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淵莊, 顧雲悰猛然睜眼,空氣中有淡淡的藥味,旁邊, 青桐守在牀邊“莊主, 你醒了, 可嚇死我了。喝點水吧。”一盞白水送到嘴邊, 顧雲悰喉中乾澀, 四肢無力,就着青桐的手喝了兩口,眼睛四下一掃。“陳笒呢?”
青桐一頓, “皇上自然在京城。”半靠在牀邊,顧雲悰眼神如刀, “你們給我取蠱, 以爲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其實顧雲悰的意識也有些恍惚, 他不確定那朦朧的印象,但是他醒來之後便察覺到身上的異常, 那蠱蟲自他知曉,便無時無刻不能忽視,剛纔內息運轉間那熟悉的痛麻感竟然消失,加上手腕上還沒癒合的傷口已經空氣中的藥香讓他猜到了真相。
而取蠱之後又離開的人,也只有一個可能, “他什麼時候走的?”青桐完全不知道此時顧雲悰僅僅是猜測, 被他那麼一盯, 便什麼都說了。
“莊主, 皇上說, 要是您猜到了,就讓我傳一句話給您。”青桐擡眼, 看莊主沒有反應,便放心繼續“別惹事,好好休息,待持卷聞笛。”顧雲悰眼瞼微合,躺回到牀上,青桐給他蓋上薄被,躬身退下。背衝着門口,顧雲悰等外面的腳步聲離去,起身,從窗戶躍下。
從文淵莊後院樹林直達驛道,並沒有守衛。顧雲悰卸下在驛道旁拴着的踏雪,翻身上馬。
京城,皇宮中,鍾悌不斷的在大桶中添加着藥材,看看桶上蒸騰的煙氣已經變成青色,在桶周圍圍上了密密的兩層絲帛,“皇上,好了。”
陳笒放下毛筆,走到屏風後面,“把剩下的送到太子那,朕看完的都蓋上藍印。”一邊伺候的周成吉手腳麻利的將摺子都撤走,畢竟皇上現在應該在南緬而不是在宮中,所以一切的事務都應該是太子處理的。
泡在藥桶中,陳笒左胸的刀口細小,微微張開,顯然並未癒合但是奇蹟一般的並不出血,也未見紅腫。“藥方已經給你了,真的找不到替代的東西嗎?”
鍾悌慚愧“屬下無能。”原本沒有研製出解藥便已經是失職,現在拿到藥方也無力爲繼,枉他還是蠱族後人。陳笒合上眼,微微點頭“下去吧。”鍾悌躬身退下,不出片刻,陳笒雙肩就出現兩個鼓包,鎖骨中間也出現一個,水下,雙腿的膝蓋處也有兩個一樣的。
藥力透入,蠱蟲漸漸向心口的位置移動,蟲體咬噬的感覺從皮下傳出,儘管這種蠱蟲以骨髓爲食,但是要在人體內行動就要咬開一條路。儘管藥水在不斷的發揮作用,半個時辰之後,陳笒也不得不起身。
聽見裡面的動靜,周成吉連忙進來,扶着陳笒更衣。“皇上,匈奴那邊的使者已經來了兩天了,咱要是不見的話,奴才就讓人將他們請出去吧。”
“再等兩天,直接殺了,咱們和匈奴覺無和談的可能。”陳笒調息着,雙眼微合“言官要是問起,就讓太子出面,說朕早有安排,若是匈奴在演練時不傷我士兵,朕還用不到。”
伊戈爾派出精兵,和漢邦的殘兵比試,殘兵受損大半,傷亡無數,陳笒便趁機發難。匈奴一方顯然也已經做了準備,但是他沒有想到這是兩個鄰居商量好了來滅了自己。
現在戰場上詭異的戰局讓伊戈爾覺得和漢邦有緩和的餘地,故而派了在貿易區駐紮的大將前來和談。
說來也巧,陳笒這邊剛剛吩咐下去,陳軒就從寢殿的側門進入,手上拿着一封崇明元帥的密摺。“父皇,前方八百里加急。”
陳笒並未接過,只先問道“出了什麼事?”陳軒一愣,“兒臣不敢耽擱,故而,還未曾看過。”
“原來太子就是這麼協理政事的?要知道你父皇這時候可是在南緬。”陳笒面帶不滿,拍拍陳軒的發頂,“下不爲例。”接過摺子,崇明言奏前線一切順利,但是進攻到塔木河的時候對岸的匈奴兵死守河岸,不得通過,若是強攻,己方需要過河,傷亡定不在少數,若是迂迴則延誤戰機,還有就是對岸的牧民,被匈奴的兵士強拉到對岸形成人肉防線,崇明等人一時不敢妄動。
擰着眉,此時僵持,想必是伊戈爾想要等待京中的消息,那必然會有一個期限,如果過了期限,對面就會採取行動。但是這個期限的底線在什麼地方,陳笒不知道,“這強攻,定然是宇文元帥的主意,他帶着的兵熟識水性強攻定然不怕,不會延誤戰機,也可一鼓作氣直接拿下塔木河北岸。而迂迴,是崇明元帥的主意,他在北大營多年,深知兵力軍心,若是元帥罔顧兵士傷亡,寒了軍心,便是行軍大忌。而且這樣的天氣,要是強行渡河,對兵士的身體也會是個考驗。”
“父皇,那現在應該如何?”陳軒對於軍事有些着急,他知道這些都是他父皇籌謀好的但是戰場上形勢瞬息萬變從北大營到這裡的消息少說也要三數天功夫,從摺子上的日期來看,這摺子走的還不是朝廷的驛站,是濟源莊的路子。
“你誠王叔和齊大人怎麼說?”陳笒眼睛轉了幾下,心中有了一個主意。陳軒抿脣,“父皇,兒臣知錯。”
“去把他們叫來。”陳笒微微嘆氣,自己藏了這幾日,終究還是要出現啊。
果然,陳誠看見陳笒在宮中的時候臉色一下子就陰沉下來,上前行禮也口稱皇上臣弟,陳笒搖搖頭,他一時半會兒勸說不得,倒是齊思明很坦然,當下詢問何事。
將奏摺給兩人看過之後,陳笒喝了口茶水,“你們怎麼看?”兩人思襯了一刻,似乎有了主意,陳笒招手讓周成吉拿來紙筆,“咱們寫在紙上,單看你我三人默契如何。”
片刻寫就,三人拿起面前的紙張,上面是一模一樣的六個字,強攻。陳軒眼前一亮,正待說話,就見父皇伸手阻止“且聽聽有何不同。”
陳誠第一個出言,“有何不同?入夜時分選一些身強體壯的兵士搶渡,上岸後崇明帶人以弓箭投石器掩護,撕破一道口子自然能將防守打開。”
此言一出就見齊思明搖頭,“下官的法子,則是在河水中注入麻藥,清晨時分以泵水機關和水龍協同,這個招數也是南緬那裡常見的,宇文將軍在南緬駐紮過一段時日,自然知道用法,何況北大營的用水也是靠泵汲上來,相應的改造倒也簡單。想必不會耽誤多少時日。
塔木河水少,水流的尚不如洪河快,一旦大範圍泵水,水流跟不上供給必然會讓水面下降,到時候只要蹚水而過即可。”
陳軒將目光轉向父皇,兩個法子果然大有不同,一樣是強攻,卻各有妙處。陳笒點頭,“我所指的強攻,卻是在塔木河結冰的兩岸,以火油注入河中,割枯草成捆浸油助漲火勢,塔木河此時兩邊皆爲凍土,經火烤融化後鬆軟,以投石器擊打,讓對岸鬆動,也可讓對岸的牧民後撤,火勢稍歇,河水帶動泥土,拓寬河道,水量不變,水深必然變淺,到時候以盾甲木樁護身爲橋,大軍自可痛過。”
“是了,岸邊鬆軟溼滑,不能承載重物,匈奴定然不能架設投石器和牀弩,這樣一來兩邊都用弓箭對敵咱們的重盾卻是比他們的護盾好上太多。”陳軒曾經巡查河務,對此法一點即通。
齊思明隨即起身,“臣這就讓人將所需和旨意送達。”陳軒也拱手“兒臣告退。”軍情半點不可耽擱,兩人匆匆離去。陳笒看看留下來不發一言的陳誠,微笑“怪四哥?”
“不怪。”陳誠哼哼鼻子,“人之常情,孔子曰,食色性也。四哥不是無情之人,臣弟高興。”陳笒微微後仰,陳誠立刻起身扶住,“四哥,邊關出事了。一定出事了。”
“是啊,不然這份摺子,也到不了京城。”陳笒揮手讓陳誠鬆開,自己正身而坐。蠱蟲入體後他便立時發作了一次,透骨的無力感至今還有影響。
“公孫瓚必然出事了,而能傷了公孫瓚的人,不會是匈奴。”陳笒眼神冰冷,看着陳誠,“軍中要亂起來了。”現在是攻打匈奴的重要時刻,北大營兵力幾乎拔空,靠着貿易區的緩衝和駐守的兵士保衛着防線。陳誠知道四哥的意思,咧嘴一笑“我早就想回北大營給王妃也弄個狐狸了。”說的輕巧,但是兩人都知道在軍中鬧事之人有可能是誰。
陳笒抿脣“聯繫突厥的左國相,告訴他,要小心他的國相位子。”顧雲悰解蠱前蒼雲的動作定然瞞不過顧啓淵,而號稱在南緬的陳笒也沒有出現,關於陳笒重傷甚至已經身死的消息想必青桐也已經傳出,接連的失控讓顧啓淵亂了手腳,加上任明澤的失蹤。他終於安奈不住了。
擾亂邊關戰事,而不絕後路,漢邦打下匈奴也是自損八百。這也是他狗急跳牆的第一步,消耗漢邦的實力也要打下一個安穩天下,顧啓淵還真是有這個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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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顧啓淵有可能在突厥?但是咱們之前的消息不是說顧啓淵在……”陳誠看看四哥的眼神,明悟了,之前他們所有的消息都是顧啓淵擺下的迷魂陣,從南緬的鳳梧到川蜀的任明澤,現在已經能夠確定鳳梧已經身亡,而任明澤,前些時候還出現在京城。
“我這就動身去邊關。”陳誠咬牙,若是顧啓淵從突厥都能操縱北大營的事,那漢邦內部必然出了奸細。
“路上小心,讓鄭伯跟着你。”陳笒說完,眼前一陣陣發黑,咬緊舌尖,“記住,遇事不可衝動,那過河的法子,顧啓淵定然能看出是我的手筆,不可讓他勾着你走,一定要走在前面,還有,盧先章此人好好使用,此人頗有鬼才但是傲氣的很。”
“臣弟明白。”陳誠點頭,“四哥,我走了。”一聲輕嗯的回覆,陳誠大跨步的離開。陳笒額頭上青筋隱現,過了兩刻才恢復。
三天後,兩具屍體被秘密送進護城河,屍體上還綁着石柱,便是化作了骷髏也浮不起來。周成吉給手下的小內侍一個眼色,短小尖利的匕/首就完成了它滅口的任務。
“誰要是敢亂說,小心你的腦袋。”將動手的侍衛埋好,兩軍交戰不斬來使,若是讓有心人捏住話柄,少不得又是一番風波,周成吉摸摸自己花白的頭髮,他還想再撐幾年呢。
而另一邊,鍾冥樓,鍾悌看着藥方上的東西一遍遍研磨,現在皇上中蠱,三月之期已經過了二十天,他卻沒有一點進展。
皇宮,陳笒擡頭看看月色,“快過年了是不是。”周成吉在後面回話“皇上,前日就小年了。”
“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陳笒輕笑,躺回牀上,寢殿內紅燒的炭火將殿內照的好似閻羅殿,如今皇上應當不在宮中,所以入夜後寢殿並不掌燈。
三更時分,一道人影突兀的出現在殿內。陳笒冷笑,“看來朕的大內真的該清洗了。”那人影臨窗而立,陳笒甚至能聽見他的呼吸聲,微微皺眉,這刺客莫不是太小看他了?
“怪不得他們。”只一句話,便有些氣喘。隨後人影倒地,月光照到側臉上,恍若仙人之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