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露出笑容的采薇臉上笑容一僵,忙笑着福了下,恭聲道:“老太太是這些日子沒有瞧見我們姑娘,自從有了身孕,我們姑娘的臉色才叫一天比一天好呢!人也豐滿了,我們王妃還說姑娘的氣色比她生世子時還好,這一胎一準也是個胖小子!”
這一番話才說出口,田氏就嗔怪道:“看你這丫頭,你們姑娘現在可是王府的媳婦,不跟着叫世子妃,還叫什麼姑娘啊?叫媽媽笑話了,這丫頭,就是個笨的……”雖然語帶嗔怪,可到底臉上還是多了幾分笑容。
偷瞧着她的臉色,采薇終於吁了口氣。忙又上前接過錦葵手中茶,親自送到田氏手中……
於清瑤在旁瞧着,嘴角微揚,眼簾卻垂了下去。
田氏生平最恨的是什麼?妾!不過,大概這世上也沒哪家的主母會喜歡妾的。哪怕是再恭順再老實的妾,也是一樣。可偏偏,再不喜歡,有時候卻又要主動爲丈夫納妾,就像身爲恭成王世子的於清瓊,像許多年前的田氏。又象那個夢裡的她——不過那時候,她倒是真的心甘情願……
不過,哪怕再恨,表面上卻總要和熙柔善,一派賢婦模樣。就像現在的田氏一樣,大概心裡早把采薇打入該殺的狐媚子行列,可這會兒說起話來卻是溫善得很。再加上采薇本就是從安樂侯府出去的,自然知曉田氏的性子,所以格外地小意,逢迎討好。一時間,氣氛倒也算是和熙。直到知客僧過來請衆人觀禮,采薇才恭敬地告辭,只不知是不是在心裡暗自吁了口氣。
跟在衆人身後,不用於清瑤刻意放慢腳步,人就已經落在衆人身後。就連各房受寵的丫鬟都比她這個主子更近前。柳絮在旁看着,不禁有些發急,碰了下於清瑤,於清瑤卻只是淡然淺笑,並不往前湊。
浴佛禮,是在大雄寶殿舉行。因是場地有限,能進到大雄寶殿觀禮的便都是些達官貴人,再次些的,便是那些富戶商賈,站在大殿外的小廣場,至於那些尋常百姓裡真正虔誠的則要更遠,甚至可能根本就看不到整個浴佛禮。
走進大雄寶殿時,已有許多觀禮者,內中更有許多熟面孔,只是這會兒,就是再交好的,也不好互相招呼,隻眼神交會,微微點頭。
雖然因是在寺廟,這些貴婦淑女,衣着都是素淨的顏色,可那些金的銀的玉的寶石的首飾,卻讓大殿中騰起珠光寶氣,閃耀生輝。
只是,再多的珠寶,也壓不下正殿上那尊釋迦牟尼像的光彩。雖然佛像並不是多高大,也不過十丈左右,可雄倨蓮花壇上,籠罩在門外投射而入的陽光之中,那鎏金的佛身也似閃爍着萬丈光芒。尤其是在滿殿僧侶高聲誦經聲裡,那端方威嚴的佛像更顯神聖之態,令人不敢直視。盡皆跪伏於地。
禪唱聲聲,香菸嫋嫋中,有相國寺中那位身披金袈裟的主持方丈親自捧出“太子像”來,奉於香案之上。這“太子像”不過三寸高,乃是一赤身露體的孩童,右手指天,左手指地,正是佛祖初降人世的形象。
佛誕日裡,所浴之佛就是這“太子像”。雖然這“太子像”小巧,可一應儀式卻是繁瑣至極,馬虎不得。點燈、上香、誦經、擺供、跪拜,直到最後,才以用旱地金蓮、臺參、柏枝等藥材熬製的香湯爲“太子像”沐浴。沐浴完後,又是一番跪拜與誦經,待儀式完成,已經將近午時。
多次跪拜,田氏也是一頭大汗,要靠着身邊的錦葵扶住才能站得穩身。所以儀式一完成,就先行返回了精舍。笑着勸了要陪她回精舍的兩個媳婦:“陪着我這老太婆做什麼,這麼熱鬧的日子,你們也不用這麼跟在我身邊,自去轉轉吧!這會兒放生池那兒想必人也很多,你們先去放生就是,啊,錦繡呢?讓錦繡隨你們去,替我也放了生,我就不去那頭湊熱鬧了……”
孟慧娘和沈盈盈聞言就笑起來,沈盈盈更是笑道:“娘難道還怕我們兩個貪了您的功不能?還要錦繡跟呢!”又拉着錦繡笑:“錦繡,若是一會兒咱們有什麼做得不好了,你可要幫我瞞着,不準向老太太告密啊!”
錦繡聞言,立刻就笑起來:“兩位太太又怎麼會有什麼做得不妥的呢?若是兩位太太這樣的人物,也出了差子,那奴婢這樣的,還不是什麼事都做不成了嗎?”
被她說得笑了,沈盈盈拍着她的手,轉向田氏道:“瞧老太太調教出來的,個個都這樣生着一張巧嘴,媳婦瞧着真是羨慕,怎麼我就調教不出來呢?”
“我看,是三弟妹你的嘴巧纔是真的,你身邊的翠心、藍蘋幾個,哪個不是能幹的,偏又在這兒來惦記着娘身邊的得力人。”孟慧娘看似嫉妒地嗔怪着沈盈盈,又過來挽着田氏,“娘,您可是不能偏心弟妹啊!”
知道兩個媳婦這般湊趣不過是爲了解個悶,田氏也就順着她們笑了一陣,又笑着叫於清瑤跟着兩個嫂嫂。
於清瑤卻是垂下頭去,似羞似怯地道:“我陪着母親好了,左右還是往年那些節目,女兒不喜那般雜吵,倒不如跟在母親身邊,陪着母親,聽着您身邊的姐姐們說笑來得得趣……”說這話時,不知爲什麼,她的臉又紅了,好像是覺得自己這樣的話說得過於諂媚了。
田氏看在眼裡,反倒覺得寬心。這樣說一兩句好話就臉上漲紅,不知所措的才合乎她對庶女的印象嘛。
跟在田氏身後,繞回了小跨院。早有腳程快的僧侶送了香湯過來,留在院裡的大丫鬟錦惠正領着幾個丫鬟準備沐浴用的木桶。於清瑤見了,就立刻上前幫手,田氏看着於清瑤過去俯在桶邊,以手試水,目光忽閃,卻並沒有說話,只是在錦葵的陪伴下進了內室去換衣服。
“二小姐,這些事還是讓奴婢們做吧!怎麼好勞動二小姐呢!要是老太太知道,要責怪我們這些奴婢不會用事了。”錦惠看似恭謹地陪着小心,可眼神卻是暗暗帶着幾分審視的意思。
雖然從前這位二小姐對老太太也好生敬畏,可是像現在這樣明顯帶着討好意味的事情卻從來沒有做過。現在突然這樣了……難道真是因爲柳絮在背後……
心裡暗自想着,錦惠又覺有些好笑。柳絮雖然是個能幹的,可是這樣背後操縱了主子的事情……
她正在心裡暗想着,卻見正在試水溫的於清瑤身子微頓,忽然擡起頭來,幽幽地嘆道:“好姐姐,你就讓我爲母親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吧!從前我是糊塗,全沒想清楚我這一生的好壞,都是繫於母親身上。現在年紀漸長,就知道從前自己做錯了許多。好在現在,幡然悔悟還不算遲,只是時間短暫,我恨不得能爲母親多做些事來彌補我從前的糊塗……”頓了下,她擡手抹了下眼角,怯聲道:“這些話,姐姐切莫對人說……若不是因爲姐姐往日一向對我甚善,我也不會一時感慨說出這樣的話……”擡起頭來,眼中隱有哀懇之色。這樣懦弱的神情,卻又似從前那個木訥的二小姐了。
錦惠見了,少不得溫言勸慰,又笑着幫着於清瑤把老太太沐浴所需之物一一準備妥當。只是返身進了內室,卻自然是把這些話悄悄稟了田氏。
田氏聽了,想想,不由得笑起來。要是於清瑤真同錦惠說什麼孝心說什麼多敬服她這個嫡母,她反倒要生疑了,可像這樣的話,倒是合情合理。想來,她那個庶女,現在年紀大了,也終於知道爲她自己打算了。
垂目沉默了片刻,她忽然又擡頭望着錦葵,笑道:“你當初薦的柳絮,倒也是個能用的,連塊木頭都被她勸得開了竅,我倒是小瞧那丫頭了!”
錦葵心頭一緊,雖然心裡頭好似翻了個個樣,卻也只能陪着笑:“還是老太太會調教人,要不然,柳絮哪兒能像現在這麼出息啊!?”說到這兒,她擡起頭來,恰好目光與正看過來的錦惠對上,不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熱起來。
心裡對於清瑤近來的異樣有了分數,田氏的心情大好,面對於清瑤的謙卑恭順也就更顯和顏悅色。見於清瑤過來親自服侍她沐浴,便笑道:“母親知道你的孝心,不過這樣的事情,叫丫鬟們做就是了……清瑤,你也回去沐浴吧!不用陪着我……”
於清瑤訥訥地應了,恭聲告退。回了後院的房間,果然就立刻叫丫頭們往前院去取熱水,支使着小丫頭來回折騰了幾回,把木桶添滿了才逐了小丫頭們退開,把房門掩了。可是掩上門,她卻沒有真的沐浴,而是立刻去了頭上的首飾,又在柳絮和雪兒的服侍下換了一身丫鬟的衣服,低聲叮囑了柳絮幾句,就帶着雪兒悄悄自後面角門出了小跨院,直奔天王殿後、大雄寶殿前的花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