾圖適才不幫着推車不說,兒臣還聽到這奴才低聲辱罵,全無半星人臣之道。”“哦?你可聽清他罵什麼?”康熙雖是詢問語氣,卻人人都可聽出那份肅殺的冷意。胤禛猶豫了一下,還是道:“兒臣恥於說出那些不堪之辭,免得污了皇阿瑪聖聽。”于成龍聽到此處,已知大略情形。薩爾圖是鑲黃旗覺羅宗室,紅帶子,身份貴重,算起來是康熙不出五服的堂兄弟。此人擔着一等侍衛銜,卻從沒外放過,只是在內務府上駟院掛個名領着供奉而已。似這等從來都是在京城裡面享福享慣的貴胄子弟,怎堪吃得起西征漠北這種苦,抱怨幾聲只怕太尋常了。
康熙自然也明白了事情究竟,側目撇向薩爾圖,道:“四阿哥這麼說,可冤了你?”
薩爾圖自幼出入禁苑,與康熙稔熟,此時竟一點不怵,梗着脖子道:“奴才沒叫冤,奴才只是不服,也有話要說!”
康熙逼視着薩爾圖,見此人目光毫不畏懼迎了上來,便輕笑一聲,道:“還算有膽子,沒有裝熊不認賬。也罷,朕從無不教而誅之舉,朕就讓你說!”
薩爾圖就地叩了個頭,道:“主子,這一路上,風裡雨裡的,奴才沙子都吃了好些天了。一天就一頓飯,不過是幾塊乾肉幾個烙餅的嚼裹,水都吃不上幾口。這苦,奴才也受着呢。但奴才以爲,奴才的職司就是護衛主子,監管上駟院牧馬事,其它的,自該是旁人的差使,奴才管不着。不就推車這點芝麻小事,四阿哥至於就朝奴才撒氣?”
這番話一說,頓時讓康熙面上失了笑意,道:“方纔四阿哥說你混蛋,朕還有些不以爲然。此刻朕聽了你的說辭,倒真讓朕開了眼界。世間居然有你這等無君無父的畜牲!”康熙一面說,一面不停踱着步。于成龍瞭解康熙的性子,一旦這位萬歲爺真的發了脾氣,便是腳步不停,嘴上刻薄。
薩爾圖不知是不是吃了豬油蒙了心,居然還不謝罪,執拗道:“奴才愚鈍,不敢領這個罪!”
康熙口氣愈加陰冷,道:“你頂的好。你身份貴重,跟在朕身邊做侍衛已經屈了你,怎麼還能勞動你大駕推糧車?像你這等大爺,朕用不起,你這就回京去宗人府等着聽候處置!”言罷,再也不看薩爾圖,丟下一羣人,上馬揮鞭疾行。
胤禛神情複雜地注視着薩爾圖,皺了皺眉,道:“我若是你,此刻便去上摺子請罪是正題。”然後招呼着剩下的侍衛們,匆匆追着康熙的背影而去。
于成龍也輕輕嘆了口氣,帶着糧隊繼續往御營方向前行。夕陽之下,還跪在當地的薩爾圖留下了一個長長的側影。
第二日,胤禛聽說,薩爾圖自剄而亡。而得悉之後的康熙則傳令三軍,雲:“畏難不前者如薩爾圖者,雖死而不能恕其罪。薩爾圖隨身及在京所有家產、馬匹、駱駝等皆分配於此戰功高之將士。其屍首於營中示衆十日,以儆效尤。”
在前營將士艱難行軍的同時,在京監國的太子卻正沉溺於牀第之歡而不亦樂乎。康熙數月之前爲胤礽冊封了太子妃石氏,只是石氏爲人恬靜,只是大婚初ye淺嘗人倫之後便一直勸胤礽要以國事修身爲要。但胤礽既已體味溫柔鄉之妙,怎肯就此罷休,便藉着監國之便,三天兩頭地讓雅各布從宮外選些民間的女子入宮伺候,甚至,胤礽還頗有些龍陽之癖,還曾經要了幾名面容姣好的少年進宮。太子做的這些腌臢事,自以爲無人知曉,卻並瞞不過上書房中授命輔政的馬齊。馬齊兼着內大臣,宮闈護衛本就是應有職分,太子的一舉一動,早被一些侍衛,密報到了馬齊之處。在對太子行徑大搖其頭的同時,馬齊不免暗想:“難道這大清的江山,以後就要交給這麼一個行爲荒唐之人不成?對於太子的所作所爲,到底該不該稟告康熙知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