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在高檔酒樓裡請你吃飯,那是表示對你非常尊重,也是對你的重視,唯獨就是沒有親熱。
‘人和’製藥公司的老總董昊,在同古的朋友衆多,但能在他家裡吃飯的人,也就是李家明他們三兄弟,偶爾還加上小妹她們幾個。
老友來了,當然得在家裡吃飯,菜是對面飯館裡送來的,梅菜蒸臘肉、臘豬肝炒白菜、板栗燉雞、尖椒炒野豬肉等,酒是山裡的谷酒、番薯酒,來了同古當然要吃本地菜喝本地酒。
“呢個酒唔錯。”
看似斯文的陳東一仰脖子,咕嘟一口就是三兩谷酒,面不改色地又倒了一滿杯番薯酒,嚐了一口就倒給了董昊,皺眉道:“呢個酒好難飲。”
“你識咩?”
在同古生活了四五年的董昊,很喜歡帶點甜味又略帶點爛薯味的番薯酒,這酒裡有四五年的青春年華。
喝酒豪爽的陳東又倒了杯度數不低的谷酒,剛想喝個痛快時,太瞭解李家明的董昊蓋住他的酒杯子,提醒道:“食完飯,奧明肯定會嚟搵你嘅”。
“咩?”
董昊不解釋了,反而說起兩人的童年往事,兩邊都是兄弟,提個醒就差不多。
果不其然,等對面飯館的服務員來收拾時,已經跑完了幾個鄉鎮,問清楚了陳東的動向的李家明就到了。
“阿明,你也太狡猾了!”
“商場如戰場,你不也先跑了幾個鄉鎮,才把車給我送來?”
兩個滑頭!
喝得紅光滿面的董昊懶得跟這兩奸商廢話,拿過李家明手裡的自行車鑰匙,自己去廠里加班。
“東哥,印象不錯吧?”
“厲害!菇農這麼分散,你都能讓他們不使用農藥、激素,怎麼做到的?”
“信任與尊重唄。”
這就是一句屁話也是實情,‘山裡人家’對菌棒的生產管理極嚴,尤其是高溫殺菌的環節,可以說菌棒出廠時已經幾乎杜絕了雜菌二次污染的可能。加之在各鄉鎮負責技術支持與收購的二十多個工人,親自負責菇棚的前期消毒,連吃住都在菇農家裡,有大把的時間盯着香菇的生產。再加上公司對菇農的負責,連塑料薄膜、遮陽網等農資都以成本價出售,只要腦子沒病的人,都不會去多此一舉。
陳東一個衣冠楚楚的外鄉人,開着一輛車去向菇農打聽情況,即使裝得再好,又能問出什麼實話?好面子的農民只知道技術人員幫他們乾的前期消毒,並不知道廠裡的消毒管理有多嚴格,還不是跟他大談,培訓課上學到的質量就是生命?
“得了吧,你就是利用勞動成本低,讓人盯着生產而已。”
被揭穿了的李家明也不在意,大家都是聰明人,假話真話還能聽不出來?
對方來找自己合作,不也就是信不過本地人,又付不起高昂的工資,否則人家不會建一個生產基地啊?這年頭,外商很吃香的,根本不愁找不到可以建基地的場所。
“阿明,要不這樣,我購買你們公司的一部分股份。收購的價格,我們再提高一點,你看怎麼樣?”
牆外損失牆內補?
“可以啊,我們公司年回報率40%以上,按上市公司的市贏率估值?”
開什麼玩笑,要是那樣的話,陳東還不如花高價建一個生產基地呢。香菇是吃資源的,同古纔多大地盤,有多少資源?
“東哥,寸有所長尺有所短,你做生意在行,辦企業不行。不是我瞧不起你,你建不起來,最起碼幾年之內辦不到。”
沒喝醉的陳東就是個清醒的生意人,回想起菇農們對眼前這小子的讚譽,無奈地默認人家的話。若自己真有那麼大的實力,何需主動來尋求合作?換句話說,從自己踏入同古的那一步起,就把日本香菇市場的空間、利潤情況,變相告訴了人家。
別看香菇小,可其中的利潤大,松本商社給‘山裡人家’的收購價是57日元/斤,可日本國內的零售價是420日元/斤,即使扣除高昂的空運費用、關稅,毛利也最少在50%以上。
更誘人的是‘山裡人家’的產量上來了,看他們的規模年產數百萬甚至千萬斤都是遲早的事。雖說物以稀貴,產量上來了,利潤率就會下降,可架不住量大啊,這麼大的一塊肥肉,而且是長期的,精明的陳東怎麼可能放棄?
可這些情況,李家明同樣知道,而且他還知道,松本商社給的價格很低,卻並不低得離譜。大有大的難處,日本人做事精細,對質量管控得嚴苛,一年派出多少技術人員盯着農戶生產?還有壟斷段木香菇外銷的外貿公司,他們也得上下打點;加上他們的管理文化,寧願降薪也不裁人,在經濟如此低迷的時候,可不就得把成本轉嫁到供貨商和顧客頭上?
“阿明,你去過日本?”
這話裡透出嘲諷的味道,李家明也不在意這些口舌之利,解釋道:“你看我這樣子,象嗎?東哥,很多東西是可以推導的,你沒看過《阿信》、《茜嫂的飯店》?”
可惜的是陳東不領情,咄咄逼人道:“你光憑兩部電視劇,就覺得很瞭解日本?”
這是談生意,談生意的時候,李家明的脾氣是最好的,也是最有耐心的。
“東哥,日本人的電視劇與我們的不同,他們的電視劇雖然也有美化成分,但基本上是忠於生活的。窺一斑而知全豹,只要細心一點,不難推導出日本人的企業文化。
恕我直言,你就是想充當介於農戶與零售商之間的商社兼批發商,利用比日本本土商社、批發商小得多的管理成本,獲得其中的豐厚利潤。可這樣做,我們勢必斷了與松本商社繼續合作的後路,這對我們有什麼好處呢?
做生意嘛,利益得劃分公平,不可能我們辛辛苦苦才賺幾塊錢,你拿了我們的貨回日本,轉手就能賺幾十塊錢,這樣不公平!”
這小子厲害,不愧是阿昊嘴裡的天才,可半躺在沙發上的陳東依然戲謔道:“幾十塊錢?阿明,人民幣對日元匯率是多少?”
“呵呵,以東哥的能耐,會把日元兌給銀行?100日元的價格不高,按我的估算,你應該還能有100日元的利潤,及外匯黑市的差價。夠了,我們賺的是辛苦錢,你賺的是輕鬆錢。”
“哈哈哈”,象聽笑話一樣的陳東,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鄙夷道:“阿明,你是把哥哥當傻瓜呢?你不到四塊的成本,賣到十一塊錢,還說是辛苦錢?”
李家明可不是說笑話,正色道:“東哥,做生意不能儘想着自己賺錢,也得給合作伙伴留出足夠的利潤空間。要是利潤不夠的話,我寧願跟松本商社合作,也不願意把賭注壓在你這一頭。你們連在國內建立生產基地的實力都沒有,我犯得着爲了冒風險嗎?”
這生意,真沒有李家明說的這麼賺錢,日本社會是個奇葩社會,不但談利益還得講人脈,所以纔有商社這樣的產物。陳東跟他岳父合開的小商社,沒那麼多的人脈去銷售,還是得通過批發商去分銷。按100日元/斤的進價,加上150日元/斤的空運費用,再加上給批發商、零售商的利潤、自身的成本,真正能到陳東這老闆手裡的,也不過是30-40日元/斤而已。
不過,賬也不是這麼算的,十幾號人的小商社,做這單生意會有收入、能養得活員工,不做這筆生意就沒有這筆利潤,該付的工資、開支還得付!要不是做不出謀殺親生兒子的爛事,賺慣了快錢的陳東,怎麼會老老實實結婚、入籍、接手他岳父那個破攤子?
“80!我包下你們公司的所有產量!”
求人的事,還這麼牛逼,還真以爲老子是菜鳥啊?現在的日本經濟就是堆屎,哪個老闆不愁着給員工發工資?一個做食品批發的小商社,能倒騰的東西就那麼一點,能賺得比自己這樣公司加農戶的人多,難道還不滿足?
話不投機半句多!
“東哥,車款我會盡快打給你。這事就這樣吧,我先走了。”
李家明轉身就走,陳東也不攔着。山裡人窮啊,這都九十年代了,還有人吃豬吃的薯絲,23日元的漲價已經很高了。生意人嘛,有錢賺的生意,還真會耍小性子?不過是討價還價的伎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