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正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明晃晃的太陽曬得門前田裡的稻蟬,叫聲都是死樣沒氣的。可黃泥坪李家祠堂裡卻是熱鬧非凡,四個小妹子穿着溜冰鞋,在屋檐下、正廳裡的大理石地面上溜來滑去,歡笑不止。
在農村裡,祠堂是個神聖的地方,平時連女人都不能隨便進入。黃泥坪李家花了近七十萬蓋起的祠堂,就因爲那涼快,結果成了李家明兄妹們的學習、遊戲場所。祠堂天井兩口大青花瓷缸裡養的幾條錦鯉,更是成了小婉婉的最愛,只要她在家,早晚都要跟哥哥、姐姐去喂兩次,站在凳子上或讓哥哥抱着看十幾分鍾。
聽着不遠處祠堂裡突然響起的笑鬧聲,正在客廳裡帶兩個侄子玩積木的小婉婉撒開小短腿就跑;小名叫八斤的小侄子、還有稍大一點的毛崽,見姑姑(姨姨)跑了立即哇哇大哭,看得正挑揀銀耳的兩個嬸嬸無可奈何,連忙扔下手頭上的活,來哄這倆個小祖宗。一個是長孫,一個是長外孫,可不就是兩個小祖宗嗎?
肯定又是到了休息時間,也只有這半個小時,幾個小妹子才能瘋癲一陣。也好在鬧不了多久,家明給她們規定的休息時間只有半個鐘頭,否則真會讓路過的人看笑話,講李家人不敬祖宗。
吱呀一聲,一間臥室的門開了。身材高大的紅英嬸,抱着一滿筐白蓮花般的銀耳,放到正挑揀、剪菌根的蓮香嬸身旁,拎起空筐又回了空調間,進出門的時候還立即將房門關上,省得外面的熱風吹進去。電費貴啊,一個鐘頭就是塊多錢,要不是家明講種銀耳蠻賺錢,她們都捨不得花幾千塊錢買空調機。
以前大家總想做幢傳田那樣的小洋樓,等各家都做了幢漂亮的小洋樓,才發現太空了。平時男子人在外頭做生意,伢子、妹子在外頭讀書,四個女子人住七幢屋,要不是家明他們回來了,黃泥坪還真冷清。
“詩梅,家明這次真的沒希望了?”
港口的黃志生考上贛昌警察專科學校的通知書都來了,家明還沒收到,那就是真的沒考上。正彎腰摘銀耳的二嬸,惋惜道:“應該是吧,昨夜聽家德講,清華、北大在我們省招49個人,家明只排到第六十二名。嘖嘖,可惜了,要是那加到那二十分,就能進前三十名咧!”
是可惜了,要是今年考得上,那就比家德還少讀一年咧!
同樣惋惜的紅英嬸咂了咂舌頭,同時又慶幸細狗伢可以多讓家明管一年。還是家明有本事,自己會讀書、會賺錢不講,還會管伢子、妹子。細狗伢以前是個什麼角色,毛砣又是什麼貨色?這次縣中的期末考試,毛砣居然考到了全班第十三名,要不是理科成績拖了後腿,能進前十名咧!
嘖嘖,過得兩年,等毛砣考上了大學,蓮香跟傳宗做夢都會笑!
是可惜了,每日在祠堂裡看書,順帶輔導堂弟的李家德也這麼認爲。分數沒出來之前,他覺得有些話講了等於白講,如今堂弟肯定落榜,他就將李家明的失誤分析得清清楚楚。
“家明,那道物理題目,再給你幾分鐘,應該是能做出來的,多十五分你就上去了,曉得你的毛病在哪嗎?”
當局者迷,李家明還真不知道,只覺得自己做題速度太慢。
“不,慢點好,慢點不容易錯,反而能省下檢查的時間。你的毛病就是太求穩,你回想一下,考試的時候檢查出馬虎的地方嗎?”
還真是那麼回事,自己每堂考試都檢查,結果一道錯誤都沒檢查出來,那些時間都是浪費了的。要是考物理的時候,自己不花那十來分鐘檢查,有那十幾分鍾,最後那道十五分的題目就能做出來。有了那十五分,自己,唉。
“對,就是這個道理,人又不是機器,不可能不出錯。何況那是高考,隨便誰都不可能跟平時測驗一樣冷靜。即使你平時養成了仔細的習慣,那些註定會出錯的地方,十有八九還是會出錯。
還有一個問題,你空間想象力不夠,立體幾何題不能光去逆推,還得在腦子裡想象出實物。我建議你平時沒事時,多在腦子裡想各種圖形,只要腦子裡有實物,再去做證明題目就容易多了。就比如這道立體幾何題,要是你能第一時間想到圓柱體的特點,在這添一條輔助線,至於連步驟分都得不到嗎?”
這兩毛病,連溫老師他們都沒發現過,卻讓四哥發現了,懊惱的李家明如醍醐灌頂一般。唉,不到那個層次,誰會往這兩方面想?世上有天分的人多了去,但也要勤奮才能站到最巔峰的,而要站到最巔峰,肯定就是各種細節都完美了。也只有四哥這樣站在學業最巔峰的人,才清楚到達巔峰之上的艱難。
指點完了堂弟一些應試技巧,李家德又奇怪道:“家明,我聽三叔講,你讀完大學後,還想去讀碩士、博士?你以前不是講,想實業報國嗎?我看你這兩年搞的食用菌搞得挺好,帶着這麼多人發家致富。
我在學校的時候,聽那些教授講,做學問與做實事是兩碼事。做實事的人若是讓理論框住了手腳,那將是一場災難。”
什麼實業報國啊?那只是一個賺錢的藉口,只是跟四哥這樣的人說話,不能完全講實話的,得在他覺得偉大、有意義的圈子裡摻點雜貨。這就是個生活在理想世界裡的人,即使有些現實的想法,那也帶着很濃厚的理想主義色彩。
“四哥,你別小看一個學位,背後代表的就是人脈,而且是沒有摻雜多少功利色彩的人脈。要是我以後能把事業做大,又有一幫夠檔次的老外同學幫忙,很多時候會事半功倍的。”
“那倒也是”。
兩個極早熟的少年人,坐在古樟下的亭子裡,分析完了李家明應試的不足之處,又扯着成年人都不會喜歡聊的話題。同樣坐在亭子裡聆聽的三姐,居然也沒有一絲違和感,反而覺得是理所當然的。
四哥、小五太厲害了,不談這些事,難道還象自己樣每日死記硬背?
等半小時的休息時間一到,四哥繼續坐在亭子裡看書,偶爾指點下做數學試卷的四姐,幾個小妹子則被李家明轟進了廂房。下半年讀初中可就不比小學,不能再象以前樣,寒暑假裡可以瘋玩嘍。
“哥哥,我在這裡看魚魚可以不?我保證不吵、不總喂!”
信你纔有鬼!不看着你,這幾條錦鯉遲早會被撐死!
李家明一把抄起不樂意離開的小婉婉,將她放在自己肩膀上,送她回二嬸那。
其實小婉婉也挺可憐的,姐姐們回來了,可姐姐們要讀書,也只有兩鼻涕蟲能陪她玩。
要等到這小傢伙讀幼兒園了,有了小玩伴,或是滿伢、八斤他們再長大一點,纔不會天天粘着哥哥、姐姐們。
“書書,姑姑不跟我玩”。
“母舅,姨姨不跟我玩,要打!”
不愧是大毛伢、蘭姐的種,動不動就是打,李家明好笑地將脖子上的婉婉放下,哄着她陪這兩個告狀的侄子、外甥玩。
聽到外面的響動,剛到這的陳東連忙從菇房裡躥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