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今之世,崇洋而媚外,疏離國人同胞,以一己之念而損國者,滿與黨人,如一丘之貉。
——《清史•盛宣懷列傳•史公曰》
南京臨時**的所在,原本是兩江總督的督署,要往前再深溯一點,這兩江總督的督署,卻是當年太平天國的天王府,天王洪秀全的天王宮。如今孫文住在其中,倒真是遂了兒時的願望,實實在在做了這洪秀全第二。
不過與洪秀全喜歡醇酒婦人不同,這孫文,倒是十分精力都用來處理政事,雖然多數時候,都是想當然。
這一日安徽前線告急,緊急催調錢糧,一疊聲的直報到了總統府內,孫文見狀,大筆一揮,就批了二十萬元,將條子交給秘書胡漢民,帶着安徽來人直奔財政部國庫而去。
安徽來人想不到這總統孫文如此慷慨,心中歡喜無限,一路上不斷的跟胡漢民說些“聖主再世,將士必用死命”之類的話,胡漢民是舉人出身的革命黨人,對這一套是既熟悉,又哭笑不得。他有一搭沒一搭的接着話,卻只想早早的領完錢,把這些腦中還有皇朝殘餘的份子,趕緊送出總統府。
這安徽來人喚作馬三友,要知道,既然能從前線被派回討餉,自然是極伶俐的人,這馬三友走出幾步,見到胡漢民這副表情,便知道他的意思,心中雖然冷笑,可口中依舊“聖主英明”的不斷,好在那財政部並不遠,兩人走了一盞茶的功夫,便到了。
有了總統的條子,又是胡漢民親自提款,這程序自然十分的快速。不一會兒財政部的人便收拾麻利,將二人帶到了原來兩江總督的藩庫如今的民國**國庫前。
守庫的兵丁倒是十分熱情,接過條子,見要提走二十萬元,臉上似笑非笑,一疊聲的問:“前線這等緊急,二十萬元夠嗎?要不再添點?”
“不用了,”胡漢民有些不悅,這些人眼中還有沒有法令?“孫總統只批了二十萬元。就這樣!”
那守庫的兵丁嘿嘿冷笑幾聲,並不理會胡漢民,卻對着馬三友拱手說道:“兄弟們在前線賣命,確實不易,可我們也是沒有辦法!”
說完,那守庫的兵丁一把拉開庫門,天光照進藩庫之中,登時將胡漢民看的傻了。
原來那藩庫之中,空空蕩蕩,徒有四面牆壁。
守庫的兵丁晃悠悠的走進藩庫,直走進最深處的角落裡,矮下身去撿了些什麼,然後轉身出來,衝着胡漢民一攤手,手裡是亮晶晶的銀元,可惜,有且只有十枚而已!
“怎麼會這樣?”胡漢民怒道。
“今日十萬,明日二十萬,”守庫兵丁冷冷說道:“有出無進,大人用起來爽快,哪裡想得到,這藩庫早就空了!”
馬三友沒想到遇到這等情形,面色一沉,對胡漢民也冷聲質問道:“總統大人這是什麼意思?若是沒錢,早說不就成了,擺這等空城計,將我們前線將士,看作什麼了?”
胡漢民也沒想到會是這種情況,尷尬之餘,心中也有怒火,總統這是什麼意思?國庫中沒錢,他豈會不知道?既然知道,爲什麼要讓他胡漢民做這個惡人?
“馬兄弟稍安勿躁,”胡漢民咬牙說道:“我現在就去找總統,定將你的二十萬元要來!”
一語說罷,胡漢民一甩袖,便向來處疾步行去。
可還未等到他走到總統辦公廳,便聽那裡傳來一陣喧鬧之音,胡漢民一驚,不知道是誰這般大膽,竟敢在總統辦公廳前喧鬧,他一邊向前疾走,一邊豎起耳朵仔細聽去。
“對不起,總統此時正在會客,任何人不得進入!”守門的衛士大聲說道。
“進入?我沒打算進去!”一人大聲說道:“叫孫文出來,我來了,他還在屋內幹什麼?叫他出來!”
這是章炳麟的聲音,太炎先生又來了!
“總統正在會客,無暇來見先生!”這是陳英士的聲音。
“總統?他孫文何德何能?做得了總統之位?”章炳麟依舊大聲叫着,“這總統之位,論功當屬黃興;論才當屬宋教仁;論德當屬汪兆銘;論尊,當是漢王朱崇禎!哪裡輪得到他孫某人!”
這章炳麟說的痛快,絲毫不覺背後有人潛近。胡漢民走到章炳麟身後,一把握住章炳麟的胳膊,“太炎先生,慎言,慎言啊!”
一邊說着,胡漢民衝着陳英士連連遞着眼色。陳英士多機靈,立馬一揮手,對身旁的衛士說道:“太炎先生喝醉了,你們還不把先生扶回家去!”
幾個衛士答應一聲,急忙跑過去,拉胳膊擡腿,就把章炳麟往外擡去,章炳麟掙扎着還要說什麼,胡漢民湊在他耳旁說道:“太炎先生,如今革命**,需要總統籌錢的手段,先生別再生事了!”
章炳麟聞言一愣,趁着他這一愣,幾個衛士麻利的又把他擡了出去。
見他們走遠,陳英士長嘆一聲,對身旁的蔣志清說道:“看到了吧!這光復會的人,是何等狂妄,仗着光復軍能征善戰,又有光復南京的功勞,簡直不把總統放在眼裡!”
蔣志清一雙眼緊緊盯着漸行漸遠的章炳麟,心中一股狠氣漸漸蔓延,口中硬硬的說道:“是要給他們一些顏色看看!”
外面這等喧囂,屋內之人怎麼聽不到?孫文坐在主位上,看着對面的老友犬養毅和三井物產的森恪,搖搖頭,長嘆道:“兩位已經聽到了吧?現今我這個位置,可着實不好做啊!”
犬養毅對中華革命,熟悉的很,說他是元老,其實也不算過分。他聽到孫文的抱怨,微微一笑,“中山樵,居高位者不爭小利,這些話,不用在意。說到籌錢手段、革命歷史,哪一位又比的過你?”
聽到犬養毅的這番話,孫文倒是得些了安慰,他自嘲的一笑,不再牢騷,卻向兩人問道:“我向日本借款一事,諸君可有了明確的答覆?”
“中山樵所說的幾個方案,我已擬成電文,發往國內了。”犬養毅有些遲疑,“中山樵,你我是相交多年,有些話,我不瞞你。雖然東京方面還沒有正式的電文回覆,但據我所知,你所擬的借款方案,只怕東京方面,不會同意的。”
“這是爲何?”孫文不解的問道,“難道我的條件,還不夠優厚嗎?”
書中暗表。其實在孫文歸國之前,便已周遊歐美,想要借款善後。可他無職無權又無擔保,哪個**會借款與他?不得已,他便又跑到夏威夷長兄孫眉處,想要重施故技,但孫眉在當年已經將田產賣的淨盡,如今只是洪門中一個幹事,哪裡能有傾國的財富供孫文揮霍?何況因着孫文這幾年的風流革命,孫眉已對這個幼弟極是看不過眼。所以一來二去,兩人越說越僵,孫文最終還是一無所獲。
可好在,還有日本的同志們。孫文體會到歐美之所以拒絕的教訓,便將張之洞所創辦的漢冶萍煤鐵廠礦公司拿出來,打算與日本人合資共營,說是合資共營,但如今漢冶萍用銀3200萬兩,倒有2200萬兩外債,其中一千萬兩,三分之一,便在日本諸公司手中。孫文唯恐單是漢冶萍,還不足以打動日本,便又將李鴻章昔日所創辦的輪船招商局一併搬了出來,這一個,卻是要做抵押借款。
這兩項借款案,孫文一回國便積極的運作,期待已久,但是日本那邊,卻遲遲沒有回信。忽忽過了十數日,他登上這總統之位,眼看也就要半個月了。南北和議也根據日本的意思,一拖再拖,已經再拖不得。要是日本還不出言,他便只有順應民心,將民國的政權,交給袁世凱了。
wωω⊙ тTk дn⊙ ℃ O 天可憐見,犬養毅今日終於來了!
“東京方面,從不擔心中山樵君。只是你們這場革命,究其根本,是因爲地方保路與中央衝突,最終釀成軍變。這漢冶萍和輪船招商局,說起來也都是地方的私產。即使我們與你訂了約,中山君能保證我們能順利接管這兩處產業嗎?”
“這……”孫文實在沒想到日本的答覆竟是這樣。這革命的引子,如今反而成了阻礙革命的因子。他當然無法保證,因爲即便契約還未正式簽訂,來自湖北和上海的壓力,已經早就傳了過來,竟是誰也不肯將產業當作與日本借款的砝碼。
孫文躊躇了一會兒,臉色灰敗,終於長嘆一聲:“真是世事弄人啊!難道我孫文到頭來,還是要將民國拱手讓人,爲他人作嫁衣裳嗎?”
犬養毅又等了一會兒,見孫文的臉色越來越差,心中知道時機已到,便衝一旁的森恪使了一個眼色。
森恪點點頭,開口說道:“中山君,莫要灰心。我前幾日回到東京,曾見到了井上馨大人,承蒙元老大人出面,與東京擬定了兩個方案,今日想與中山君商議一下。”
仿若瀕死之人,忽然撿到一根救命的稻草,孫文立時精神一振,“什麼方案?但說無妨!”
森恪“哈伊”一聲,從隨身的皮包中,取出一疊訂好紙張,雙手送到孫文案前。
“請中山君翻閱!”
孫文拿起方案,略略翻看過去。方案條款寫的很是簡單,看起來不過只是一個輪廓。
第一個方案,是中央銀行借款案。方案中,南京臨時**以允准日本幫助中國共同建立中央銀行爲條件,日本則向其在短期內迅速提供借款一千萬日元。
第二個方案,是租借滿洲借款案。以“滿洲”租借給日本爲條件,日本**在2月8日之前,向南京臨時**提供一千萬日元借款。
孫文大略的看過,點點頭,問向森恪:“這兩個方案,的確都是在我中央**的權力掌控之內。但不知日本誠意如何?”
森恪拘謹的一笑:“中山君所說的誠意,是指什麼?”
“2月8日太遲,我要求自現在起,七日內,融資一千萬元!”
“這個恐怕有些困難,”森恪皺着眉頭,“日本雖然富有,可這短時間,恐怕無法籌集到如此大的數目!”
孫文搖搖頭,正準備開口,一旁的犬養毅忽然插口問道:“中山君,這方案,你究竟允,還是不允?”
“允,爲什麼不允?”孫文哈哈笑道:“兩個都沒有問題。中央銀行之事,本來我國就缺少金融方面的人才,倘若日本友人願意幫助,我們倒履相迎還來不及,哪裡會不允?”
“至於滿洲,那裡本是滿族人的地方。如今我們革命軍驅滿興漢,正是要將滿族驅趕出中華,趕回滿洲,讓他們哪裡來,回哪裡去。滿洲租借給你們,當然沒問題!”