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清瑤突兀地這一問,讓雪兒不由得一怔。雖然原本是想張嘴就答的,可是想想,卻不由囁嚅。
偷眼看看林華清,她澀聲答道:“要是從前在侯府……也算不得什麼大事,忍忍也就過去了。”聲音低沉,雪兒心裡很是失望。
從前,在安樂侯府裡,像這樣的事,多了。那時候小姐怯懦,總是說“不是什麼大事,忍忍也就過去了”。所以她們院裡,吃穿用度總是最差的。直到一年前小姐漸受老夫人看重,纔好了起來。
難道,現在小姐竟又要像從前一樣忍了?如果是這樣,只怕以後又要像在安樂侯府中一樣難熬了。
這樣想着,雪兒的頭就垂得更低了。
看着雪兒的模樣,於清瑤仍然面帶笑意。“是啊,不是什麼大事,忍忍就過去了……”她低聲笑着,甚至沒有去看林華清,聲音低沉,眼神恍惚,彷彿是在回想着什麼。“可是這個世上,有些事不是忍忍就能過去的。有時候,你越是忍,別人就越覺得你是怕了,不僅不會收斂,反倒更加欺壓你……”
雖然於清瑤沒看林華清,可是林華清的目光卻始終是落在於清瑤身上。聽到於清瑤的低語,他垂下眼簾,雖然不說話,可嘴角卻是飛翹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雖然於清瑤還沒有明確表明態度,可是五兒卻是面色大變。囁嚅着,她想說些什麼,可看看林華清,卻到底還是沒有說。而雪兒早就聽得眼睛發亮,一掃剛纔的失望之色。
“太太,您怎麼說,奴婢就怎麼做”雪兒掀起眉,轉目睨着五兒。甚至連稱呼都刻意恭敬了幾分。
於清瑤聽得發笑,忍不住調侃道:“真是我說什麼你就做什麼?”
雪兒連連點頭,只差拍胸脯下保證。
於清瑤看着她,微微一笑,招手喚她上前,卻在雪兒附耳過來時低聲笑道:“你的膽子不夠大,身子不夠壯,我怎麼敢上你去做這事兒呢?”
“誰說奴婢……”雪兒眨巴着眼睛,突然醒悟:“太太是想我去喊妞兒過來?”
“聰明丫頭”於清瑤笑着讚了一句:“你去叫了妞兒,抱了菜筐,扭了李嫂去大廚房分說。我倒要看看大廚房的人到底怎麼說……”
雪兒不笨,聽到於清瑤如此這般說法,哪裡還有不明白的。在大廚房鬧將起來,那隱在幕後的什麼趙管事,還能不出頭?
偷笑,雪兒轉過頭,瞥去林華清,忙又捂着嘴收斂了笑意。太太的法子是好,可是就這麼當着爺的面前說了出來。爺會不會……
擡眼瞥了眼雪兒,林華清笑道:“你這丫頭,你太太叫你去辦差,不快點兒去,還杵在這兒站着做什麼?再不去,一會兒大廚房裡可是要忙得沒人搭理你們了……”
此時將近黃昏,正要到飯時,廚房裡怕是已經都忙了起來。
聽到林華清的話,雪兒哪裡還有顧慮。笑嘻嘻地行了個禮,轉身就往外跑去。
於清瑤看着雪兒跑出去,笑意更深兩分。轉過頭看着林華清,她柔聲問道:“夫君,我處置得可還算好?”
林華清聞言,只是發笑:“娘子覺得呢?”
於清瑤笑着睨他,低嗔道:“什麼時候你林公子也這般不解風情?竟是連一句誇獎的話也不會說。”
林華清聞言大笑,卻轉頭招呼五兒:“去小廚房看看有什麼點心,先端上來讓太太墊一墊肚子,只怕再過一會兒忙得連飯都吃不上了。”
五兒眨巴着眼睛,還想說話,可被錦屏一拉,只得退了出去。
丫頭們一退出去,林華清立刻起身走到於清瑤身邊,竟是從後面直接攬住於清瑤的身子,附耳過去,柔聲道:“娘子果然處置得很好,爲夫很是滿意……”
被他攬着身子,於清瑤只覺身子發軟,面上先就泛上一抹紅暈。可是聽着林華清的誇獎,卻還是忍不住微笑。
五兒說得沒錯,林華清從小到大,都是被夫人寵着維護着纔有這樣的地位。可是她想錯了一點。哪怕是趙氏再維護林華清,那都不過是表面。維護的人沒有那份真心,被維護的也不曾心存感激。大家也不過是在明面上維持着母慈子孝的佳話罷了。
從前林華清就曾對她說過這後宅裡的日子不好過。雖然未曾明說,卻早就暗示了她要想過好日子,切不能太過軟弱。如果有了林華清之前的話,今日她還要一再忍讓。只怕不只雪兒,連林華清都會覺得失望了。
“娘子,剛纔那許婆子是怎麼說的?”想起這事兒,林華清立刻就問起來。可目光掃過於清瑤黯然的眼神,就立刻知道大概事情不順。
“華清,只怕,我找不到我娘了……”只說了一聲,於清瑤已經淚盈於睫。不知道爲什麼,剛纔明明已經壓下悲悽,想得通徹了,可是這會兒被林華清一問,她就又立刻悲從中來,竟是無法控制地哭了出來。
“怎麼會呢?清瑤,你先莫慌,就算是這許婆子說不清楚,咱們總還可以想別的法子……”低聲說着,林華清轉到前面,擡手抹着於清瑤臉上的淚。
可是他卻是勸,於清瑤的淚就越是流得兇,竟似怎麼都停不下來似的。林華清半跪下身,看着於清瑤,竟似有些發呆,全不知該要如何勸慰一樣。怔了好一會兒,竟是突然俯近身,突兀地吻上於清瑤的脣……
被駭了一跳,於清瑤睜大了眼,看着近在眼前的眼眸,一時間不知該做何反應。
脣上的溫熱,雜夾着另一個人的氣息,讓她有剎那的失神,全忘了自己正在哭泣。直到脣瓣相分,林華清往後退了半步,她才眨巴着眼,有些茫然地看着林華清。
“呃……”不知怎麼的,她控制不住自己,竟是這樣突然打了個嗝。打過嗝,她眨了下眼,才猛地擡手捂住嘴。
看着微笑的林華清,於清瑤漲紅了臉,訕訕的,說不出話來。
忍俊不住,林華清低笑出聲,“這下,不哭了……”衝於清瑤眨着眼,他的笑容十足的促狹。
於清瑤又羞又氣,擡手捶在林華清的肩頭上,卻被林華清一下抓住,用力一拉,順勢擠坐在椅上,另一隻手已把她拉入懷中。於清瑤還要掙扎,可被林華清用力一抱,身子便軟了下去。
附在她耳邊,林華清柔聲道:“娘子,我知你心情不好,可是事情再難,總有解決的法子。你放心,我一定會幫你尋回姨娘的……”
於清瑤咬着脣,心中又是感激又是羞臊。剛纔不覺得,這會兒才覺得剛纔竟在林華清面前那樣哭泣實在是有些丟人。可是不知爲什麼,在他面前竟似無法掩飾情緒……
把頭倚在他懷中,於清瑤吸了吸鼻子,低聲把許婆子說的那些話一一說了:“夫君,其實,我只是想知道姨娘她過得好不好……從我懂事,就只見她活得低微謙卑。好像只要邁錯一步,做錯了一點事,就會毀了一切……可是她那樣小心謹慎,到頭來還是沒有避過那樣的命運。我只恨自己那時候什麼都做不到,竟然眼睜睜地看着她被賣出去……”
哽咽着,她低聲呢喃:“自從動了心思想要尋回姨娘,我近來就常常做惡夢,夢到姨娘被人欺負,哭着向我求助……我很怕,怕姨娘這些年來真的過的是那樣的苦日子……”
輕輕撫去於清瑤臉上的淚,林華清柔聲勸道:“那不過是夢,哪裡就當得真了?你也不要想那麼多。洛陽也不算太遠,我打發人過去細細尋那劉牙婆就是……你放心,洛陽知府與先生有舊,想來,只要用心,總是能找到那劉牙婆的。等找着了那劉牙婆,我陪你親自去洛陽向她問詢就是……”
“去洛陽?”目光微瞬,於清瑤擡眼看着林華清,只覺似做夢一般。“便不說別的,世子那邊的事……”
“我又不是世子的貼身侍衛,哪裡用得着整天跟在他身後呢?”林華清想想,忽然笑起來:“現在世子成了親,可是不像從前那樣孟浪了……不止是他……從前京中的三個濁世魔王,是真的銷聲匿跡了。”
雖然林華清的聲音平淡,可是多多少少卻仍透出些感慨之意。
於清瑤想起初次見着林華清。長街之上,三個肆意縱馬的少年,也不覺有些唏噓。
且不說已遠去邊繮的郭可安,只是恭平王世子就已經絕不可能再像從前一樣了。那時候的世子,縱馬狂歌,走馬鬥鷹,看似荒唐不羈,肆意妄爲,可其實卻從沒有做過一件惡事。那些荒唐,也不過是刻意僞裝出來的保護罷了。而現在,恭成王府失勢,他自然也不會再像從前一樣掩飾了。單隻這一月,已連連做出幾件讓朝野驚歎的事,一改衆人眼中對這位荒唐世子的印象。
別人或許不知,可於清瑤卻是知道的。不消兩三年,恭平王世子就會成爲皇嗣的熱鬧人選,和她那姐夫一起爭奪那把閃閃發光的寶座。
“唉……”輕聲嘆息,兩人目光相對,才知竟是同時嘆息。雖然未必是感嘆一件事,可是目光相對,卻仍都抿脣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