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晚了不睡?”
那人似笑非笑的側頭詢問,星光下自有份天成的瀟灑氣度。李尋歡收起初一瞬的驚異,淺淺含了笑意反問:“楊左使不是同樣未睡?”
楊逍笑眯了一雙桃花眼,擡頭去看天空:“這麼好的夜色,悶頭睡過去可惜了。”說着又轉了頭向他微笑,“要不要一起陪我看星星?”
這晚夜色確實很美,天空無月,往日被月色掩去得星辰盡數亮出平素少見的光芒。墨色的夜幕沒有云彩,所有星星一覽無餘。
李尋歡是知道楊逍愛看星星的,當初在坐忘峰上,他們彼此還是陌生人,李尋歡就常見到楊逍坐在夜空下發呆。那個時候曾詢問過,只被這人輕描淡寫帶過去。久而久之,他也猜得出,星空對於楊逍,或許正如詩音的雕像對於自己的意義。
直到那次意外分開,自己再度從這樣一個陌生的時代見到楊逍,有些事情徹底捅破了最後一層窗紗。然而他們彼此一直迴避着屬於對方過去的事情,比如紀曉芙,比如林詩音,甚至李尋歡真正的來歷——關於明朝,關於星空,楊逍不去問,他也不去說。
但是被那人邀請一起看星星,今晚卻是頭一次。
李尋歡安然的走過去,那人側了側身,一把拉住他手,兩人背靠着背肩挨着肩,夜空之下分外靜謐。楊逍勾了雙脣,伸手指指天空,道:
“這天,無論是過了多少年,似乎從不會變。幾百年後與幾百年前,牽牛與織女的距離都是這麼遙遠。”
李尋歡擡頭去看,隔着迢迢銀漢,牽牛與織女彼此眺望,一年一年等待着幾日後的七夕。
七夕……麼?
楊逍深吸口氣,頓了下有些別樣意味的輕笑:“十三年前——我是說元朝的十三年前,同樣一片星空下,我曾指着牽牛織女告訴曉芙:‘吶!那兒呢是牽牛星,這個呢是織女星……’”
“外面有很多很多的星星,反正睡不着,要不要和我一起來看星星?”
“你可別想歪了,我只是讓你看看天上的星星而已”
“自我懂事開始,我就喜歡躺着看星星。你看,他們多漂亮多美麗?——那邊那兩顆,一顆叫織女,一顆叫牛郎,每年七月的這個時候,就是他們距離最近的時候……”
“……”
那個時候,男子還是年少輕狂放蕩不羈,女子帶着滿心忐忑,星空之下,有什麼在漸漸發酵?
轉眼十年已過,有些東西早已改變,這星空之下除了自己,再沒邀過旁人,直到今晚。這是與那時截然不同的感覺,相同的是,都是在乎的人。
李尋歡聽着那人在自己背後,夢囈一般重複當年的對話,幾乎能見到當年意氣風發的楊左使是如何拉着身邊的女子,一句一句介紹着自己所知道的星空。他擡眼去看,牽牛織女多年不變,然而自己與背後這人彼此的織女早已不在,留下的兩個人反而走在了一起。
“命運真奇妙,是不是?”從當年的記憶中清醒過來,楊逍動了動身體,輕笑,“失去曉芙的這段日子裡我幾乎不願再去看這天空,夜色好像就此只存在於我的記憶中了。有些事情過去了就再也回不來,除了記憶,什麼都不剩下。”
李尋歡不知道這個時候的自己說些什麼更好。他傾了下身,雙腳踩在迴廊橫椅上曲起,攬過自己的膝蓋靠上去。星空之下很容易想到一些逝去的事情。楊逍說得沒錯,有些事情過去了,就只能活在記憶之中。
“尋歡,以後陪我看星星,一輩子,好不好?”
那人忽然開口,李尋歡擡起頭來看他。
楊逍幾乎很少和李尋歡如此說話,畢竟他們都是男子,學不來女兒家那般彎彎繞。雖然感情走到如今這一步出乎任何人的意料,但是在一起便在一起了,也無其他可言。而今天晚上……
“你擔心我去沖霄樓是不是?”
楊逍側了身子目光灼灼,正捕捉到李尋歡同樣側來的目光:“是,我擔心。白玉堂那麼精妙的機關術都陷在裡面,我不放心你一個人。”
白玉堂麼?
大概知道這人是想起了什麼。過去僅僅在歷史上,有些事情看過了就算。但是如今他們已經認識了書中的那兩個人,知曉他們彼此之間的牽絆。楊逍更親眼看着展昭在失去白玉堂之後的反應。
——而如今,站在襄陽的是他們。
李尋歡習慣性的輕咳一聲,楊逍太過直白的話讓他略微不自在。然而接下來他嘴角揚起弧度,帶着點點狡黠:“我有說過自己要一個人去麼?”
楊逍只是看他不說話。他們來自未來,都是聽說過沖霄樓傳說的。作爲江湖人,本身就有那份天生傲骨,容不得有什麼是“天險”“必然闖不過”等等存在。此時身臨其境,才能理解當初白玉堂爲什麼會心高氣傲的獨闖沖霄——這樣一個地方,帶着這樣的名頭,分明就是在無形中踩着別人的傲骨屹立。
就算是觀過歷史的他們,此時到此,心中那份不服也都被挑起。那是一個挑戰,一個對心高氣傲之人的挑戰,更是對機關大家的挑戰。
歷史中的白玉堂心高氣傲,白玉堂擅長機關之術,白玉堂面對這樣的存在,他應了戰。
而如今,同樣心高氣傲的他們也都躍躍欲試,想要應下這份挑戰來——越是知道危險,那種躍躍欲試的興奮感就越強烈。這一點他們自己清楚,同樣也都清楚彼此。
“你要去?和我一起?”楊逍道。
“是。和你一起。”李尋歡輕笑,“我不是白玉堂,武功與他只是伯仲,機關之術可謂全不擅長。而這一點楊兄可要強我很多,要去,我們一起。”
楊逍大笑:“等的就是你這句話!好!我們一起!”
李尋歡道:“說好了,我們只探,決不能硬闖。”
楊逍眼中某種光芒一閃而過:“好,只探不闖。”
……
沖霄樓在何處,是什麼樣子,他們二人全不知曉。所有一切都得知於書上那零星記錄而已。兩人藝高人膽大,趁着宵禁直撲白日打聽過的襄陽王府方向。
到了王府,四處仔細觀察,這王府表面看來一般,內部設計倒是相當華貴奢侈。楊逍輕笑了一聲,道:“這襄陽王爺是個會做表面功夫的。”
李尋歡道:“畢竟是一代梟雄,如何收買人心他怕是最清楚不過。”
兩人在王府四處走過一圈,能看出府內防衛慎密,有幾個地方尤其謹慎。但是那些地方瞧來都不是樓,反而像是書房臥室之類的所在。他們也不驚動守衛,繞過那些區域去看下一處地方。
只用了一個多時辰,王府內外除了零星某些地方已被兩人摸了個遍,然而沒看出哪裡像是“樓”的所在。兩人心中疑惑:莫不是稗官野史傳言有誤,這世上根本不曾存在過什麼沖霄樓?
一晚上什麼收穫都沒有,兩人只能悻悻然回到客棧。第二天一早刻意到城中打探,卻沒人聽說過什麼沖霄樓的。楊歡兩人越發疑惑,楊逍更是有些不耐煩起來:“莫非真是傳言有誤,那個破樓根本沒存在過?”
李尋歡沉吟着道:“這……一定要說是史書上記載錯誤也不一定,現在想想,我們來自未來,所以能夠知道沖霄樓的存在,但是在此時,沖霄樓裡面藏的乃是襄陽王與西夏勾結的盟書,按說不可能鬧得滿城皆知纔對。”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打聽不到沖霄樓,很可能是那破樓的消息鮮少爲人所知?”
“按照常情當是如此。”李尋歡說着,忽然一擊自己額頭,“唉呀!你我先前可是想岔了!我們知曉,不代表這個時代的人知曉,這沖霄樓若真存在,此時應當極爲隱秘纔是。”
楊逍笑道:“沒錯。昨夜沒能找到,定是你我疏忽了去。再往細些想,誰又規定那沖霄樓必然是座‘樓’?說不準那只是取名爲‘樓’,實際上卻是另一幅樣子呢!”
李尋歡道:“此言有理!”說着看向楊逍雙眼,那人目光灼灼,雙目對視,某種相似的光芒閃入彼此眼底。
“今晚再探!”
就在此時,外面忽然傳來一陣響聲,不久一個年輕的聲音響起:“先生去哪兒?”
“去抓幾味藥——你老實呆着就好。”這回是個有些蒼老的聲音。兩人默契一笑,不再談此事,轉而換了話題:“天過午了,去吃午飯罷!”
“甚好。”
說着兩人開門,恰好一人自他二人門前擦身而過,差點與之撞上。李尋歡忙急退半步,繼而上前扶了那踉蹡之人一把:“老人家,您沒事吧?”
那人卻是個書生打扮的老者,瞧來弱不禁風一般。被這一撞“哎呦”一聲,才搖手連連道:“不妨事不妨事!唉……”說着擡起頭,與李尋歡打了個照面,似乎僵了一下,皺眉道:
“這位小哥好生面善,我們……是不是見過?”
下章預告:
楊逍甚是不甘的哼了聲,一甩袍袖迎向李尋歡。李尋歡見狀,上前幾步與他並肩,望望街角處人來人往的景象:“你懷疑他是襄陽王的人?”
可展昭明明識得他,如何卻不相認?正想着是不是真的人有相似,接下來看見那人身後的另一個就當即打消了這念頭:展昭一人尚且可以說是人有相似,再加上白玉堂呢?
“出什麼事了,這麼驚惶,還像不像話!”
“展兄弟,好久不見。”李尋歡含笑着,又看向白玉堂,“白兄弟一向可好?”
李尋歡也點頭道:“正是如此。藍先生這幾天掛牌下來,救治不少人,故而名聲大噪,我與他畢竟見過些時日,此次雖沒見他,關於他的事情在這客棧裡也沒少聽人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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